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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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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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躲过日本人的追杀,吴春河在逃离时跳下一个高坡,左小腿受伤骨折,被藏到乡下治伤。日本人疯狂报复,他们留在岛内非常危险,接应人安排他们秘密出岛,吴春河需要伪装,让人来取他的假牙。

    原来他的假牙有来历,说自己牙不好看,所以拔了换金牙,那是开玩笑。他嘴里的若干牙齿包括门牙是特意拔除的,他做了几副不同的假牙,用它们伪装自己。如果他要假扮商人,一张嘴便金光闪闪;如果他要变成教书先生,就用比较不夸张的白色假牙。据说有一次人家捕他时,他把嘴里的假牙卸掉,赤脚赤膊,穿条短裤衩,拉着树上拴着的一头牛,装得像个当地老农。那些人把他截住,问吴春河在哪里。他张开嘴,指着嘴里的空牙床哇哇叫,活像个哑巴,就这么蒙混过去。

    拔牙伪装,这种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可不容易。我一想起他指着自己嘴里一排好牙让人拔掉就不寒而栗,那该多痛啊?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他做到了。姐夫就是这样一个人,初见时我根本想不到他会成为我的姐夫,但是他做到了,而后想来,还是不明白他怎么能够做到。

    暗杀日本人那件事在几个月后风声平息,吴春河又从大陆回到厦门岛。他的大金牙重新出现在我们家时,我注意到他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走路稍微有些瘸,不是装瘸,是骨折留下的毛病。这次断骨让他多了一重演技,从此他不仅能换牙齿,还能换走路的姿势——他装起瘸子惟妙惟肖,平常人看不出破绽。

    大姐对他的态度完全变了。他来家时,大姐不再动不动拿话伤他,他们还不时一起出去,说是去看电影。母亲开始担心。母亲并不知道吴春河的底细,只是本能地反对大姐与他交往。母亲认为大姐应当找个好人家的男子,不应当是吴春河,吴春河人不坏,脾气也好,但是不像是过安生日子的人。

    “我阿爸过安生日子吗?”大姐抢白她。

    母亲骂:“你以为死鬼好?”

    大姐一向我行我素,没有谁拿她有办法。没多久她跟吴春河结了婚,又双双离开厦门远走高飞。大姐离开之后不到一个月,有一个南洋客来到我们家,却是颜俊杰。

    后来我才知道,颜俊杰声称自南洋归来,实际来自重庆。抗战之初他与大姐分手,奉父命去了雅加达,时值南洋侨界倾力支援祖国人民抗日,颜俊杰痛恨日寇,投身抗日募捐活动,十分活跃。后来颜俊杰去重庆进入军界,太平洋战争爆发,颜俊杰因为出自南洋侨商家庭,海外关系很多,曾奉命执行一些相关秘密任务。那一次扮成南洋客返回厦门,名义上是做生意,实为设法偷运橡胶等战略物资。

    得知大姐并没有去新四军,这几年一直在厦门,只在前些时候才与吴春河结婚,一起离开厦门,颜俊杰顿时失神,丧魂落魄。

    他差了一步,在紧要关头与大姐失之交臂。

    后来颜俊杰匆匆完婚,娶了上司的女儿,成了“党国要员”的乘龙快婿,步步高升。与之相比,大姐与姐夫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现在大姐已经倒下,姐夫还在荆棘上行走。

    第三章 隐忍暗线

    姐夫。年龄不详。身份多变,曾为学校教师、南洋侨商、报馆职员等。

    秘密接头

    来人说:“你可以叫我老林。”

    他询问吴春河为什么耽误这么长时间才到香港。他们接到黄庚寄自新加坡的信后迅速答复,同意吴春河即来,他却姗姗来迟,直到此刻才露面,是为何故?

    吴春河作了解释。听说这段时间他在新加坡坐英国人的监狱,驱逐出境后在厦门被水警拘扣,还在集美的兵营关了几天,历经艰险终得逃脱,老林面露惊讶。

    “这么周折?没事吧?”他问。

    吴春河苦笑:“苦痛可以吞忍,焦虑心中难安。”

    他们在九龙城附近一家饭馆里吃早茶,借周边的熙熙攘攘为掩护交谈,这里离吴春河借居之处不远。几个月前,吴春河通过新加坡黄庚与香港《华新报》詹社长联系,此刻詹去北平不在香港,老林受命与吴春河接头。《华新报》受中共香港分局领导,老林来自香港分局,老林找他之前已经核对过一些情况,话题紧凑而集中。

    老林询问吴春河与上级失去联系的原因,吴春河本人为什么突然暴露,他妻子钱金凤因何突然死亡。吴春河称自己在台南遭宪兵追捕,侥幸脱身,当时感觉非常意外,后来才知道是妻子暴露被杀,自己被列为嫌疑。他去新加坡,通过黄庚寻求联系时,还不清楚妻子为什么出事。直到被英当局遣返回国,在集美遇到妻子的大哥,才知道她是帮助地下党游击队送一部电台,营救一个被捕的游击队员,事发而被敌射杀。

    “她受谁指挥?”

