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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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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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苛?”黑长衫冷笑,“你是个山东士子吧,懂甚来?我大秦国,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凭甚来?奸人坏人他没处躲藏啊!不严苛,国能治好么?亏你还是个士子,先到官府办好照身帖,再出来游学,啊。” 
  商鞅倒是钦佩这个店东的认真,着实道:“我便是商君。随身没带照身帖。” 
  黑长衫骤然一惊,瞪大眼睛绕着这个白长衫转了一圈,上下反复打量,陡然指着他的鼻子,“看你倒蛮气派的,如何是个失心疯?这商君,也假冒得么?有朝一日啊,等你真做了商君,我再想想让你住不住?只怕那时啊,还是不行!啊哈哈哈哈哈……走吧走吧,我看你是有病,走夜路去吧,好在我大秦国路上没有强盗。”说罢,黑长衫瞥了他一眼,走进门去咣当将大门关了! 
  商鞅愣怔半日,苦笑摇头,便索性在官道上漫步缓行,边走边想,突然间仰天大笑不能遏止。是啊,为何不笑呢?新法如此深入庶民之心,也不枉了二十多年心血。自己制定的法令,自己都要受制,象蚕?作茧自缚?却缚得心里塌实——法令能超越权力,意味着这种法令有无上的权威和深厚的根基。要想废除新法,便等于要将秦国的民心根基与民生框架彻底粉碎。谁有此等倒行逆施的胆量? 
  猛然,商鞅想起了老师,想起了王屋山里那个白发皓首慈和严厉的老人。老师啊老师,学生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使法家学说立下了一块无比坚实的根基。可是,你老人家的名字,却永远的隐在了学生的身影背后。假若商鞅隐退了,一定来拜望那座简朴的山洞与小小的茅屋,与老师长长的盘桓,一起在永无边际的学问大海里徜徉…… 
  漫漫长路在纷飞的思绪中竟然出奇的短暂,倏忽之间,天已经亮了。 
  秋天的太阳红彤彤的爬上了东方的山塬,葱茏的秦川原野挂着薄薄的晨霜,清新极了。主政以来,商鞅再也没有时间一个人在旷野里体味“大清早”的曙光、空旷、寂静与辽远。今日竟有孤身漫步,在秦川原野迎来第一缕朝霞的遇合,竟依稀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晨练时光,商鞅感到分外的轻松舒畅。 
  突然,原本跟在他身后沓沓游荡的赤风驹仰天嘶鸣,冲到商鞅面前人立而起! 
  商鞅拍拍马颈,“赤风驹啊,如此清晨美景,你却急得何来啊?”赤风驹蹭着商鞅,兀自长鸣不已。蓦然,商鞅听到一阵隐隐雷声,分明是有马队疾驰而来!商鞅笑道:“好,我们走,看看何人来了?”翻身上马,赤风驹长嘶一声,大展四蹄飞向咸阳。 
  片刻之间,便见前方尘土大起,黑旗招展,显然是大军上道。赤风驹奋力飞驰,作势要越过大军侧翼。商鞅却紧急勒缰,赤风驹奋力长嘶,在大道中间人立起来,硬生生停住!几乎同时,迎面马队也在一阵尖锐的号声中骤然勒马,停在了五六丈之外。当先却是宫门右将与一个面具人! 
  右将遥遥拱手,“禀报商君,末将奉命行事,实有难言之隐,容我于商君说明……” 
  黑纱蒙面者大喝:“无须多言!奉国君手令缉拿罪犯,商鞅还不下马受缚!” 
  商鞅哈哈大笑,扬鞭直指,“公孙贾么?只可惜你不配拿我。” 
  公孙贾咬牙切齿,“商鞅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公孙贾何以不配?” 
