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穷处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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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水穷处 下-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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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符陵平安,楚翔悬着的一颗心略略放下,又问:〃此是何处?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
苏太医道:〃陛下与公子伤重,不能远行,暂留在安县养伤,这是安县一家大户的内宅,暂征了作行宫。兰儿也是这家的丫鬟,拨来服侍几日,详情她并不知。〃
〃哦!〃楚翔点点头,记起安县位于长江北岸,离入海口不远,当年自己还曾率军经过。这时兰儿已端了药进来,苏太医看着他服下,又摸了脉,道:〃公子这回可伤得不轻,且放宽心好生休养,老夫还得去制药,先告辞了。〃楚翔称谢,目送苏太医走了,欲集中精力思考目前的处境,身上的伤痛却一阵阵发作,双腿及胸前更如火烧刀割一般,捱了一会,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此后五六日,每天除了兰儿服侍茶水饮食外,另有仆役为楚翔的伤口清洗换药,苏太医也每日前来诊视,从他口中,楚翔得知符陵的伤势在一日日好转。但楚翔若问起周国情势,苏太医皆推不知,只要楚翔安心养伤。
漫天的风雪肆虐了两日,楚翔第一次醒来时就已停了。室内生了炭火,温暖如春,楚翔镇日里只对着兰儿,无话可说,却想:看符陵这一番劫法场前后经过,海上陆上,显然有充足准备周密计划,还千里迢迢调来了季德和苏太医,即使这样,他仍身负重伤,以他的谨慎精明,倘若无十二分的把握,决不涉险。那日海边,他应另有安排,不然追军怎会轻易撤退?楚翔寻思几日,不得要领,躺在床上,刚好可以看见窗外对面屋顶上的皑皑白雪。连续几日艳阳高照,积雪渐渐消融,听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雪水落下,象是听着春天的脚步。
这日苏太医来,另煎了药喂了楚翔,正要让人给楚翔伤口换药,门帘微动,有人进来,一看却是符陵。他今日装束大不同以往,只简简单单地穿了件月白色滚银绣边的锦缎长袍,腰间系了根浅色玉带,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额上勒了一圈月白色的发带,脸色苍白,嘴唇淡得近乎透明,衬得那一双眸子更加漆黑如墨玉,身形却益见消瘦了。苏太医忙跪下请安,符陵摆摆手道:〃爱卿平身,这几日多亏你及时救治。既不是宫里,这些虚礼都省了吧!〃又道,〃你把药留下,朕来为他上药。〃苏太医应了,磕头退下。
楚翔颤声唤道:〃陛下!〃
符陵走近楚翔床边坐下,温和地笑道:〃翔儿,朕醒来后又被他们折腾了好几日,不许朕出门,不能来看你。〃
楚翔忙问:〃陛下的内伤如何了?〃听他说得云淡风清,但若不是伤得严重,他又怎会今日才来?
