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朱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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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朱颜记-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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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没见过我似的。我觉得有点别扭,难道我说了什么不寻常的话么?如果要靠别人许给,自己就永远都做不了主,这个道理我懂,父亲母亲当然也懂,楚夜当然也懂,难道有人会不懂吗?可是他们还是要我嫁给大晁的皇帝,宁可大家都不开心,这是为什么呀?!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苦笑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他静静地望着那无尽的草原,好像在想一些很遥远的事情。“东西南北,哪里我都送你去。”他的声气忽然又饱满了些,“大晁号称统一了三陆九州,嘿嘿,我倒不相信他真能管到天下每一寸土地。”

  “你送我去么?”我失声叫了出来。羽人是说,他只是送我去吗?

  羽人迷惑地望着我,我的脸上全是震惊和失望。渐渐地,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

  “阿蕊。”这次他管我叫阿蕊,叫得那么亲切,比舞蕊顺口多了,可是他摇了摇头。他一摇头,我的心就沉了下去。羽人脸上的微笑我见过,那是楚夜经常挂出来对付跟着他的那 

  些姑娘的。

  “你还小。”他说,认真极了,“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嘴边的微笑,觉得心虚起来,头点得就有点勉强。

  “你会知道的。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喜欢一次,那一次也只有你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他的眼神迷蒙那么一个瞬间,转眼又变得清澈。“好好活着,就肯定会知道。”他长嘘了一口气:“你已经快乐了十五年,也许你自己都不明白,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世界上多少人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上十五年啊?!阿蕊,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继续快乐下去。”他扶着我的肩膀,“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吗?”

  我想告诉他我明白的,可是我说不出来,他转瞬即逝的眼神告诉了我一些东西。我的心不再跳得那么激烈,他能感觉到吗?

  我没有指望羽人会来救我,倒是一直盼望父亲母亲临时转念,不让我嫁给那个该死的大晁皇帝。我甚至还想过楚夜会把谢雨安和他的人都远远地赶出夜北,我不会嫁给他,可是我会非常非常地感谢他。羽人呢?他当我是个孩子。就算那棵年木是为我种下的又如何?他只有一个人。

  然而羽人来了,飞来的。他飞来的那一天,我是多么高兴啊!原来这个念头已经在我心里藏得那么深那么深。他告诉过我不会再飞,却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飞来。

  羽人说得对,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有多么痛。

  怜姐姐问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羽人。可当我确信要永远离开夜北,满心里一下子都是羽人的影子,到处去扑也扑灭不了。原来想一个人可以想得那么苦!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羽人什么,也许有很多,也许什么都不是,就是喜欢。我说不出来。我一直记着他站在阳光里面给我讲述年木的样子。他站在那里,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着,脸上是神往而伤感的表情。我想就是在那一瞬间爱上他了!用上这个字啊,我的脸都发烧了,心里面又是甜蜜又是悲伤。

  那两天,我坐在软软的马车里面,拨弄着他送给我的金竖琴,想念着他的样子。我想,就那么活在想象中吧!最好到帝都的道路永远都走不到头。我的心是凉凉的,可是里面有那么一丁点的地方还留着点热力。这点热力让我熬过了离开白马的伤心。那两天,时间都是停滞的,直到叶子冲过来对我叫喊。

  我想起刚才羽人抱着我飞上峰巅的情形。风是那么的厉,那么的冷,可是我只是觉得温暖,从心里面一直暖出来。这一生中,我还有过比这更快乐的时刻吗?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怜姐姐,失去了我的族人,现在连他失去了。

  我凝视着他,他是那么英俊,那么神气。那不重要,就算他还是满脸黑灰,弓着背在炉火前打铁,我也还是那么喜欢他。我的心不大,放下他就满了。可是他呢?他的心会大一些吗?我望着他的微笑,知道自己有了答案。吸引我的是他的心,和我一样,那里面也满满当当地装着一个人。我听见自己的心封冻的声音。

  “河络对我说过,在极南的地方有个大雷泽。”羽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他们说那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鲜花永远都开遍草原,平缓的波河从草原上流过……”

  “很好啊。”我淡淡地说,我好像理解了怜姐姐的那种冰冷的美丽,她的心封冻了几年呢?“可是我不喜欢。”我再次对羽人宣布。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他愣了一下,柔声柔气地哄我,“我都送你去。”

  还是送我!