  “公孙贾,你逃刑残民,流言惑国,多年未得明正典刑。今日竟公然露面,在本君面前亵渎秦国法令,算你正刑之日到了。”商鞅勒马当道,白衣飘飘,将士们看得一片肃然。 
  公孙贾嘶声大笑,一把扯下面具!那张丑陋可怖的脸使右将与骑士们一阵惊讶骚动,马队竟不由自主的沓沓后退几步,将公孙贾一个人撩在了商鞅对面。公孙贾全然不觉,摇着面具冷笑道:“商鞅,看看这张脸,就知道公孙贾的深仇大恨何其深也。我恨不能杀你一万次!你商鞅唯知刑治于人,最终却要被刑治,商君做何感慨呢?” 
  “青史有鉴,刑刑不一。公孙贾犯法处刑,遗臭万年。商鞅为国赴死,千古不朽。不知燕雀鸿鹄之高下,公孙贾竟枉称饱学之士,端的无耻之尤!” 
  公孙贾大喝一声,“来人!将你送到牢狱,再与你理论不迟——拿下商鞅!” 
  三千马队的方阵却一片肃静,无一人应声。公孙贾正在惊恐尴尬之际,商鞅突然间从高大神骏的赤风驹上飞身跃起,好似一只白色大鹏从天而降,将公孙贾从马上提起,向空中骤然推出!公孙贾身体方在空中展开,一道炫目的剑光已在空中绕成巨大的光环,只听一声惨叫,公孙贾的人头从空中滚落到右将马前! 
  商鞅平稳落地,“请右将军将人犯首级交廷尉府,验明结案。” 
  马队方阵一片低声喝彩,哄嗡骚动。 
  商鞅转身,双手背后,“右将军,来吧。”     
五、渭城白露秋萧萧 
  白雪见到深夜上山的荆南,什么都明白了。 
  荆南愤激的比划着吼叫着。白雪却平静得出奇,她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句话。梅姑急得直哭,白雪却仿佛没有看见。最后,白雪挥挥手让梅姑领着荆南歇息去了,她自己关上了门,就再也没有出来。她没有点灯,对着洒进屋中的秋月,一直坐到东方发白。当她拉开房门的时候,竟平静得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可是,当她看见在院子里显然也站了一个晚上的荆南、梅姑和儿子时,仿佛感到了秋天的寒意,不禁一阵颤抖。她走下台阶轻轻搂住儿子,“子岭,你知道了?”儿子轻轻点头,庄重得大人一般,“母亲,我们一起去找父亲。”白雪轻抚着儿子的长发,“傻话,娘自有安排的。来,荆南、梅姑,你们过来,听我吩咐。” 
  在院中凉棚下四人坐定,白雪道:“我们只有半天时间。荆南、梅姑,你俩准备一番,立即带子岭到神农大山墨家总院去。这一点,他说得对。” 
  “子岭不去墨家!子岭要跟娘去,找父亲!”儿子赳赳站起。 
  白雪微微一笑,“子岭啊,你也快长成大人了,再过几年就该行加冠大礼了,如何这般倔强?父亲和娘早就准备送你去墨家了,也非今日提及的事。父亲出点儿小事,就没有一点儿定力了?娘去安邑一趟,回头就来找你们,啊。” 
  子岭沉默了好一阵,终于点了点头。 
  “梅姑、荆南,先吃点儿饭,就收拾吧。” 
  梅姑拼命咬住颤抖的嘴唇跑开了。荆南拉起子岭比划了几下,两人也一起走了。白雪唤来两个仆人,吩咐他们立即准备马匹、收拾中饭,便回房收拾自己的行囊了。两个时辰后,白雪吩咐在院中摆上酒菜,四人聚饮。 
  “荆南、梅姑、子岭,我为你们三人饯行。来,干了。”白雪一饮而尽。 
  荆南举起沉甸甸的青铜酒爵,“咳!”的一声,慨然饮干。 
  子岭望着母亲,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娘,儿第一次饮酒,竟是为娘饯行。娘,一定回来找我,别忘了。”便壮士般豪爽的饮干了一爵。 
  白雪猛然转过了身去……良久回身笑道:“子岭,娘会来找你的,不会忘记的,啊。梅姑,好妹妹,你也饮了吧。” 
  梅姑颤抖着双手举起酒爵,“姐姐,我,饮了……”猛然干尽,却扑倒在地连连叩头放声大哭,“好姐姐,梅姑知道你,你,你不能去啊,不能……” 
  白雪搂住梅姑,拍着她的肩膀,“好妹妹,你是经过大事的,如何便哭了?” 
