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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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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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经历这些事后,他在军界待下去、留在台湾都非常危险。他会设法迅速退出军界,离开台湾,准备先去印度尼西亚,那边有他另一些家人,有他母亲。然后他想转赴美国,另谋天地。他太太不会跟他走,他也不想再维持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也许他将从此孤独一生。如果我愿意跟他一起,则会是另一种情况。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他承认这个念头由来已久,特别是在大姐过世之后,我就像是大姐的替身,让他无法忘怀。大哥死前把我和母亲托付给他,让他更多了一层牵挂。前一段时间他在台北非常艰难,寝食难安,总感觉我和母亲处在危险之中,因此才会自愿从台北回厦门当联络官。他知道柯子炎想抓我,却还是给游击队捎话,走险棋把我拉回厦门,不是要让我冒险,是他自有安排。我在身边,他能保护我,看着我他感觉比较放心,如果我没有回来,他不会在厦门待下去,早就走了。这段时间战局急下,度日如年,还好总能在餐厅里看到我,跟我说几句话,否则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他觉得我不仅长得像大姐,心眼也像,都非常好,尽管性格不同。我特别善良,格外让他喜欢。

    我能怎么跟他说呢?

    “颜哥,你容我想一想。”

    “你听我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大战在即,想为党国珣葬的人并不太多,此刻能跑的都想跑,到台湾的通行证和船位有如救命符,不是一般人可以得到的,颜俊杰是通过特殊渠道才为我安排上。

    我会跟他走吗?我久已期待的胜利和光明马上就要降临,怎么可能弃之而去?台湾是我父亲的故乡,也是我的老家,眼下对我却充满危险。颜俊杰并不是要把我更深地拖入虎穴,他是想取道台湾,把我带离战火,从那里远走高飞。从童年以来,他对我就像对待小妹妹一样,至今还像大哥一样帮助我保护我,包括他冒杀头之险,向我们提供情报,也是在帮助我。他对我显然还有其它想法,他曾深爱我的大姐,阴差阳错失之交臂,至今痛悔不已,未能释怀。大姐牺牲后,他把我视为大姐的替身,情不自禁把许多情感转移到我身上,但我毕竟是我。

    我没有直截了当拒绝他,因为心里不忍。他为我做了这一切,不能得到我的认同,他会很伤心的。母亲说“乖女善又水”,我不愿让颜俊杰伤心。

    我只能拿一件事推托。

    “颜哥,我不能说走就走,你知道的。”

    他知道我是什么人,他认为我应当想办法,我可以向我的上级报告,他们应当会同意。大陆战局快结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台湾,他们会愿意有自己人到那里去。

    我说:“就这点时间,不行啊。”

    “想想办法。错过就没有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急,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他叹气:“把你吓坏了。”

    他让我宽心,别急,不必勉强。车到山前必有路,说到底,听老天安排吧。

    当天中午,我向值班女军官请假,要求出去一个小时。

    “什么事?”她问,“又是男朋友?”

    “是。”

    “省点劲。”她不满,“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她还是批准了。我借了一辆自行车,离开基地直接骑回渔港。

    这个时候忽然非常想见见母亲。颜俊杰给了我一个意外,他想让我跟他走,但是不会勉强我做我不愿意做的,我可以相信他,只是自己不知道怎么才好。我应当把这件事告诉孙力,通过孙力向领导报告吗?他们会不会真的把我派到台湾去?我的上级给我的任务是隐蔽,我却给自己另外找了任务,从厦门到游击队,从游击队再回厦门,接着我还要跑到台湾去吗?三哥说我的任务是将来,难道这个将来是在台湾?我去台湾能做什么?像大姐他们那样吗?日寇占领期间,大姐和姐夫曾经潜伏在厦门从事地下工作,姐夫失踪前是台湾地下党人,还有父亲,他更传奇,有一条“钱以未连线”。也许我应该循着他们的脚印继续前进,去我父亲的家乡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建立起一条“钱玉凤连线”,为了我们的事业?这些事我不能跟母亲说,但是我非常想见到她。我面临一个重大选择,我的年纪和经历让我选择时非常困难,我不知道谁可以帮助我,不知道自己能找谁述说,这时候非常需要母亲,怕什么都不说,只听她骂我几句,心里也会比较踏实。

    我赶到渔港,自行车骑进我们家那条小巷,从家门口穿过时,意外发现有人站在我家门外敲门,却是我大舅,门外地上还放着一个担子。远远见到他,我差点喊出声打招呼,但是马上收声。

