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朱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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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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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属下们纷纷松了口气,我心中隐隐有些歉意。镜子是送出去了,但是朱颜公主还在夜北,高兴得未免还是早了一点!要是迎娶朱颜公主是这样简单的事情,陛下大可不必让我带着五十名鬼弓来这里。就是过完秋选立即离开,也还有一段漫长的等待。我有心吩咐他们准备好应付意外,想想却也无聊。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呢?倘若真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区区五十来人,跑都跑不赢的。

  意外来得光明正大。冲进帐篷的是一骑黑马,红发的年青武士坐在马背上,身子挺得笔直。他来得好快!帐外两名鬼弓和言涉坚一起抢入帐中,也还是慢了一步。武士的手里提着一柄熟悉的刀,坚韧的牛皮帐篷破碎地在他身边飘动。他冷冷地盯着我,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仇恨。

  “楚夜将军看来很喜欢这柄断岳啊!”我微笑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

  “刀不错。”楚夜展颜一笑,带进帐篷的凌厉杀气忽然消弭不见。他捏起披风的一角,轻轻擦拭着刀锋。“也要用的人配得上才行。”

  “宝刀勇士,楚夜将军用这刀实在再好不过了。怜公主实在是好眼光!”我打着哈哈,心头却有点凉意。我不清楚这个夜北武士的愤怒从何而来,可他的手始终是这样稳定,一点没有被他的情绪干扰。愤怒是非常强大的力量,要是懂得运用的话。我自己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总是尽力回避愤怒。但是楚夜懂,他的实力我看不出来。

  “好多废话。”他收起了淡淡的笑容,“让我看看你的手段是否配得上你的胆量口才。”刀光在他手中一晃,一条白色的的丝带缓缓落下。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真让人头疼。老是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自说自话,话还永远只说一半。我没有伸手去接那丝带,它反正是要落在我肩头上的。我只希望他说得明白一点,现在我可没有心思猜他的意思。言涉坚却箭一般射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丝带。

  楚夜多少有点意外,微微点了点头:“你的人还不错,难怪胆子那么大。不过,还是赛场上见分晓吧。”双腿一夹,那黑马竟然飞快地倒退出帐篷。只听见蹄声嗒嗒,显然是奔着赛场去了。

  白丝带是柿菱花的图案,虽然简单,倒是非常精美。言涉坚说这是夜北最郑重的挑战,只有在叼狼这样盛大的场合中才会使用。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就是一帮人抢一条狼喽!”这个风俗我听说过,把一条狼丢在那里,大家骑马去抢它,最后谁抢到了就算得胜。

  “是啊!”言涉坚得意地笑了,“听起来像是个挺愚蠢的游戏。”

  我知道言涉坚想的是什么,他那匹公牛一样的战马就能把别人都挤开。楚夜的实力相当可观,刚才几个动作间我还看不清他的底细。不过我不会为言涉坚担心,他总是能击倒比他强大的对手。更何况,这只是个“游戏”。交战的部族之间是不会通过叼狼来选定最优秀的武士的。我的心中有底。

  七海震宇也在赛场里了,对于楚夜的挑战他表现得很抱歉。

  “年轻人性子冲动,谢将军的蓝衣武士名声那么大,可整个白天都没有见识到,楚夜就急了。其实没有什么恶意。”他啰嗦地解释,就像一个老头子。“不过帛书既然投出了,那关系到夜北人最珍视的荣誉,也就不能取消了。”

  原来这白丝带就是挑战的帛书,果然还是千百年前的古风,便是内陆都不再保有。荣誉和诺言,它们的分量大概只有在那样的年代才值得衡量吧?楚夜的帛书,我笑了笑,七海震宇要取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这老狐狸终于还是要掂量掂量我。

  叼狼是秋选中最有看头的赛事,虽然安排在夜里,赛场两边围的人却比日间还多,牛油火把把好大的赛场都照得通明。

  一辆马车穿过场中,“哐”地丢下一个铁笼,几个夜北汉子发一声喊,绳索一拉,那铁笼就被拉开了。一条黑影“刷”地跳了出来。我听见几个属下吸气的声音。这哪里是条狼,简直就是头驴子。这样的草原上,不知道怎么能长得出这样大的狼来。

  那狼舒展了一下身子,死死伏在地上,也不张皇逃窜,一双绿森森的眼睛慢慢地扫过全场。那目光扫过哪里,哪里就忽然沉寂下去。赛场两边的夜北武士都把弓箭扣在了弦上,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它看清楚了环境便站起身来,尾巴在地面上扫了一下,扭头就往没有人群的那一边走了下去。