  我知道他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地方来,他去过的地方那么多,知道的那么多,还会在空中飞翔。可是他不能把我送到我喜欢的地方去。那地方有我的父母,族人,我的夜北,有他。

  若感峰那么高,我也只能看见一小半的夜北。若感峰上可以望见的地方,我都没有完全到过,但是我一直都很快活。现在呢?登上一百个若感峰看见的地方,也不能把过去带回来了。

  我望了望遥远的山脚,谢雨安的营地还在那里。太远了,我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可我记得他们面对羽人的惊惶。我是在他们面前飞起来的,在羽人的怀抱里。我笑了,最好的时光都留在夜北了。多好!我应该知足才是。

  我的主意拿好了。父亲总说我作决定太快,可他也说我的决定从来没有错过。

  我退了两步,从他的羽翼中穿了出去。呼啸的风顿时穿透了我的衣衫,真冷啊!

  “我知道在哪里可以过得快活。”我微笑着对他说,“翼无忧,谢谢你。”

  我低下头来,手指轻轻绕着衣带,母亲给我新做的红嫁衣,做得真合身。

  “告诉我的父亲母亲,我走的时候故意气他们,现在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

  羽人的脸上惊疑不定。“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告诉他。我的脚微微一软,整个世界就颠覆了!

  我看见他飞扑了过来,但是他的羽翼不能够挥动。

  “阿蕊!别傻了!!”他大声喊。冰雪又硬又滑,他的身子一下就溜出了悬崖,只是用一只手牢牢扣着崖边,绝望地来抓我。

  可是他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我爱你。”我轻声地说。风那么大,他一定不会听见。

  “我爱你,夜北。”我轻声地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失信了。

  很奇怪,我第一个想起来的居然是七海怜而不是陛下。

  七海怜对我说:“你要好好照顾她。”可是我没有做到。看得出来,七海蕊很高兴那个羽人来救她。可是七海怜会那么高兴吗?七海怜和七海蕊不一样,如果那个羽人来救她的话,大概会被她劝走吧?也许我真的应该把镜子给她。

  陛下对我说:“把她带回来。”陛下不在乎她是谁,因为他知道我在乎。但是我现在越来越不能肯定我的判断是不是正确。有些事情,就在我心里,可是我不想去碰它,或者说是不敢去碰它。七千蓝衣,对我是不是太重要了?十一年的光阴只是我人生的三分之一,却足以让我前面的生命变得模糊不清。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不能想象。

  我和陛下的差别在于:我的心中是七千蓝衣,他的心中是九州万里。既然我是陛下的蓝衣统领,这差别就是注定的。

  我还有四十四名鬼弓。那个羽人真是很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居然射杀了我六名鬼弓。战场上,鬼弓可从来没有倒下过。我没有遇见过那么强的对手。他的河络弓,他纯白的羽翼告诉我一些宝贵的消息,我想我那些羽人同僚大概会很感兴趣。

  鬼弓们惊惶失措地望着我,他们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挫折。如果是两年前,他们大概还不至于如此。可是现在……我的心中有一点绝望。

  “看我干什么?”我呵斥他们,“羽人受了伤,又带着朱颜公主,飞不远的。”

  我把鬼弓们分成了四队,要他们朝着东西南北各跑出二十里。夜北的秋天总是那么晴朗,天空中一只麻雀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羽人抱着七海蕊就不能射箭,十一名鬼弓足以对付他了。

  “可是朱颜公主……”华思秋犹豫地问。

  “射!”我说。飞上若感峰的时候,羽人就为了保护七海蕊挨了两箭,他不会让鬼弓射到她的。

  “谢将军,你放过他们吧。”是七海蕊的婢女对我说话。“他们死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惊讶地看着她,没有看出这个小姑娘居然有这样的胆色。也许是因为以前有七海蕊在的关系,现在看起来,这婢女居然气质不俗呢!

  “把我嫁给大晁皇帝吧!”她见我在听她说话,更加大胆了。

  我皱了皱眉。

  “只要你们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的。”

  我看见几个鬼弓露出怦然心动的神色来。

  “我知道你担心那面铜镜。”

  铜镜是带在七海蕊身上的。

  “怜公主说,那镜子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来到她身边,她抬着头,毫不畏惧地望着我。

  “叶子。”

  我伸出右臂,把她抱上我的坐骑。她看起来还冷静,身子却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我笑了笑,“你记好了叶子。我们攻打泽雅的时候,是拿他们献上的美女剥皮做鼓的,因为他们没有献上最美的。”

  叶子的牙关都在打战了。我对鬼弓们挥了挥手:“出发。”

  “可是,”她吃力地说,“是不是最美,不是都是人说的么?”