    大战在即,厦门岛上人心惶惶,如果没有很特别很急的事情,大舅不会在这个时候匆匆跑到厦门走亲戚。是什么事让大舅急成这样?我想起了前些时候大舅送到厦门来的那个小布卷,以及布卷里的小印章。大舅提到送印章的客人来自台南,还会再上门。是不是那个人果真又去找大舅了?也许那人说了什么要紧情况,大舅匆匆赶到厦门报信?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刚好跑回家来,恰可问个明白。

    但是我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自行车从家门口和大舅背后越过,我头也不回把车子骑过小巷,耳朵后边听到了我们家大门打开的声响。

    不是我忽然不想见母亲,或者对大舅的要紧事情兴趣顿失,是意识到自己不能停下来。返回厦门那天我见过一次母亲,以后再也没有回家,这是任务要求。孙力和颜俊杰都一再交代,此刻厦门岛上宪兵特务多如牛毛,我家早被特务盯上,我所承担的任务特别重要,无论如何不能出错,因此我应当躲在要塞司令部兵营里,深居简出,除了与“男朋友”谈恋爱,不要随意行动。我一时冲动往家里跑,这是很危险的,此刻把自己暴露在大舅面前更不能允许。最终我克制住自己,过家门而不入。

    但是迟了,有一个人在巷口处拦住我:“你是钱?小钱同志?”

    竟是黄狮坑自卫队携财物出逃的林家团,易太太家的外甥。他认出我了。

    那一刻我非常镇定,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错了。”

    我骑上自行车离开,已经是一身冷汗我不知道林家团跑到厦门干什么,仅仅是携财潜逃藏到这里,还是另有背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我糊弄住了。我进黄狮坑时打扮得像个学生,以后换上农家女孩的对襟土衣服,此刻我一身女勤务兵军装,完全变了个样子,也许林家团会因此困惑?

    返回要塞之前,我小心兜了几圈,确认没人跟踪,这才走进大门。

    我向值班军官销假。女上尉问了句:“见到男朋友了?”

    我说:“黄昏他来见我。”

    她教训:“谈恋爱不如多烧几炷香,求佛祖保佑,子弹飞走。”

    晚饭时我在军官餐厅见到颜俊杰,他朝我点头,似乎有话要跟我说,但是没找到机会:有军官找他办事。离开餐厅前,他当着我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取出一支香烟点上,然后把烟盒在手上捏扁,丢在餐桌上。

    这是个空烟盒,里边没有香烟了,但是肯定另外有些东西。午餐时他已经向我交代过,是个重要的东西,我得把它尽快送出去。

    我收拾了那张餐桌,悄悄把捏成一团的废烟盒藏进自己的口袋。

    太阳下山前,晚风轻拂,感觉凉爽,我离开了营房。

    到了接头地点,远远的街巷转角处,孙力在老地方,他的自行车架在树下,他坐在树下等我。我朝那棵树走去。有个人影忽然在左前方一个屋角闪过,悄无声响,却让我看到了,我心里倏然一惊,当即停步。我站了几秒种,四处张望,没发现异常,一切如旧。前方树下孙力抬头看我,我的突然止步似乎让他惊讶,从他那儿看不到我左前方屋角。

    可能是出于一种防范本能,或者是紧张心态下的应急反应,我没有多想,当即决定暂时放弃接头,转过身子离开。

    没能走脱。一阵扑通扑通的急促脚步声在我身后突然响起,几个人冲出那个屋角向我扑来。我头也不回快步走向大门,有两个人从前方一闪而出,举着枪逼住我。

    他们穿便衣,其中一个竟是林家团。

    “站住!不要动!”他们喝令。

    我站住脚,回身看,后边冒出四个便衣追我。街角那边,孙力把他的自行车丢在树下,大步朝我这边跑来。

    他在铤而走险。他应当有一支手枪。但是对付不了这么多敌人。敌人很可能不止眼前这六个,屋角后边还有。我的进路和退路都被堵住了,哪怕孙力能够打倒几个,终究寡不敌众,救不了我,只会把自己葬送。

    我靠在路边一堵墙站住,一动不动,看着特务从两侧向我包围,以及远处飞蛾投火而来的孙力。我的右手放在军裤口袋里,手心紧紧抓着那个扁烟盒,烟盒里肯定装有重要情报,我本该把它送出去,这个任务我已经不可能完成。烟盒里的情报如果落入特务手中,颜俊杰必受牵连,他会因此掉了脑袋,无望远走高飞。

    我猜想自己在哪个环节出了错,可能因为中午没有结果的回家探母,让守在那里的林家团发现,林家团显然已经卖身投敌。柯子炎一直盯住黄狮坑,林家团可能早就上了贼船,姐夫吴春河在黄狮坑历险时,易太太怀疑庄园里有内应,应该就是他。我到黄狮坑后,他鼓动易太太向游击队领导要我,看来不是对我有意,可能是柯子炎的意思,要把我留在那里,有利于特务追踪监控。他把陈平往死里打,应当不仅是贪财,而是受命于敌。他在黄狮坑被我逮住马脚,此刻轮到他在厦门把我认了出来。我因为一时冲动跑回家去,不慎把自己暴露了,也把情报链两端的颜俊杰和孙力毁了。

    我不禁泪水盈眶。

    已经没时间后悔。我一抹眼睛,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烟盒,高高举在手上,对着快步逼近的特务以及后头的孙力大喊:“别过来!”