四十江间风暂定(下)
符陵微微皱眉,道:〃还能怎样?无非就是吃药进补。只是你的伤。。。。。。〃正要察看楚翔的伤势,忽想起一事,将手上的东西给楚翔看,〃这处宅子唤作梅园,刚才朕经过院子时,看到红梅开得正好,摘了一枝给你,朕去找瓶子来插上。〃
楚翔才见他拿着一枝两尺来高的红梅,朵朵梅花灿若胭脂,娇艳欲滴。符陵去找了一只青花瓷瓶,盛了清水,将红梅插入瓶中,放在楚翔床头。楚翔怔怔地看着他忙碌,白衣映着红梅,柔和恬淡的笑容就象邻家大哥,哪里是睥睨天下的一代雄主?楚翔鼻子一酸,视线迷蒙,恍惚中似回到了童年,青石板的江南小院,白墙黑瓦,竹影婆娑映着窗下笑语喧哗。。。。。。〃安澜?〃楚翔脱口叫道。
〃翔儿?〃
符陵的一声呼唤召回了楚翔的思绪,楚翔垂下眼眸,低声道:〃这里与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点儿相似,那时我和安澜正是邻居。。。。。。〃
符陵愣了愣,楚翔没说下去,他也不多问,室内一下变得十分安静,只有淡淡的花香飘来荡去。符陵抱过楚翔,轻轻解开他的衣衫,检查他的外伤。楚翔不安地动了动,符陵道:〃你这浑身上下,哪一寸不是属于朕的,还难为情么?〃
符陵的话近乎无理,楚翔却不反驳,只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眼睑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中的阴霾。符陵没来由地一阵心疼,方才的一点怒气已烟消云散,先脱去他上衣,见两边的琵琶骨皆被刺穿,尚未愈合,胸前更有鞭打炮烙之伤,又将他翻过身来,背上也是鞭痕重叠,符陵沉下脸,褪去他的亵裤,双股间的笞杖伤势虽渐趋好转,但仍有大片的青紫色淤痕,再往下,右腿小腿上了夹板,刚抬起他左腿,楚翔忽轻哼一声,符陵已看到那烧焦的脚底,脸色益发阴沉得吓人了。
验过伤势,符陵一言不发,取过药膏来为他上药。上完了药,符陵才去看楚翔,见他死死地咬着薄唇,竟已咬出血来,额上沁满了密密的汗珠,打湿的黑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前,想是上药时痛得厉害,他却不出一声。符陵拿汗巾为楚翔擦去细汗,问道:〃痛么?〃
楚翔点点头:〃痛!〃苦笑一下,〃我自找的。〃
符陵长叹一声,将楚翔搂进怀里,又恨又怜:〃你也知是你自找的?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真恨不能一巴掌将你打醒!〃
楚翔低下头:〃陛下教训得是,楚翔冥顽愚昧,一死固不足惜,只是连累了许多人。。。。。。〃母亲,安澜,小弟,符陵,还有那些不知名的侍卫。。。。。。自己罪孽何深?
符陵闻言沉默,良久问道:〃翔儿,如果。。。。。。如果那时朕亲自来追你,你肯随朕返回上京么?〃
楚翔抬头,深深地望进符陵的眼中,再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那澄碧如玉的万里长江,那晚霞、落日,符陵的亲笔信迎着江风,化为千千万万的碎片。。。。。。〃不!〃楚翔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如耳语,〃那时侯,我不会,即使陛下亲来。〃
〃翔儿,朕知道了。〃符陵黯然长叹,果然是这样的答案,早已知道,如果他说不,那就是宁死也不,若是用强,后果更不堪设想。。。。。。不管怎样,只要他现在还活着,而且从此属于自己,种种前尘往事,是非恩怨,就让它随风去吧。。。。。。
符陵上床去,靠着床头坐着,让楚翔倚在胸前,两人默默无言,过了一会,符陵道:〃你这些外伤倒也罢了,苏太医在,精心治疗,过些日子,总能痊愈。但你大病初愈,胸部又受了烙刑,不知有没有伤到肺部?〃