    钱金凤的直接领导就是吴春河本人,他们属于华中分局联络部派出人员,给他们的任务是利用闽南的特殊地位,在台湾建立工作与联系。为了安全完成任务,他们不在厦门开展活动,与闽南地下党不发生横向联系。送电台,救人,都不是钱金凤的任务,吴春河并未向她下达这一方面的指令。

    “她为什么擅自行动?”

    因为情况特殊。解放战争形势发展迅速,当地地下党需要及时得到上级指示,打开游击战争局面,配合解放大军南进,非常需要电台。游击队派往厦门接运电台的人员恰是钱金凤的弟弟钱世康,接运过程中遇险,为完成任务只能冒险求助大姐。钱金凤虽未接到指令,紧急情况下挺身而出,不仅因为手足之情,更多的还是出于战事发展大局需要。送电台救人不是她的任务,却也是为了人民解放,因而被她视为己任。

    “她本来可以不管,那么她现在仍然活着。”吴春河黯然。

    老林摇头:“不能因此就违背秘密工作规则。”

    吴春河愿意承担责任。他不仅是钱金凤的丈夫,还是上级。他奉命到台湾开辟工作,与妻子分隔,无法及时联络,行前曾交代,允许她在紧急情况下酌情决定行动。钱金凤的牺牲和工作受到的损害他得负责。

    “现在工作开展最要紧。”老林说。

    三大战役之后,国民党政府在长江以北的统治基本告结,解放军兵锋直指长江,进军江南指日可待。当局试图固守东南,全力经营台湾,这种情况下,台湾的地下工作极具重要性,老林他们之所以同意听取汇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

    “我先听听情况。”老林说,“再安排你向领导具体汇报。”

    他问吴春河目前有什么需要。吴春河称其他都不急,恢复联系得到指示最重要。

    “我的任务是接头。当务之急,首要任务。”吴春河说。

    老林注意到吴春河把面前盘子里的茶点吃得一块不剩,随口问:“你还没吃饭?”吴春河苦笑,老林这才知道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老林大惊:“怎么会?”

    吴春河前往香港前,大哥给了他一笔路费,足够他在香港活动。吴春河到香港后租住一个小旅馆,他行事谨慎,始终把钱带在身上,不敢有所暴露,吃用精打细算,以防不测。不料前天路遇几个巡逻警察,觉得他可疑,叫下盘问,他不懂粤语,拿闽南话应对,对方把他扣留,因查无违法证据,人给放了,钱却被警察顺手牵羊搜走,这一来吃住无着,流浪于港岛。

    “帝国主义坏。”他自嘲,“应当打倒。”

    “这怎么行啊!”

    “没事,我自己想办法。”

    老林说:“跟我走。”

    他安排吴春河住进了学联海外流亡学生救济所。

    几天后,老林领吴春河去了华新报社,与香港分局一位负责人见了面。这位领导姓李,多年来在广东、香港从事统战工作,吴春河知道他。

    “听说你妻子牺牲了。”老李说,“我们很悲痛。”

    吴春河黯然:“她死得其所。”

    老李详细了解吴春河在台湾发展的组织与人员情况,特别是“二二八事件”之后隐蔽保存下来的基层组织和人员。吴春河介绍了情况,告诉他暴露身份的人员均已妥善转移回大陆开展工作,留在台湾的人员目前均安全。

    “其他地下工作情况呢?”老李询问。

    台湾各地还有其他地下党组织开辟的基础,各自都在开展工作,因为没有横向联系,吴春河了解不多,只知道中共闽西南白区党组织、闽中地下党在台湾光复后都曾派出人员进岛工作,吴春河在台中的一位下级曾被其中同志列为发展对象,后来发现彼此各有归属,双方不再联系。广东、浙江一带党的地下组织也派有人员进入台湾发展。国民党大批军队调防台湾,其中也有党的地下人员。

    老李说:“你们这些同志非常不容易。你们的任务非常重要。”

    吴春河说他在台湾工作,感到最重要的就是建立和维持联络,从很多方面说,它对于开展工作有如生命线,不能让它被海峡阻隔,被敌人切断。他入台后把这项工作视为自己的首要任务,面对大海面对强敌,完成这一任务很不容易,很危险,但是必须倾全力做好,哪怕掉脑袋,生命线必得用生命保护。这一次为了接头吃尽千辛万苦,不惜一切,因为没有什么比之更为重要。

    领导说:“这个对。”

