作者： 原毁
万事开头难
四月初到这家公司来实习，我大学还没有毕业，趁着大四最后一个学年比较空闲，赚点工作经验。
面试时老板当场拍板说非常愿意录用我进公司实习。一开始我觉得老板对我的态度非常非常得好，好得让我猜疑我会不会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我暗笑自己小说看多了。
报道那天去老板那里象征性地打个招呼，正好看到老板正在狠克一个技术部的员工，我见识了老板可怕的一面。成功商人对待内部人和外部人是不同的。或者说，老板对新员工的照应，就像人对新衣服会格外珍惜，没什么大不了。
部门经理面试时见过，他带我去我的座位。一眼望去，我们部门似乎没有女职员，除我之外。
一个男的把我从头打量到脚，笑眯眯地问他身边的人：“竹子，你打几分？”
“80。穿得不像样，可惜了。胡子，你呢？”
“英雄所见略同。”
经理交待了一句大家多照应一点，唯一的女孩子嘛。
那个叫胡子的，估计天天刮胡子，连胡茬都看不到，长相清秀白净得有些溜滑。至于那个竹子，肤色有点暗，但是五官配得相当和谐，眉梢嘴角的细节装点出当今男性普遍缺乏的男人味。
他们告诉我这是这个部门的习惯，会提取每个人名字中的一个字在加上个“子”，作为称呼。
我扯出个微笑，乖巧地自我介绍。
他们点头。“那以后就叫你原子好了。”
公司业务以软件设计为主，设计制作并出售客户定制的网站和特殊软件，经营方式采用被动营销的形式，都是客户主动来接洽，然后公司派出销售工程师去进一步详谈合作意向。至于能否签约，就要看销售工程师的业务能力了。我之前大概了解了一下销售工程师的工作范围——除了一般销售的公有的跟单，签单，还有撰写策划方案，以及签下单子后跟踪掌控整个项目的进行状态。
竹子和胡子大致给我讲了一下《员工手册》里需要特别注意的部分。公司里的职员各自配有电脑，都有私人账号，上班登陆后用彼此用OA联系，那是个功能类似QQ的系统；下班前要写日报，发送电子邮件到一个指定的油箱，汇报一整天的工作。
我发现自己旁边的位子是空的。
我问：“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来上班？”
竹子说：“王子见客户去了。”
王子？好命的家伙，竟然姓王！
办公室里有人正在整理东西，胡子和竹子告诉我那是个刚辞职的销售工程师，他平时话不多，因为陪伴女友而来这个城市，后来两人分手，他马上辞职要离开这个城市。我去报道的那天刚好是他在公司的最后一天。
我一个上午看了很多资料，吃饭时间都忘了。回过神来时，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他默默整理东西的背影有些落寞。
他就这样走了，为了一段无法挽回的感情。不过这种人走了也是轻如鸿毛，都没告诉我他一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把皮肤护理的那么好。
吃完饭回来，王子回来了。他很奇怪地盯着我看，我看回他。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虽然他无疑是这个办公室里最帅的一个，但他眼里的傲慢让我很不舒服。
他开机，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开始放音乐。我这才发现整个部门只有他的机子上有音箱。
拽什么啊。我转过头，继续做我自己的事。
我渐渐听出那是Michael Learns To Rock（麦克学摇滚）的音乐。我好几年没有听过这个乐队的歌，但是当熟悉的嗓音响起，我还是能听出来，即使那是陌生的旋律。
“我讨厌Michael Learns To Rock！”我小声说了一句。
忽然有被目光刺痛的感觉。侧过头，看到王子极不友善的眼光。
竹子走过来：“王子，这是今天刚来实习的原子。经理说让你带带她。”
骗人！经理根本没那么说过。我偷偷瞪了竹子一眼，这家伙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王子二话不说，丢给我一份网站资料，让我做软件策划方案。要命的是，他连个样本都不给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开始写方案，不停地写，不停地改。他冷着脸提了一堆意见，还在我写的WORD文档里用刺目的红色写批注。最让我郁闷的是我用了这么多年WORD，我怎么就不知道WORD有这种批注功能？
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
我应该引以为戒。
“笨得不像是人类。”在第101次退回我写的方案时，王子说。
“你说什么？你说谁不像人类？！”
他嘴角一翘：“据我所知，人类自称为智能生物。”
这种刻薄鬼竟然也能做销售！！！
