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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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 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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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地山坡上的两排牛角号呜呜吹动,官骑阵前的大将弯刀一劈,一个百骑队从大阵边飞出,眨眼便到了谷地中心。领头骑士头盔插着一支五彩翎羽,显然便是一员勇士战将,而不是寻常的百夫长。与此同时,四大部族的勇士骑阵也各自飞出二十五名骑士,连成一队,尖声呼喝着飞向谷地中心。他们却是身裹各色兽皮,裸肩长发,弯刀闪亮,与装束齐整的秦军与戎狄官骑形成鲜明对比! 
  论传统战力,这些裸肩长发的勇士,才是戎狄部族的中坚力量。秦孝公与四大单于盟约建立官骑时,各部族都不愿意将最精锐的勇士交给官骑,最精锐的戎狄勇士仍然保留在四大部族的“部兵”武装里;尽管这些骑士装束不一五颜六色,但却比戎狄官骑更有骄横气焰,压根儿就没有将秦军骑士放在眼里。本来他们要百人对百人,一阵击溃秦军百人队。可单于郡守坚执要比两阵——官骑与勇士散骑各出五十骑,各自对秦军五十骑较量。不想秦军小小一个百夫长,竟然提出两阵当一阵,秦军一百骑对戎狄两百骑!戎狄骑士人人怒不可遏,决意一阵便将这些老秦人剁成肉酱!枹罕草原是他们世代生存的大本营,他们的身上本来就涌动着狂猛好战的热血,岂能在本土让秦人猖狂? 
  散骑勇士们呼啸卷出,在距官骑百人队一箭之地,戛然勒马,雄骏的战马齐刷刷人立嘶鸣,弯刀闪亮,骑队顿时列成了黑白红黄四个冲锋队形。这一勒、一立、一展,尽显戎狄勇士的马上功夫,草原上便是一片暴风雨般的欢呼喝彩! 
  显然,戎狄勇士是以部族为单元,要分成四个梯次对秦军侧翼发起冲锋,以便各显其能,看谁能一举击溃秦军;相临的官骑百人队,则列成了一个“十十方阵”,要从正面冲击秦军骑阵。 
  南面一箭之地,便是秦军铁骑。黑色战旗下清一色的年轻骑士,惟有当先的百夫长连鬓短须,估摸当在二十五六岁。这个百人队是典型的秦军铁骑,无论是战马还是装备亦或队列,都与戎狄官骑与勇士骑迥然不同!胯下战马,都是清一色的阴山胡马,高大雄骏,丝毫不输于戎狄骑士的草原骏马;不同的是,秦军战马的马身都裹着一层黑色皮革软甲,马头则戴着包裹铁皮的软甲面具,只漏出战马的双眼;马上骑士更是全身铁甲铁胄(头盔),人手一支闪烁生光的阔身短剑!按照秦军装备,每个骑士还当有一张硬弓与二十支长箭,今日较量不许用箭,所以他们的弓箭已经全部卸下。此刻,秦军的队形很是怪异,没有列成司空见惯的方阵,而是列成了一个由三十三个三人卒组成的大三角阵势,百夫长单人独骑,在全队的最顶端。山甲则站在一座土山包上静静观望,看不出他有什么手段发号施令。秦国新军的步兵是千卒一旗,骑兵是百骑一旗,旗手均不在兵卒骑士之内记数。所以,这百骑队实际是一百零一人。旗手是专门挑选训练的特种骑士,非但要骑术高超,而且要身强力壮,能够同时使用旗枪与短剑搏杀。战场之上,旗手只跟定百夫长冲锋,所有骑士都看战旗的走向,号令分合聚散。 
  戎狄官骑则还是老式军制,千骑一旗。今日特殊较量,官骑散骑均有一面战旗作为声威标志,实际上并无号令作用。 
  见两军列阵就绪,高台上一声令下,山坡上的两排牛角号便呜呜吹动了。戎狄官骑与勇士骑队一声呐喊呼啸,同时从正面与侧翼猛扑秦军!四面山头与谷地草原,也是鼓噪喊杀,声若海潮沉雷,直要吞没撕裂秦军这片小小树叶一般。 
  秦军百人队却没有同时发动,百夫长一瞄戎狄冲锋队形,低喝一声“二三列!”,便只见战旗哗啦一摆,马蹄沓沓,大三角瞬息间分为两个小三角。戎狄骑兵堪堪将近半箭之地,秦军百夫长突然高喊一声“杀——!”黑色铁骑骤然发动,两支黑三角便风驰电掣般冲向两个戎狄百人队! 