  梅姑止住哭声,断然道:“姐姐,荆南护送子岭足矣。梅姑要跟着姐姐!” 
  白雪笑了,“好妹妹,别小孩子一般,你还有许多事呢。看吧,我给你开了一个单,一件件办吧。我会回来的,啊。荆南,我知道你对梅姑的心意,本来上次你随他来,我就要说开的,惜乎错过了。你要好好待梅姑,记住了?” 
  荆南“咳!”的一声,扑倒在地叩头不止……白雪又将梅姑拉到一边,低声叮嘱了一阵,梅姑终于点了点头。 
  饭后,白雪将三人送到山口,拿出一个包袱对子岭道:“好儿子,这是父亲和娘给你的。先由梅姨保管,到时候她会给你的,啊。” 
  “娘……”子岭郑重的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倘若能见父亲,告诉他,儿子以为父亲是天下第一等英雄……” 
  “子岭,好儿子!”白雪紧紧抱住儿子。 
  回到山庄,白雪吩咐两个仆人守住庄园,等候侯嬴前来。又做了一番细致的准备,暮色将临,她跨上那匹早已经准备好的塞外骏马,出了崤山向安邑飞驰而去。 
  安邑虽然不再是魏国国都,但商业传统依旧,昼夜不关城门。白雪四更时分到得安邑,进了城便直奔白氏老府。侯嬴刚刚盘点完本月收支,准备休憩,忽见白雪风尘仆仆而来,知道必有大事,连忙将白雪请到密室说话。白雪饮了两盅茶,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想想侯嬴也是商鞅好友故交,便开门见山道:“侯兄,卫鞅出事了。”侯嬴大惊,“何事?”白雪平静的将荆南到崤山的事说了一遍,“侯兄,我要去咸阳。静远山庄交给你了。” 
  对这位既是女主人又是好朋友的性情,侯嬴知之甚深,对白雪与商鞅的情意更是一清二楚,她越平静,内心的悲痛就越深,主意也就越坚定,劝告是没有用的。侯嬴略一思忖断然道:“静远山庄先放下,我与你一起去咸阳。”白雪摇摇头。侯嬴慨然道:“卫鞅也是我的好友,将我侯嬴当义士。朋友有难,岂可袖手旁观?姑娘莫得多言,我去准备。”说完便大步出去了。 
  不消半个时辰,侯嬴备得一辆轻便的双马轺车前来,说白雪骑马时间太长了,执意要她乘车。白雪无暇争执,便跳上轺车一试,果然轻灵自如,便不再说话。匆匆用过一餐,天亮时分,白雪轻车,侯嬴快马,便出了安邑。行至城外岔道,白雪拱手道:“侯兄请先行一步,我要到灵山一趟。”侯嬴看看晨雾笼罩的灵山,明白了白雪的心意,打马一鞭,飞驰而去。 
  灵山在安邑之南涑水河谷的北岸,是巫咸十峰中最为秀美的一座小山。松柏苍翠,山泉淙淙,终年长青,幽静异常。白雪将轺车停在山下石亭,步行登上了山腰。转过一个大弯,便见一座陵园赫然坐落在一片平坦的谷地里。 
  走进高大的石坊,一座大墓依山而立,墓碑大字清晰可见——大魏丞相白圭夫妻合墓。白雪走到墓前跪倒,从随身皮囊中拿出一个精美的铜尊,尊盖弹开,将一尊清酒缓缓洒到墓前,深深九叩,泣不成声,“父亲母亲,这是女儿最后一次祭奠你们。岁月长长,秋风年年,女儿再也不能为父母扫墓祭拜了……女儿要去找自己的归宿了。若人有生死轮回,女儿来生再侍奉父母了……父亲母亲,你们安息吧,女儿去了……” 
  倏忽间,一阵清风在墓前打着旋儿,绕着白雪竟似依依不舍……白雪忍不住满腔痛楚,张开双手揽风扑倒,放声痛哭。 
  太阳爬上山巅,灵山的晨雾秋霜散了,洒满了柔柔的阳光。 
