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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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7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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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想要救叶苏,哪怕付出生命。

——这种执着的意念,是不是信仰?是不是力量?

叶苏看着那些虔诚的追随者,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说道:“我以为这就是力量,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隆庆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信仰之力只有昊天可以用。”

叶苏没有看他,看着碧蓝的天空,说道:“那佛祖呢?”

隆庆说道:“这种力量……怎么用?”

叶苏说道:“我不知道……我想试着借来用一用。”

请借我一用——不仅仅指向书院借那块河山盘,叶苏要向追随者们借力量,那或者真的就是信仰的力量。

一道很磅礴纯正的力量,在场间生出。

那道力量来自广场上的信徒,气息有些斑杂,大约有千余道,然后进入叶苏的身体,再出来时,便变得如此时这般……有了庄严的气息。

叶苏把这道力量或者说气息灌注到河山盘里,望向隆庆。

这是邀请。

隆庆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天书沙字卷消散的速度骤然加快。

他在叶苏的身前坐了下来。

风沙再起,叶苏摇摇欲坠,极勉强地坐稳身体。

隆庆面无表情,就这样看着他。

叶苏说道:“你先走。”

二人不是对坐弈棋,他自然不是让隆庆先落子,而是趁着隆庆被自己困住,要陈皮皮带着其余人先行离开,自去逃亡。

隆庆盯着他的脸,说道:“你不能走。”

叶苏没想过走,他只是想把隆庆留在场间,让别的人能够离开,如果没有这个原因,他宁愿去死,也不想尝试使用这种力量。

他创建新教,本想告诉人类不需要信仰,却没想到最后自己竟成为了被信仰的对象,这个让他有些惘然,有些伤感。

让他稍觉安慰的是,今天是他第一次使用信仰之力,想来也是最后一次,

他开创新教,但他毕竟不是昊天,就算他愿意承接信徒的香火,也无法与承接香火祭拜信仰无数年的道门相提并论。

天书是道门圣物,神威难测,叶红鱼用整座裁决神殿也不能挡住,他借了追随者的心意,借了书院的河山盘,又如何挡得住?

风沙里,叶苏渐疲惫,眼神渐静。

陈皮皮却还没有走。

叶苏低着头,有些无力说道:“走吧。”

此时场间,都是些伤重之人,只有隆庆还能再战,只有叶苏还能再把他留下片刻,但那道落在他身上的晨光已经淡了。

走与走吧,只差一个字,却多了些乞求的意味。

陈皮皮沉默,艰难地站起来,扶起唐小棠和四师兄,走下高台,与最后活着的数名剑阁弟子会合,向广场外走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他没有与叶苏说话,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怪叫,只是沉默地走着,忍着身上万道血洞带来的伤痛,扶着同伴向前行走。

因为无论是哭还是笑,说话还是怪叫,都是一种道别。

他不想和叶苏道别,仿佛这样就不会永别。

一直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远离了战场。

西陵神殿骑兵没有追杀,他们就这样活了下来。

陈皮皮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坐上马车,驶出城门,进入荒野,去到数十里之外,然后他开始放声大哭。

四师兄坐在车窗旁,看着外面倒掠的画面,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明白,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为何要风尘仆仆而来?

河山盘毁了,人死了。

他很想回长安问问宁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

……

(今天二月二十二日,是墨迹白的生日,我决定,今天也是二师兄的生日,祝他们生日快乐,祝陈皮皮能够尽快重新乐天,祝叶苏死的光荣,祝大家二的愉悦,祝我自己能够战胜一切,像这些天一样强大。)

第六卷忽然之间第五十五章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有人告别,更多的人还在场间,在黄沙里挣扎,在迷路里徬徨。

叶苏和隆庆相对而坐,像对坐饮茶的论禅老僧,又像对坐弈棋的国手,没有说话,没有对视,浑身是血,看着有些惨。

台下的风沙早就停了,台上的风沙也快要停了,二人的身上满是沙砾,满是鲜血,衣衫破烂至极,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隆庆看着陈皮皮等人离开,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在意,有些神殿骑兵已经从混乱里摆脱出来,却没有听到他追击的命令。