楚翔自被炮烙后,常觉气短窒息,说话都感吃力,听符陵这样说,苦笑道:〃陛下上回为我求的药,却全是白费了!〃
符陵道:〃也不是全然白费,若没有那些药,你能不能支撑到朕去救你,就大有疑问了。现今若伤了肺部,也需仔细调养。〃停一下,恨恨地道,〃最可恨他们穿了你琵琶骨,毁了你武功!〃
楚翔面色惨白,心知武功被废,就算活着,也成了百无一用的废人,以后别说跃马横刀,怕是连提笔写字都很困难。却听符陵接着道:〃不过,这事虽有些麻烦,也不是无法可想,只是朕功力未复,还得等一段时间。〃功力未复?楚翔疑惑不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忽想起以前曾听师父说过,琵琶骨被穿,若得绝顶高手以深厚内力打通经脉,仍能恢复武功,但这样的高手普天之下也不过几人,且极耗内力,难道他是要。。。。。。
符陵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唇边浮起淡淡笑容:〃你不用多管,你整个人既然都是朕的,该怎么做,都是朕的事,和你毫不相干。〃未听到楚翔回应,符陵低眼去看他,楚翔却脸朝着床外,符陵将他的头扳过来,发现那眼圈儿已红了,两行清泪正沿着腮边滴落。符陵忙用手拭去他泪水,笑着安慰道:〃今儿怎么这样没出息了?好端端地哭什么?难道那帮畜生逼供时你也会这般?〃他不说还好,一说楚翔益发哭得厉害了,眼泪不断线地直往下滚,只闭着眼死咬着嘴唇不吭声。符陵着了慌,抬起他的头,俯首狠狠地吻上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楚翔惊异地睁大眼,符陵却不放他,辗转吮吸了好一阵,又细细地吻去他眼角的泪痕,等楚翔收了泪,方道:〃你若再哭,将朕惹起火来,朕可不客气了!〃楚翔听出他言外之意,双颊腾地红了,如熟透的苹果,羞赧中尤显得可爱动人。
符陵抱他在怀,抚慰了几句,却听门外有人通报:〃陛下,华勇将军有要事求见!〃
符陵应道:〃知道了,让他先去书房候着。〃亲了楚翔一下,道:〃朕有点公务处理,你且静心休息,朕明日再来。〃
四十一何处堪托身(上)
楚翔才记起还有许多事情要问,见符陵已到门口,忙道:〃陛下,我们羁留在此,何时回去?〃
符陵转过头来,莫高深测地看了楚翔一眼,笑道:〃回去?翔儿,你是愿回上京呢,还是想回江宁?〃不等楚翔回答,他已开门出去。
符陵来到书房,华勇见礼后禀道:〃王允命人送来降表并陛下的御剑,愿乞一和,陈郁元帅命末将送来,恭请陛下圣断。〃
符陵接过剑,正是那日遗失在城墙上的宝剑〃承羲〃,剑眉一扬,笑道:〃王允倒不敢私藏此剑。〃翻开降表来草草看了,却问:〃我军主力现在何处?〃
华勇道:〃陈郁元帅率领的主力连日东进,所向披靡,估计今日便可合围江宁了。另西路和南路两支大军,进展也十分顺利。周帝已仓皇逃往闽州,周朝的半壁江山已是指日可下!微臣以为。。。。。。〃
符陵微微颌首,止住了他下面的话,道:〃从王允的这降表看,周国倒成他一人之私产了,呵呵!〃冷笑一声,〃只可惜,周国的命运,已不是他说了就能算的了!亡国在即,仍想着当皇帝!这种清秋大梦,还是等他到了地下慢慢去做吧!〃紧握住承羲,举到面前,凝视着那剑尖的隐隐寒光,符陵眼中杀气陡现,沉声命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郁元帅如何进攻追击,皆由他相机处置,朕不多加干涉,但朕有一点要求,无论如何,务必要活捉王允!你速返前线,传此旨意!〃华勇听符陵无意媾和,大喜领旨,叩首退下。符陵冷冷地站着,待他人影消失,刷地一剑挥下,已砍掉面前半边几案!