  白雪终于依依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这时的咸阳,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异常气氛。 
  嬴驷听了宫门右将的禀报,看了公孙贾的头颅,竟半天没有说话——商於郡守县令无一执行秘密手令,竟还发生了百姓聚众拥戴商鞅作乱?商鞅既逃,却又自动就缚,竟丝毫没有面见自己陈述冤情的请求;三千骑士在商鞅杀公孙贾时非但无动于衷,竟还有些喝彩庆幸……所有这些,都使嬴驷感到了沉重的压力,觉得对商鞅一定要谨慎处置,绝不能造次。 
  他宣来长史,连下三道紧急密令:第一,即刻将商鞅交廷尉府,秘密押送到云阳国狱,严禁私下刑讯。第二,不许对任何同情商鞅的臣民问罪,尤其是商於吏民。第三,公孙贾被杀事秘而不宣,立即将“公孙贾”交廷尉府以逃刑论罪“正法”,立即通告朝野。这三道密令只宣到相关官署,不许通告国人。 
  嬴驷要稳住局面。只有先稳住局面,才能谈得上如何处置商鞅,否则,国狱里的商鞅还得放出来。而稳住局面的要害,就是绝不能触动对商鞅抱有同情的官员百姓,若以秦国新法的“连坐”论罪,无异于火上浇油,激起天怒人怨。只要官员百姓的同情不走到公然作乱的地步,就只能徉装不知。 
  但是,这三道密令一下,咸阳的世族元老却大为不满。他们为公孙贾被杀一片愤怒,更为不对“同谋叛逆”的商於官民治罪忿忿然!杜挚与甘龙密商一夜,同时开始了两方面动作。一是将商鞅被缉拿的消息广为散布,诱发乱势,使国君不得不依靠世族旧臣;二是联络世族元老聚会朝堂,请将商鞅及其党羽斩草除根! 
  商鞅被缉拿的消息一传开,立即激起了轩然大波。 
  在终南山的莹玉听得惊讯,顿时昏了过去!悠悠醒来,本想告知母后与她同回咸阳救出商鞅,又恐母后愤激伤情撑持不住……愣怔良久,抛下几个堪舆方士,孤身连夜赶回了咸阳。 
  莹玉直冲深宫,却被宫门右将带一排甲士拦住。 
  “如何?连我也要杀了么?”莹玉冷笑。 
  “禀报公主,国君严令,惟独不许公主进宫。”右将拦在当道。 
  莹玉愤然大叫,“嬴驷!你如此卑鄙,何以为君?!”疯了般突然夺过右将手中长剑,挥剑向里冲去!右将一声尖吼,挺胸挡在中央。训练有素的一排甲士迅疾的锵然伸出长矛,架在右将与莹玉之间。莹玉本来在流产后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此刻悲愤难抑,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白玉阶上,头上冒出汩汩鲜血…… 
  甲士惊慌大乱,右将连忙抱起公主登上轺车,直驶太医院。太医连忙抢救,莹玉醒来睁开眼睛,却奋力站起,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太医令吓得大叫,“车!快!车!” 
  一名甲士迅速赶来一辆轺车,将莹玉扶上车,“公主去哪里?我来驾车!” 
  莹玉伸手一指,“找,嬴虔府……” 
  嬴虔正在荒芜的后圆山亭下独自饮酒,默默沉思。多年闭门不出,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在这荒草丛生的院子里枯坐,许多时候竟能从早晨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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