他只是与叶苏相对而坐,等风沙最终停时。

风是寒冬的冷风,沙是河山盘与沙字卷里的沙砾,相对劲拂,呼啸咆哮,持续不断仿佛没有尽头,但事实上,一切终有尽时。

啪的一声,叶苏膝上的河山盘从中断裂。

隆庆手里的沙字卷,还有很多页,厚厚的就像是坟前风雨吹不断的墓碑,碑前的沙砾都是假的,细看才发现竟是如玉般的圆石。

那些圆石很小,材质很通透,不是如玉,而仿佛真的就是极品的玉石,此时在叶苏身前身后厚厚地铺着,如美丽的珍珠海。

隆庆站起,血水从身上淌落,落在这片珍珠海里,染红了这片珍珠海。

河山盘里的黄沙,从裂口里簌簌落下——那是真的黄沙,在盘里只有浅浅的一层,落在叶苏身前的地面上,也只浅浅的一堆。

很像一座无人打理照料的野坟,被风雨磨的矮了。

广场被神殿众人和新教信徒流出的鲜血染红。

神殿骑兵正在重新整队,新教信徒有的已经死去,有的奄奄一息,还有很多人活着,稍后想必便是一场大屠杀。

叶苏看着隆庆说道:“让他们活着。”

隆庆面无表情说道:“我没想让他们死。”

叶苏有些意外,沉默不语,思考其中的意味。

隆庆举起左手,那些双眼血红,急着屠杀新教信徒发泄的神殿骑兵,再不敢有任何动作,强行压抑住急促的呼吸,等待着命令。

场间的新教信徒都是叶苏最忠诚的追随者,近一半人从临康城里跟着他来到此间,甚至还有那条陋巷里最早的那些学生。

人们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拼命地向那处涌去,想要保护他们的领路人,却被神殿骑兵粗鲁地拦住打倒,一时间哭声震天。

“其实你我都清楚,如最开始的时候我说过的那样……没有意义,你的这些追随者的痛苦,那些女子的哭声,一切都没有意义。”

隆庆看着叶苏说道:“从昨夜到今晨,发生的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我需要这个结局,你也在等待这个结局,何苦?”

叶苏没有看他,看着场间可怜的信徒们,沉默不语。

“很小的时候,进入天谕院,从她和师长处知道你的存在,你便一直是我崇拜的对象,或者说敬畏而不敢追赶的目标,但事实上,直到这几年,我才真正觉得你是很了不起的人,因为你已经走上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新的道路。”

隆庆看着他说道:“你不是狂热的宗教贩子,你的新教并不是一味虚无缥渺的空谈,你没有用那些狗血的词语去撩拔你的追随者,相反,你很冷静地传道,做了很多具体而微的事情。很多人只注意到新教教义很新鲜,或者说大逆不道,却没有人明白,新教传播需要怎样的组织能力和谋略,你沉默地做着那些事,冷静到完美,不像一个圣徒而更像一个商人。”

“我曾在裁决神殿呆过很长时间,我清楚很多事情,她对你的帮助自然极大,但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你自己,你的组织能力真的很强大,你的思维没有任何漏洞,道门开始清剿后你也没有失去冷静,你用自己吸引了神殿所有的注意力,暗中却把包括首徒欢欢在内的七门徒派遣到了各地,我想他们现在正在藏匿,但过段时间,便会再次出来继续你交付的使命。”

叶苏依然沉默。

隆庆静静看着他,说道:“对我的赞美,你可以一直保持沉默,对神圣之外的这些世俗能力,你不需要被认同,你可以否认这一切,但你能不能告诉我,程子清他去了哪里?跟随你从临康来到这里的剑阁弟子为什么只剩下了这几个?他们又去了哪里?这些没有人注意到的细节,才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

“你把未来已经安排好了,你把火种撒遍了整个人间,那么现在你就算死了,也再没有谁能够阻止新教传播开来,于是你可以放心地离开这个世界,甚至我怀疑你一直在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叶苏终于开口说话:“死亡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深险恐怖的渊涧。”

隆庆摇头说道:“但每个人都会死去,只看去神国还是深渊。你去不了神国,也不想去深渊,怎么死去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默默无闻地死去,还是像现在这样死在千万信徒和普通人的面前?这个选择并不难。”

“死在整个人间的面前,大义凛然,平静喜乐,视死如归,将新的信仰,那种信仰的力量以自己死亡的代表展示给每个生命,这很好。”