楚翔目送符陵去了,回想他适才那句问话,暗道:他问我想不想回江宁,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可能回去么?忽想起一种可能,莫不是他已。。。。。。楚翔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欲挣扎起床,不意碰到断腿,痛得一声惨呼。兰儿闻声忙进屋来:〃公子怎么了?有什么吩咐,让奴婢去就好。〃
楚翔道:〃你能去通报陛下么?我有要事想见他!〃
兰儿为难地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出这个院子。〃
楚翔往后一仰,回靠在床上,静心一想,罢了,这会我就算见了他,又能怎样?以前不是没求过他,他从未松口。平定江南,灭亡周国,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早一日,晚一日,又有多大的区别?朝中昏君佞臣,已无指望。何况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立场再去反对?他不惜代价舍生忘死屡次救了我性命,我就算不知恩图报,总不能再对他背信弃义,反戈一击。他要求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求死,这些日子处心积虑地瞒着我,就是怕我仍存有殉国之心吧?楚翔涩涩一笑,符陵,这回我不会再违背诺言,就算是壮志成空,国破家亡,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我也不再求死,只求用此残生来报答你。。。。。。
是夜楚翔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恍恍惚惚中一会似听到金戈铁马战鼓号角,厮杀声喊叫声震动天地,一会又似看到断壁残垣哀鸿遍野,流离失所的乡亲们携老扶幼伤心悲泣。。。。。。挨到三更过了,楚翔干脆睁开双眼,躺在黑暗中静默冥想,却无法斩断纷乱无章的思绪。四周一片寂静,窗外夜色沉沉,无边无际,浓得象化不开的墨汁。。。。。。
楚翔彻夜未眠,次日清晨梳洗时,见自己眼中血丝密布,眼圈青黑,暗想着符陵今日若来,还是得当面问个明白,也好安心。刚用过早点,忽然门开了,楚翔未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已奔过来抱住楚翔大哭道:〃师弟!你总算脱险了!〃
楚翔见是狄丰,也激动得热泪盈眶,唤道:〃师兄!〃想要拥抱,双手却使不上力。他虽已脱险多日,乍见狄丰,仍是悲喜交集。除了生死不明的小弟,也只有师兄算是亲近之人了。
狄丰扶着楚翔,从上到下端详一阵,又流下泪来,怒道;〃王允那奸贼将你害成了这般模样,我真恨不得能食其肉寝其皮!〃
楚翔勉强笑笑:〃我已好了许多,这些外伤并无大碍,并有太医精心治疗,要不了多久就会痊愈,师兄不用太担心。你我兄弟重逢,正该高兴才是。〃怕狄丰难过,却不提被捕后的际遇,只问:〃师兄这些日子可好?〃
狄丰道:〃我一切都好,本应当早来看你,但。。。。。。〃心下犹豫,不知是否该据实相告。
楚翔却接口道:〃但因为符陵已对周国用兵了吧?〃
狄丰一震,望向楚翔,他面上却看不出悲喜,语气平静,象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之事。狄丰去握他的手,却发现那手在微微颤抖,叹道:〃师弟,这事也瞒不了你。陛下出发去救你之前,已下令由陈郁元帅指挥大军,渡江南下。秦军于正月十五日夜间渡江,出其不意攻占了金陵,周军一触即溃,现已兵败如山倒,周帝早已弃城南逃。。。。。。〃
虽然早有准备,楚翔听到秦军于正月十五日渡江,仍是〃呀!〃地惊叫一声。原来被宣判凌迟之夜,秦军正大举渡江,与符陵重逢之时,秦军的铁蹄已踏上了江南的土地!
狄丰忙问:〃怎么了?〃
楚翔苦笑着摇头:〃筹备多时,一朝突袭,他果然是用兵如神啊!〃
符陵既能在自己离开上京一月内大举用兵,显然并非一日之举,当初自己还妄图以享乐美色来阻止他,却反倒成了他迷惑周国的烟雾,实在可笑!
狄丰道:〃陛下得知你被捕,虞有生命危险,才临时更改了计划,提前发动攻击。〃又道:〃我曾问他为何不谋和以营救,他却说若周朝善待你尚有余地,这般害你,则誓死不能便宜了那帮贼子!〃
原来如此,楚翔所有的疑问,一时全都明白了。难怪他会从天而降,出现在刑场上!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周国的棋子,以此要挟,阻止他南下,宁可干冒奇险,深入敌后来劫法场,也决不肯让步。他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固然重要,但毕竟他是秦皇汉武一般的人物,志在天下,这些都抵不了他的江山他的伟业啊!并且令陈郁刚好选在那个时机进攻,与他营救之举遥相呼应,难怪周军追到海边,却会止步不前,班师回城。
四十一何处堪托身(下)
楚翔呆呆地想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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