  赛场这一端的木栏杆一开,二十多匹战马就朝那狼追了下去。那狼听见马蹄声响,也不逃窜,一个转身又伏在了地上。二十多骑士到了那狼十来步远的地方,竟然纷纷停下,显见得是马不愿意走了。原来所有的骑士都是赤手空拳,连甲胄都没有穿戴。我本以为叼狼是款追逐的游戏,不料原来这样的凶险,纵然对言涉坚满有信心,一颗心还是不免悬了起来。

  僵持片刻,但听场中一声大喝,原来是言涉坚发动了。那狼被他的吼声吓得跳了一跳,言涉坚就冲了上去,场边顿时一片彩声。言涉坚人高马大,比别的骑士都高出一大截,可那马跑起来竟然飞快。转眼就要把狼踩翻,言涉坚身子一探,就想伸手去抓那狼尾。其余骑士怎么能容得他独自表演,纷纷拍马跟上。

  那狼落在地上,仍是将身子伏下。我看得心中暗暗叫苦,这是哪里找来的狼精啊?果然,言涉坚的战马才到它跟前,它微微一窜就到了言涉坚的马腹下。言涉坚的反应也是极快,一掌拍下去正拍中那狼的肩头,才打偏了它张大的嘴。不过还是逃不过一爪之灾,战马痛嘶一声,后腿上被撕掉了一大块肉。

  其余的骑士正冲上来,马蹄卷起来的烟尘很大,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一声声马嘶人吼,那狼却不做声,场中一片混乱。稍微安定一些,就看见骑士们围了一个圈子,那狼还在圈子当中,身边却多了三具马尸。失去了坐骑的骑士已经被挡在了圈子外头,显然也有带伤,面色沮丧地退了下来。

  其他几个部族的人大概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不断斜视七海震宇,他脸上倒是淡淡的没有什么颜色。

  又僵持片刻,发动冲击的是楚夜。不过一番混乱下来,仍是多添了两具马尸,这次还抓伤了好几名骑士。那狼冷静得出奇,总是伏在地面上,然而每次跳起来,必然血光四溅。参加比试的都是各部的好手,看得出身手相当敏捷,颇有几个不逊色于我的鬼弓,但是手中没有武器,坐骑对狼又畏惧,就不能把它怎么样。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想争先。

  楚夜的身手极好,只是爱惜坐骑。他那黑马也十分灵巧,每每避过那狼的攻击。这样一闪一避,楚夜也就伤不到那狼。言涉坚的战马伤得不轻,两轮下来一瘸一拐地已经跑不利索了。两个人相对望望,谁也不肯先冲。

  这次发动冲击的是一个黄马骑士。他的脑子灵活,虽然赛场上不得带兵器,他却在眨眼间把马鞍拆了下来,拎在手里就往那狼头上狠砸。

  我听见黑水部那个王子嚷了起来:“这样不行吧!”但是没人理他。这场叼狼实在太过凶险,那个骑士虽然取巧,却谁也没有觉得他不对。只有七海震宇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那狼头一晃,避开了黄马骑士的这一击,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上,我坐得那么远,都能听见喉骨碎裂的清脆声响。就是这一刹那,言涉坚和楚夜的马都到了。楚夜的马快,先到那狼跟前,他一手拎住了那狼的尾巴猛地一晃悠。那狼松开嘴,身子往下一沉,没有抓到楚夜,倒是正中言涉坚的坐骑,言涉坚临空摔了出去,他那战马已经被那狼活活开了膛。楚夜也不管他,只是抡着那狼猛挥。其余的骑士纷纷近身来抢,接着就听见惨叫声不断,原来那狼还没有晕,爪子下面伤了不少骑士。

  场中的局面这样惨,七部的头领也都坐不住了,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七海震宇,指望他开口中止这赛事。七海震宇皱着眉头,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听见场中楚夜大声呼喝:“成了!”大家都往他身上看。原来他终于抡晕了那狼,抓住了前爪后爪,把那狼当做围巾一样围在颈间。

  狼的头脚都硬,唯独腰软,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可我却没有想过把那么大一匹狼的腰活活抡断。不过那情形下,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只有草原上的人才想得出来吧?

  赛场边早已惊呆了的人群顿时狂呼喝彩。楚夜倒提着那狼,那狼软得只好像一张毛皮,一点分量也没有,已经不行了。按规矩叼狼的游戏这才开始,骑士们要纷纷抢夺被抡晕了的狼,这时候却没人上前。那狼如此凶猛,却被楚夜放倒,骑士们心服口服,这比试也不用继续了。楚夜得意洋洋地把那狼重重往地下一摔。不料那狼在空中扭了扭身子,竟然张大了口一口咬向楚夜的黑马,那黑马躲闪不及,一下被撕开肚腹,肠子内脏都掉了出来。那狼轻轻巧巧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直射向看台这边。楚夜被黑马压住了腿,一时挣扎不出来。那狼也不动他,围着黑马缓缓踱了一个圈子,目光始终盯着看台。