  秦军百夫长带领的十六个“三骑锥”,迎战正面的戎狄官骑,另外十七个“三骑锥”则迎向侧翼冲来的勇士百人队。按照戎狄将领会商的战法,认为百人队是秦军最小的骑兵单元,必定是一体冲锋结阵而战,善于结阵而战的戎狄官骑从正面顶压,悍猛善战的戎狄勇士从侧面展开搏杀,秦军必败无疑。及至冲锋发动,戎狄骑兵却发现秦军竟然分两路展开,等于每五十骑对他们一百骑!戎狄骑兵大为惊讶,却也更加狂傲,一片呼喝啸叫:“杀死秦人!”“一个不剩!”“秦军猖狂个鸟来!”闪亮的弯刀瞬间便包裹了两支秦军铁骑。 
  迎战戎狄官骑的秦军百夫长骑队,在接敌的刹那之间,闪电般排成了五个梯次,每个梯次三个“三骑锥”,最前列是百夫长、旗手与一个“三骑锥”组成的大三角。戎狄官骑则是“十十方阵”(每排十骑,共十排)卷地杀来。两相碰撞,秦军铁骑的三角队形象尖刀般锐利的插入方阵之中,三骑一组,将戎狄官骑的百人队立即分割为十几个小块搏杀起来!这种奇特打法,大出戎狄官骑意料。按照骑兵的传统战法,两军冲锋相遇之后就是展开搏杀;大军之中,寻常都以百人队为搏杀单元,百人队单独作战,却向来没有成法,只是散骑搏杀而已。戎狄部族的骑兵历史,比中原诸侯国早了许多,当中原诸侯还在笨重的车战时期,戎狄部族就依靠剽悍的骑兵屡次攻进中原。所以,戎狄部族素来自诩为骑战鼻祖,在骑兵搏杀方面历来蔑视中原诸侯,以为骑兵的取胜根本就是骑术、刀术加勇猛,没有其他。 
  今日,戎狄骑兵却突然遇上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冲锋队形——不散不展,钉子般直插核心,当真是匪夷所思!一时之间,戎狄官骑大为混乱,不由自主的被搅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圈子,每个圈子都是十几二十骑对秦军九骑或六骑。戎狄官骑纷乱组合间,已经有十余人负伤落马。小阵搏杀,秦军三骑一组,相互保护,配合得严密异常。戎狄官骑虽勇猛冲杀,却对这种“三骑锥”毫无章法,散开则人自为战,落单被杀,聚拢则重叠掣肘,相互碰撞,威力大减。每遇戎狄骑兵最擅长的单打独斗,就有秦骑前后包抄而形成三打一!刚刚围住一个“三骑锥”,外围就有两三个“三骑锥”杀来解围!于是战场上怪异迭起:分明是戎狄官骑多出了秦军铁骑一倍,却经常出现秦军铁骑围困戎狄官骑的搏杀圈子!戎狄官骑渐渐的竟是丧失了反击能力,一个个纷纷落马。 
  不到半个时辰,戎狄官骑的百人队大部被杀,其余断腿断臂者均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喘息。奇怪的是,秦军百夫长并没有率领自己的五十骑来增援另外一阵,而是勒马外围,静静的看着另一场还没有结束的酷烈搏杀。这种做法,意味着秦军五十骑笃定了能够战胜戎狄的一百勇士骑,根本无须增援! 