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瞪他。
“原子……是吧？你刚刚已经犯了新人三大忌讳——顶嘴；让别人浪费时间重复说不必要的话；还有就是做出这种不友好的表情。”
我埋头，深呼吸。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趁王子离开座位，竹子和胡子幸灾乐祸地凑过来。
“原子，够胆子啊，进来第一天就得罪这里的金牌销售。”“我们对你报以无比的尊敬和同情。”“本来还想和你共事久一点的，好不容易我们部门里来了个女的。可惜啊，可惜啊……”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
我不满：“他也是销售工程师，和你们一样啊。没什么了不起。”
竹子叹气：“小丫头，这么跟你说吧。他是我们部门里唯一一个对经理直呼其名的人。”
胡子点头：“叫他王子不是白叫的。”
我微微一笑：“60。本来还可以挤上中等水平的，但太没志气，可惜了……”
给异性打分这么老套的游戏，以为我不会吗？
竹子和胡子都愣了一下，我拖着我的包出了办公室。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冤抱冤。
第一天上班就赚了一肚子的气。
时运不好。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张彩票想转转运，或者说是破财消灾。
办公室里没有王子
办公室里没有王子，绝对没有！优雅善良的王子绝对不会在办公室那种地方滋生。而在办公室里被称为王子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王子。
服饰装扮妥帖无可挑剔，只是手上的玻璃石佛珠，明显幼稚得像是中学生的品味。他的手挺漂亮，但一只手的手背上有道明显的疤。眼睛很亮，只有对着电脑才戴眼镜，据说是为了防辐射。
可能由于座位近，也可能由于竹子的玩笑，王子莫名其妙成了带我入行的人。王子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只比我早一年踏入社会，现在已经是金牌销售。可是他的性格也太恶劣，傲慢，自大。他说的话，不得违抗，如有异议，自己消化。
我首先是被他批评服装不够正规。“我不管你是不是实习生，你进了公司就得有个样子，不要影响公司形象。不要打扮得还像一个学生似的。”
我接连几天换了风格迥异的几套，都被他严厉否决。最后，我只得舍弃了多年钟爱的牛仔裤和T…shirt搭配，咬咬牙浪费周末的时间逛街，买了条露锁骨的连衣裙。
他看了总算没有再说什么。
为什么男人都喜欢看女人穿裙子？变态！
偏巧穿裙子那天下大暴雨，寒风凛冽，出了办公室的我差点冻死。
一次和王子一起去做售后培训，教客户如何进行已经完成网站的后台的操作。客户组织了几个职员来听。王子突然说让我来讲。
“我根本没有准备。”我小声说。
“作为一个销售，就要随时做好应付各种情况的准备。后台操作你又不是不会，现在只要用语言表达给他们就可以了。”
他漫不经心丢下一句，在我旁边的沙发椅上悠哉游哉翘着腿。
我鼓起勇气讲如何使用我们公司设计的网站后台没多久，有人开始打呼噜。我求援似地回头，看到他脸上浮起意义不明的笑容。他一定是成心整我。
什么王子，根本就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卑鄙小人！
他一定很小心眼，他一直记恨我。
——想客户所想，细心，帮他出主意，永远走在他前面，记住，是你，而不是他在主导着整个项目的进程。
——应变能力强的人能第一眼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送快递的，还是客户来访……而你，一看就还是个学生，刚入行的菜鸟。
——给客户做判断题，不要给他做选择题
——客户推说忙，不见面，其实不是讨厌你，而是害怕你，怕你的销售能力，怕被你说服。增加思想强度，感染客户，让他明白照我的方法是对的，他的是错的。
——销售人员不能说假话，那关系信誉。但也不能说对自己不利的话。
——把face丢在脚底下，把尊严抬到头顶上！
——记住，你必须永远比客户更专业，即使你不够专业，也要想办法让自己显得专业，够专业才会让客户有信赖感。有时遇上客户代表是相当有水平的网管，你的专业知识不如他，那么立即避重就轻，不谈技术，谈美工，一定要把话题范围掌控在你的较强项或者对方的较弱项……
噩梦连连，整夜整个脑子里都是王子的“谆谆教导”。睡不着，我干脆早起。
到公司，进了大门，发现来得太早。我们部门的办公室门关着。我正要去门房那边去找人开门，王子进来了。
“有发夹吗？钢丝制的那一种。”
我把头上的发夹拉下来，递过去。
发夹被他扭成奇怪的细长条，戳进钥匙孔里。门开了。他径直走了进去。