  鬼弓们看着我,我知道他们想什么,这总比和那羽人对抗好得多。我回望着他们,没有改变命令,他们策马跑了下去。这个主意,我暗暗地想,要是真没拦住七海蕊的话……

  七海怜让我大吃了一惊,她还知道什么?

  我的马跑出没几步,叶子忽然睁大眼睛捂住了嘴。她是侧坐在我鞍前的,能够看见背后的若感峰。我不安地回头一看,一幅红色的裙裾正从空中飘落。

  “七海蕊!”我失声说。

  鬼弓们也都停下了,呆呆地望着坠落的七海蕊。

  她坠落的时间一定很短,可是在我看来是那么的长。我记得那裙裾撞上地面前的每一个瞬间,就像是一幅幅割裂的图画。她不断撞击着山体,然后弹了开去,我听见一种奇怪的沉闷的响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折断了。不,不是七海蕊,是那面铜镜吧?

  一层淡淡的蓝光泛起来,我张大了嘴,那是多么大的声音!天都要塌了。我的脚下震动着,帐篷大小的飞岩被喷薄而出的水柱抛石子一样丢入黑色的天空中去。

  我醒了过来,看见鬼弓们还呆在那里。

  “快跑!”我声嘶力竭地喊。 

 
九州·朱颜记 不是尾声的尾声
 
    《晁史一·高帝纪》

  ……

  三年七月,夜北地崩坏,朱颜海现。钦天监扶成告,夜北将乱。帝遂集五军于晋北。

  九月,前军入夜北,贼七海部围前军锐锋营于八松。二日,锐锋营全灭,前军大败。

  十月,左右军大举攻白马,贼遁,帝乃遣蓝衣军索之于秋岚海。贼说图颜部围之,蓝衣军苦战十日,全军没,仅卫将军雨安以下三十一人身还。帝乃赐雨安号曰丧兵侯。

  十一月,贼七部四十万众大败左右军于苦渊海。帝怒,自将五军讨之。

  ……

  四年四月,帝还至白马。平夷将军千计驰入贼黑水部,怀狼符,夺其军。

  五月,帝引五军围七海震宇于天水。震宇见帝军尽出夜北马,知夜北诸地失。震宇与数百骑袭帝,上将军诸婴斩震宇阵前。夜北大破。


  《风舞集·晁史官的家书》

  ……

  人人以为一史一实,其实不然。每增删数字,其实俱变。

  ……

  盖前军入夜北是七月,吾不得不录为九月。一字之差,两月间隔,孰攻孰守,顿成天壤。

  ……

  吾夜不能寐,常自流涕。万望吾儿戒之。


  《丧兵候自传》

  夜北地势高,季节和中州大大不同,我带五十鬼弓上夜北是七月的事情,然而在夜北已经是秋季了。

  ……

  原来以为好好带着朱颜公主回去,总能延缓攻击的日程,也能加重七千蓝衣的分量。然而,我们还在秋选当中,前军就已进了夜北。我带不带朱颜公主回去都无所谓了。当然,陛下是早发兵进了夜北,七海震宇何尝不是布好下了埋伏,一口吃掉了前军锐锋营呢?那些日子,羽人每天来听朱颜公主唱歌。

  ……

  我常常想起那个从空中落下的红色身影,那面铜镜碎裂的巨响和地下喷出的水柱。说是一个小姑娘撞出来的朱颜海,有谁会信?说蓝衣统领和朱颜公主一样无足轻重,倒是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

  陛下封我为丧兵侯,嘿嘿,派了我们七千人去追“十万带甲”的七海震宇,整整十天没有一个援兵,陛下要我丧兵就丧兵好了,总之是保不住七千蓝衣。只是可惜了言涉坚。

  ……


  《思园笔谈·夜北的七海》

  ……

  当地人有“七海没,朱颜兴”的说法。夜北七海作为传说中的湖泊,当然已经不能找到踪迹了。人们普遍相信,大晁三年的那次地裂中产生的朱颜海汲取地下水源,是七海枯竭的主要原因。然而,一本故纸堆中的小册子却有惊人的记述。这本叫做《夜北初记》的古书是托一个大晁史官后裔的名字写的。书中说到晁高帝灭七海七部以后,以七部的幸存的人口导流填埋了七海。这看似不可能的浩大工程竟然在十年内就完成了,付出的代价则是七部的余民锐渐到了三万。从七十万到三万,这是多么惨痛的伤亡啊!就是这剩下的三万,也被迁徙到东陆东南角的荒凉的商地。难怪商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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