    吴春河听取上级指示,接受任务,还提出两件事请求帮助,一个涉及陈永吉也就是谢德灵,还有一个涉及大哥钱勇。

    谢德灵化名陈永吉,“二二八起义”之后由吴春河安排撤离台湾到闽南、闽西一带,谢德灵回大陆后继续开辟工作,于乡间组织群众反抗国民党当局的征兵、征粮、征税,通过反“三征”拉起一支小队伍,主要活动于闽西南交界山区。吴春河提出将谢德灵等撤离台湾人员的关系移交闽西南党组织,以利开展工作。

    “可以安排。”老李认可。

    然后是大哥钱勇。吴春河告诉老李,这一次他从厦门脱身到香港,靠妻子钱金凤的大哥钱勇相助,钱勇目前为国民党军官,掌握一些兵力,驻防闽南。钱勇早年曾参加闽南红军游击队,称自己当年是受命留在国民党部队,却与上级失联。

    钱勇提出几套方案,计划率部起义,希望通过他与上级取得联系,得到指示。

    老李说:“这个情况我们会核对。”

    吴春河在香港又住了十几天时间,老李约他再次见面时,几件事都有了回音。根据形势发展需要,确定吴春河及其工作直接向香港分局工作部门报告,会为他指定上级和交通联络方式。分局领导分析了情况,同意吴春河的看法,认为他在台湾遭到军警追捕,起因在于其妻子的暴露,台湾的工作并未出现问题,考虑到这项工作日益重要,吴春河已经打下一定基础,决定让他返回台湾,继续领导所属基层组织与人员开展工作。还要求他找时间到闽南,与当地地下党组织建立一条联系渠道,以备日后需要,同时将谢德灵等撤出台湾人员的关系移交给当地党组织。

    老李提到了大姐钱金凤为之牺牲的电台:“关于这部电台,你了解什么情况?”

    吴春河知道这部电台是从台湾运到厦门的,估计是台湾地下党员为大陆同志搞到的。他妻子钱金凤保护了这部电台,它似乎已经送到游击队手里。

    老李说:“这电台联络很不正常。”

    老李要求吴春河去闽南接头时了解一下情况,帮助解决问题。形势发展很快,一旦解放大军南下,进军福建,电台有重要作用。

    “我会帮助。我妻子为它牺牲,要让她牺牲值得。”吴春河说。

    老李他们已经与有关方面核对了情况,大哥钱勇的那个红军副团长早已牺牲,据查该同志到新四军后曾向负责情报工作的领导报告,称所属红军游击队部分人员被拘扣于国民党军队,已经安排了可靠人员留下应变。这个情况跟钱勇的说法可以对得上。由于那位同志过早牺牲,其他人不了解具体情况,无从与钱勇联系。现在钱勇主动请求,他们会派专人与他联系。

    吴春河说:“这就好。”

    几天后他离开香港,乘轮船返回台湾,悄悄落脚于台北。

    柯子炎特派员已经在台北布下一张大网,等着把故人吴先生当头罩住。

    吴春河从报纸上感受到这张大网:有人以“弟两火”之名在《全民日报》上登载一份寻“吴阿义”先生的启事,称前些时与吴先生相逢集美,转瞬失去联系。听说阿义先生身体已康复,回到台北,非常想念,盼见启事后速联系,有家人要事相告。

    这启事的意思不难解读。两火就是柯子炎,吴阿义就是吴春河。吴春河在厦门被柯子炎认出,柯躲在车上,两人并未打照面。柯特派员通过这则启事是要告诉吴春河,他已经知道吴春河并没有死在集美,而且认为吴春河已经回到台湾,他们正在找他。如果柯特派员确知吴春河返回台湾,为何不让他的行动组悄悄行事,布网抓人,要公开宣示,用这种方式告知对方?显然他还没有掌握情况,他们四处寻找毫无线索,用这种方式制造一点动静,要是吴春河确在台湾,知道自己的假死和去向已为对手所知,可能会有所反应,设法逃离,或者更深藏匿,说不定还会沉不住气四处打听情况,那就有可能触动特务布下的某一条感应索,有如飞虫触动蛛丝。

    这则启事让吴春河心里深深不安,不为自己,是为大哥钱勇。柯子炎知道吴春河没有死,意味着假尸体冒名顶替没能骗过柯特派员,这件事如果败露,必定牵连大哥钱勇。钱勇是不是出事了?启事提及“家人要事”,指的是这个吗?

    此刻不能着急,吴春河沉下心,不作任何反应。他在嘴里安一套新假牙,用一个新的名字,在台北一家报馆找了个校对职位,有了合法身份掩护。而后他逐一考察原有组织和人员,区别不同情况,谨慎地重新开始活动。台北的基层组织恢复之后,他又悄悄南下,将台中、台南、高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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