    他们一起停住脚步。

    我的右手掌上不仅握着个烟盒,还有一颗手榴弹。这是一颗美式手榴弹,凡从事危险接头,我都会把它带在身边。手榴弹在军营里很容易弄得。

    特务从两边拿枪对准我。他们大声吆喝,要我把东西放下,否则他们就开枪了。

    我断定他们暂时不会开枪,他们要争取抓活的,我的身后有一条地下情报链,还有他们梦寐以求的“钱以未连线”。

    “退后!”我喊,“不要找死!”

    他们没有退后,但是也没敢前逼。

    我看到孙力闪进墙角,消失不见。他是在紧急躲避。一辆美式吉普马达轰响从另一侧驶出,快速朝这里开来。

    果然还有敌人。

    吉普车停在一旁,一个军官下车走上前来,是柯子炎。

    “澳妹不要冲动,有话好说。”他说。

    “柯先生你往前走几步。”我说。

    他问我想干什么。我告诉他,我在这个世界上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现在我很愿意用一颗手榴弹把他炸烂。

    “我一个命令,你会浑身枪眼,死得像个筛子。”他威胁。

    “我怕吗?”

    “何必呢?钱家人还没死够?”

    他要我投降,如果我愿意合作,老实招供,他让我不死。我要他拿耳朵听听,解放军炮声不远了,他和他的特务眼看就是丧家之犬了。

    “钱小姐不想活着看这一天吗?”他问。

    我已经看到了。我的大哥大姐姐夫他们也能看到,哪怕我们粉身碎骨。

    “想想你母亲。”他说,“老人家太可怜了。”

    我的眼泪忽然涌上双眼。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在监狱里哼唱“我家兄弟好,乖女善又水”的图景浮出脑海,竟显得那般清晰。我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眼眶。

    “现在我可怜你!”我对柯子炎喊,“你们往后退!”

    “澳妹你为什么啊!”柯子炎也喊,“别傻了!”

    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问我为什么。三哥问我为什么不听话?易太太问我为什么去造反?领导问我为什么要冒死?母亲问我为什么跑回家?连特务柯子炎也要追问。我这个乖女孩到底怎么啦?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本性,我的本性来自家传。当年母亲用她的善良拯救了垂危的父亲,造就了我们家。我如母亲期待“善又水”,这个世界有无数生活悲惨的人们,我同情他们,愿意去改变他们的处境,让他们的生活美好起来。为此我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找到了自己的任务,与我的父兄大姐站在一起。

    此刻时间已经不属于我了。我看到孙力从藏身的屋角窜出来,躬身朝这边运动。他不愿放弃,他在轻举妄动,我不能让他无畏牺牲。

    我大声喊话,要柯子炎和他的特务尽快投降。本来我想让他们都靠过来,用一颗手榴弹同归于尽,现在我决定不让他们作陪,留他们几条命。他们要记住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如果知道悔改,那就放下屠刀,弃暗投明。死不改悔就去死吧。

    “卧倒!”我大喝。

    柯子炎大叫:“不要动!”

    我拉了弦。

    第五章 绝境穿梭

    老三。25岁。中共赣南地下游击队敌工队长,国民党某工兵营火夫。

    “草船借箭”

    三哥钱世康在我之前离开游击队,我成为厦门要塞司令部军官餐厅女勤务兵的时候,他在晋江境内的涂万冈工兵营当了火夫。

    游击队敌工队长成了国军火夫,奇怪吗?不奇怪。我这个游击队里的大学生不也一样?三哥在游击队里是个好手,他最大的本事不是会开玩笑,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钻进敌军伙房于他是小菜一碟。

    那一天他们工兵营很忙,师部政训室主任王鹏中校带人前来视察,晚间涂万冈营长在伙房招待长官一行,作陪的有副营长赵尚义,两位新任连长,还有几个排级军官。当晚大家开怀畅饮,喝的是威上忌,为美军物资。王鹏主任对当晚的菜很欣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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