  四面山头的牧民们看得气愤极了,竟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嘘声和口哨声。 
  另外一阵的搏杀,更是惊心动魄!戎狄勇士们本来就分为四队冲杀,想为各自部族争光,完全没有整体队形。秦军铁骑也根本不用强行分割,很自然的分为四个三角阵迎击,每阵四个“三骑锥”,十二骑对二十五骑,余下一个领头什长的“三骑锥”做游击策应。论个人马术、刀术与体魄强猛,戎狄勇士显然强于戎狄官骑,就是与秦军相比,也略胜一筹。但秦军的装备精良与整体配合却远远胜过戎狄勇士,结阵而战,秦军竟丝毫不显人数劣势。战马穿插,剑器呼应,极为流畅。相比之下,戎狄勇士们一旦相互间三五骑并马冲杀,便总是要出现磕磕碰碰,只有不断的高声呼喝同伴“闪开!”“上!”“外边!”“我在里边!”各种喊声、彼此呼唤的呼啸声与战马的嘶鸣跳跃纠结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秦军则极少出声,但有呼叫,必是队形变换。在电光石火般的激烈搏杀中,任何一个迟滞或混乱都可能是致命的。戎狄勇士的单骑本领,在训练有素配合严密的秦军铁骑面前,竟是无从施展。在一声声愤怒的嘶吼中,裸臂散发的戎狄勇士纷纷落马,或死或伤,重重的摔到坚硬的冻土地上!失去主人的战马不断在草原上狂奔嘶鸣,绕着小小战场不肯离去。饶是如此,戎狄骑士竟然没有一个脱离战场逃跑,重伤落马者依然奋力挥刀,砍向秦军马腿! 
  秦军事先议定,不杀落马伤兵。这是军令,自然不能违犯。但几次这样的袭击之后,秦军骑士队形竟是难以保持,渐渐出现了小混乱。正在此刻,突闻小山包传来一声悠长尖利的呼哨声,竟是响遏行云般贯彻战场! 
  阵中头领精神大振,怒喝一声:“杀——!杀光——!”一阵愤怒的呼喝嘶吼,杀红了眼的秦军骑士们纵马驰突,剑光霍霍,戎狄伤兵与残余的骑士竟悉数躺倒在血泊之中。 
  不到一个时辰,戎狄骑兵全数瓦解,勇士骑竟全部被杀! 
  草原上安静了下来,人山人海的山头谷地,竟然空旷得寂然无声。戎狄人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半个多时辰内两百名骑士竟全数被伤被杀,而秦军竟只是有伤无死! 
  四大单于脸色铁青,狠狠盯住樗里疾,仿佛要活吞了这个满脸木呆黑黑肥肥的秦商。樗里疾却恍然大悟般叫了起来:“咳呀!这新军小子们忒般厉害?单于郡守,跟他们再比!总是要我们赢了才是!” 
  “呸!”赤狄单于怒吼:“你叫戎狄丢人么?还再比?!” 
  单于郡守思忖良久,突然哈哈大笑,“老客啊,说好的生死不论,戎狄人没有信义么?收兵!” 
  当天夜里,单于郡守大帐里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四大单于亲自宴请樗里疾与秦军百人队,连连夸赞秦军骑士“天下无双”,并向每个骑士赠送了一把戎狄短刀。单于郡守还亲自在一张白羊皮上写了“永做秦人,永守西陲”八个大字,指派特使与樗里疾同赴咸阳面见国君。 
  一场痛饮,秦军骑士们将自己的甲胄赠送给了戎狄的一百名勇士,人人换上了戎狄骑士的裸肩皮袍,竟惹得满帐笑声。樗里疾高兴极了,出了两千匹马的大价,却只“买”了五百匹战马。戎狄牧民高兴得连呼“万岁!”草原上一片欢声笑语。 
  十天后,樗里疾马队带着戎狄特使,赶着五百匹战马,浩浩荡荡的向东进发了。 
  刚过上邽 ,樗里疾就接到雍城县令送来的秘密战报:义渠国发兵叛乱,函谷关守将司马错率军两万,正在咸阳北阪迎敌!     