  我看看左右,人人脸上面如土色,就连七海震宇也是一脸的惊愕,耳边尽是窃窃私语。那声音逐渐响了起来,旋风般在场中激荡,都是“狼神”、“雪狼王”一类的字眼,也不知道这些夜北人究竟说的什么。场中剩下的骑士脸色莫名,齐齐跳下马来拜倒下去。

  讶异中忽然听见一声暴喝,我的心顿时一沉。

  果然,言涉坚紧紧抱住了那头大狼,他的眼睛也散发着森森的寒气,我熟悉那样的眼神。“慢着!”还没出口,就看见他双臂一张,不管那狼爪在他胸前撕得血肉模糊,竟然把那头狼活活撕成了两片。

  “惨了!”我喃喃低语。却听见七海震宇也失声说:“完了!” 

 
九州·朱颜记 六
 
  我要嫁给大晁皇帝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可他们不知道我是不是快活。

  我一字一句地对楚夜说:“我不嫁。”

  他苍白的脸忽然红了起来。“朱颜公主……”他站起身来,似乎想什么,但毕竟没有说出来。我低着头,看见他的手不安地把刀柄握了放,放了又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找楚夜 

  ,我不喜欢他,就是不嫁给那大晁皇帝我也不会嫁给他。可是有谁能帮我?连父亲母亲都想把我嫁出去。楚夜现在是夜北最出色的武士了,除了他我还能找谁?

  楚夜走得像一阵风,我的心里很难过,他要去挑战那个谢将军,去叼狼。其实我也不知道楚夜能够为我做什么,可是,叼狼是我们夜北人的竞赛啊!

  “朱颜公主,”叶子轻轻晃了晃我的胳膊,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你别怪楚夜。他……他总是大王的武士呀!”

  我转过身来,叶子的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我知道,她担心着我,也担心着楚夜。

  “不会的。”我想我的微笑一定很奇怪,因为我笑得不勉强,只是很……寂寞。寂寞这个词我以前听人说过,但是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心境,现在我懂了。我抓住了叶子的手:“不会的,是我不好,我不该逼楚夜的。”

  叶子的手是冰凉的,她的嘴扁了扁,忽然呜咽了起来。虽然她一直比我更操心,一直都管着我,毕竟也还是个小姑娘。

  “我爹说,”她抽抽噎噎着说,“那颗叫休肜的星星代表的是高贵的女子。他还说实在没有比一统九州的大晁皇后更高贵的女子了。这都是注定的,大王早都知道了。”

  父亲早知道了,连叶子都早知道了,难道他们一直以为是怜姐姐吗?我叹了口气,今天哭得够多了,我不要再哭。

  我拍着叶子的膀臂安慰她:“好叶子,你不是说我要做高贵的女子吗?那还哭什么?”好像是头一次,我觉得自己是在呵护她。

  “可你是朱颜公主啊,你是夜北的,只有在草原上你才是快活的。”叶子抬起头来。她才是最了解我的,就算是父亲母亲也不如叶子。她停了一下,用很坚定的语气对我说:“公主你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就是你到遥远的帝都去,再也不回来,我也一直陪着你。”

  我的鼻子又酸了,傻叶子,你连楚夜也不要了吗?

  微风停了下来,它在草原上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了整整一夜,也该累了。

  我从它背上跳下来,脚边原来是一股温泉。微风把头探进去喝水,它渴坏了。我轻轻抚摸着它的鼻梁,软软的,好像缎子一样。我忽然想起那块红锦来,那么漂亮的红锦,那么漂亮的镜子,为什么带来的是那么坏的消息呢?谁说美丽就是好的?

  “我要走啦!”我对它说,“不过你放心,我不带你走。你喜欢草原,对吧?就算给住在黄金的马厩里面,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莜麦,也没有在草原上跑一圈来得开心,对吧?”

  微风喝水喝得咕咚咕咚的,根本不理我。我恼火了起来,“我要走了啊!”它眨着晶亮的温柔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喝水。我气得在它头上银色的小角上一拍,它惊恐地嘶鸣了一声,一下跳了开去,很不理解地望着我。

  “蕊儿。”是怜姐姐在叫我,我回头去看,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她那是匹什么马呀?跑起来竟然连声音都没有,红艳艳的,好像一团火。是父亲叫她来跟着我的吗?我赌气不理她。

  怜姐姐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坐下。我的心软了,怜姐姐一向待我最好,我不能把对父母的气撒在她身上。她还是圣洁得像冰雪一样,连我都觉得她美得那样高不可攀,为什么那个谢将军会把镜子给我呢?

  “蕊儿,姐姐是打算去的。”怜姐姐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是镜子里的人不是我啊!”

  我的脸忽然热得发烫。我不想去,怜姐姐就想去吗?怜姐姐比我可怜得多,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哪个王族的,她也比我不开心得多。

  “姐姐,对不起……”我嗫嚅着说。

  “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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