我大吃一惊。
FBI？
CIA？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电视剧警匪片！
他把变形的发夹丢到一边的废纸篓。
“做销售决不能这么轻信。你真的相信我开了这门的锁？它本来就是开着的，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只是掩上，没有锁。”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你骗我？”
“你昨天把那个CASE的报价让到了最底线，是不是？”
我一愣，解释说：“可是客户说有比我们更有实力的公司开价更低……”
“他说了你就信？没常识。”
“他怎么可以骗我？商人不是最注重诚信吗？”
“他为什么不能骗你？软弱的销售，有的欺压为什么不欺压？ 用1块钱买100块钱的东西有什么不好？问题出在你身上。销售不是要一味地应承客户，敢于对客户说不，有技巧地说不。我们常说教育孩子要一边打巴掌一边给糖吃，对待客户也是一样。一味地给糖吃，是公司管理体系以及个人业务能力不成熟的表现。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
“说。”
“把发夹赔给我，那是我最喜欢的发夹。”
“那好。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前天那张支票是不是你收的。现在通用的支票反面都是印着两个背书人框，一个详细信息框；你交到财务处的那张支票反面三个背书人框，那种支票已经作废了。如果不是我发现及时，要求对方公司注销支票，再直接打款到我们公司的账户，那么我们公司的损失会比你的宝贝发夹昂贵得多。”
“我怎么知道那种支票已经不用了，你又没告诉过我。”我抗议。
他皱了皱眉头：“原子，你的鼻子下面是什么？”
手下意识地自己摸摸。没什么啊，难道早上洗脸时没擦干净？
“你鼻子下面是一张嘴。你有嘴，你不会问吗？亏你还是做销售的！”
要你管！我在心里偷偷骂，却不敢发出声音。
“以后不许你收支票，所有的CASE都让客户把钱打到我们公司的账户里，再把打款凭条传真过来。真不知道该怎么教你，什么脑子！”
刻薄鬼！我的IQ是无庸置疑的，你没权利提出质疑！
上午，经理转给我一封邮件，关于一个整站建设的需求资料，让我做个报价。像这样的动态网站大多按功能报价。我做了详细的功能划分之后，发现关于FLASH导航栏的报价不太确定。经理说你问过了王子，再给个总价吧。
明明王子在身边不远处，我就是不想开口和他说话。于是用OA发个消息给他。
“五百、五六百吧。”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的电脑屏幕。
我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他在和我说话。
什么态度嘛！
不满，一肚子的气。
中午不吃饭了，我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包达能王子饼干回到办公室，一阵狠嚼。
这个叫精神胜利法。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我接了。我暂时和王子共用一个分机号。一个客户打电话来，滔滔不绝说了一堆王子的坏话，什么傲慢自大，什么项目进行中不够合作。
听得我恨不能钻到电话那头去和客户握个手。
“您的意思是……想投诉他？换掉他？”我狞笑着想演绎一场借刀杀人。
“你不要挑拨离间！”电话那头狠狠挂断。
我扔下听筒，莫名其妙。
下午经理忽然通知说马上有大客户来，叮嘱每个人都整理一下自己相关的东西。大家开始忙着整理每个人的工作桌，擦桌子，理文件。一帮男人纷纷窜入洗手间梳妆整饬，最懒的也把领带套上。谁让销售必须时刻注意形象问题。
我默不作声地擦着自己的电脑桌。
王子叫我：“原子，顺便把我的桌子也擦一下。”
我又不是他的秘书。还有他刚才那个傲慢的神情算什么意思。
胡子和竹子也有样学样。“原子，帮我打领带……”“原子，我也是，帮我擦桌子，还有打领带……”
“我不会打领带。”我说。
“不会就好好学啊。连帮男士打领带都不会，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我们这是给你很好的锻炼机会！”
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们屁事！
打领带？
活该勒死你们！
下班后，照例的我们两人留下来一日一课虚拟情景训练。
王子又出了难题。
“做销售的第一步是如何说服客户。在说服客户之前你必须说服你自己。告诉我，你觉得为什么客户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