三、北阪痛歼牛头兵 
  老甘龙第一次感到了不安。 
  三月头上,到了约定日期,还没有甘石的“阴符”传回来,甘龙的心头就隐隐跳了几次。倒不是担心阴符被人截获,那东西就是一片竹板上划了长短不等颜色不同的一些线条,除了约定人自己,任谁也休想看懂。这阴符比阴书却更为隐秘。阴书是“明写分送,三发一至”,能传达复杂的秘密命令;阴符则是“暗写明送,一发抵达”,不怕截获,但却只能传达简单的信号——成了还是没成、定了还是没定等。甘石办这种秘密要务特别稳妥,老甘龙从来没想过办事出了意外,诸如送阴符的人是否病倒中途等等,那种意外甘石完全可以想到,而且有办法克服。甘石的阴符杳无音信,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在针锋相对的和他“对弈”,这件事本身出了意外! 
  老甘龙专门进宫走了一趟,却是什么异常也没有觉察出来。国君嬴驷和他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只是虔诚征询世族元老们的“国是高见”。甘龙只含含糊糊的说,世族贵胄们被商鞅害得太惨了,老秦人还是怀念秦国祖制。嬴驷则忧心忡忡的说,商鞅已经死了,事情要慢慢来,欲速则不达,要老太师多多斡旋,不要逼他等等;末了还说到要晋升赵良为上大夫,辅助老太师理乱定国,征询甘龙意下如何?老甘龙一概的含糊其辞,不置可否。他从这位新君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无奈,是暗淡,心下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按照他的预想,新君嬴驷应当是这样的,否则,便是他大大的走了眼。 
  虽然如此,老甘龙还是决定提前发动“穆公定国之变”。这是他定下的事变名号——托穆公之名,引进戎狄,铲除新法,再将“杀戮乱国”的罪名加于戎狄而剿灭之!那时侯,秦国就是他们这些老秦世族的,谁想推翻祖制都是痴心妄想!老甘龙不图在秦国摄政,图的就是光复穆公百里奚的王道大政!本来这件大事须当徐徐图之,不能轻举妄动的。但是,甘石的阴符失踪却使他蓦然警觉:目下这国君还在懵懂之中,他若转而求助变法新派,岂不是一切宏图都要付之东流?就眼下实力而言,秦国实权还是操在变法派手中,元老们虽然都恢复了爵位,但却没有一个人派定实职,纵然赵良要做上大夫是真的,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当此之时,只要国君一转向,一切都会毁于一旦;机会,机会稍纵即逝;没有机会,老甘龙可以漫长的等待;有了机会,片刻的犹豫,也会招致永远的悔恨。 
  这日夜里月黑风高,一辆东方商人的轺车随着人流驶出了咸阳北门,驶上了北坂松林。片刻之后,一骑骏马飞出密林,在料峭春风中向北方的大山疾驰而去了。 
  半月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咸阳——义渠国大牛首亲率十万大军杀来了! 
  甘龙终于松了一口气。义渠国发兵,说明西戎的狂猛骑兵也就要到了。对他来说,要思谋的只是如何引导国君清理逆党,理顺朝局,同时防范戎狄乱兵不要毁灭了咸阳,重蹈镐京之变的覆辙。老甘龙不再韬晦了,他穿起太师官服,一拨又一拨的接见元老贵胄,秘密部署着一件又一件大事。太师府俨然成了秦国中心,声势比商君府主政时还要显赫!这次老甘龙没有进宫,他在等待,相信国君嬴驷会亲自到来,隆重的敦请他出面定国!他相信,嬴驷一定会来!那时,他的安排将震惊天下——嬴驷将象周文王为姜尚拉车一样,亲自在脖颈套上马具拉车,将他甘龙一直拉到咸阳宫门! 
  可是,三天过去了,嬴驷竟然没有露面。 
  这天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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