“帝国没有神圣的,人间没有神圣的,遍寻不着神圣的,便是夫子,也要上天才以化作那轮明月,你我皆凡人,想要成圣哪能不死?千年始有圣人出……”

说到这里,隆庆停顿片刻,看着叶苏的眼睛,神情复杂说道:“圣人不死,大道不行,你,不得不死。”

叶苏神情平静,花白的鬓里,不知何时飘来一絮残雪,久久没有融化,仿佛他身躯里的热度,已然被天书夺取,气息将无。

“其实我一直在想,宁缺是不是也想到了这点。”

隆庆转身,那片血色的珍珠海,触着衣襟便散,溃败如退潮时的海浪,他望向长安城的方向,面无表情说道:“不然他不会不来。”

叶苏和他的新教,对于唐国和书院来说极其重要,道门做出誓杀叶苏的态势,按道理宁缺理应有所准备,就算他来不了,铁箭也应该来。

叶苏说道:“或者,他也没有想到老师会如此决断。”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在昨夜之前,没有任何人——包括神殿掌教熊初墨——想到观主不惧道门分裂的危险,直接选择杀死叶苏和叶红鱼兄妹二人。

“李慢慢或者算不到老师的想法,宁缺和余帘为什么算不到?就算不能,以这两人的性情习惯,怎么可能不在此间做些安排?”

隆庆说道:“宁缺没有来,铁箭没有来,余帘和李慢慢也没来,只能说明他们知道你想死,他们……也很想你死,甚至瞒着李慢慢,等着你被我杀死。”

说完这句话,他微笑起来,笑容很节制,只局限在唇角那片很小的区域,于是显得很嘲讽。从始至终,叶苏都表现的很平静,明明死亡近了,却依然那样平静,虽然这是一场彼此有默契的局,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愉悦,所以他要揭穿书院的用心,以为这样能够打破叶苏的心境。

叶苏的反应却依然不如他所愿,平静说道:“我与书院为敌二十载,我知道那些人是怎样活着的,我不以为他们会这般现实冷漠。”

隆庆说的话其实极有道理,叶苏死而成圣,门徒早已远赴各地,新教的火种保存的极好,在唐国和书院的庇护下,借助他死讯这钵热油,新教的传播必将变得更加迅猛,以此观之,他的生死对书院来说并不重要。

但他还是以为书院不会那样做,因为那不符合书院行事的意趣。

“李慢慢自然不忍看到你惨死在烈火中,宁缺和余帘却不同,既让道门分裂,又让新教在烈火中获得真正的新生,他们一定会很乐意。”

隆庆说道:“如果夫子和轲浩然还活着,书院肯定不会这样做,因为他们不会这样想,但你不要忘了宁缺和余帘……都是入魔之人。”

叶苏沉默。

隆庆继续说道:“余帘是魔宗宗主,是莲生最看重的人,而宁缺更是莲生的再传弟子一般,他们都有莲生不择手段的气质,某些方面更有超出莲生的认识,莲生没能做到的事情,他们未必不想做到,不能做到。”

当年莲生想做什么?他想让人间变成一片血海,让天地颠倒众生,让道门覆灭成灰,让这个世界变成崭新的一个世界。

书院,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从前的书院,绝对不会用这般冷酷的方法,而现在真正主持书院的那对师姐弟,会怎么想呢?

叶苏不想继续了,书院如何选择对此时的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艰难地抬头,望向越来越湛蓝的青天,望向越来越高却越来越浅的朝阳,说道:“不管书院如何想,我做的事情,总要继续做下去。”

隆庆看着他,终究还是流露了几分敬意,说道:“把自己变成一根火把点燃整个人间?听说君陌也在烧悬空寺,都是疯子。”

听着君陌的名字,叶苏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到最后,我与他竟在做一样的事情,我很骄傲,想来他也会觉得骄傲。”

这句话本身就很骄傲,骄傲于君陌曾是自己的对手,骄傲于自己超越了自己,骄傲于自己站的比当年要高,可以看到更远的风景。

或者是因为,他此时站在小院里,站在那座柴堆上,他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架上,系的不紧,无法离开,可以远观人间。

隆庆站在柴堆前,看着他说道:“我会亲自点火。”

叶苏不再望天,眼睛被朝阳刺的眯起,看着他问道:“我所不理解的是,既然你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要来替我点这把火。”

隆庆微微挑眉,说道:“师长有命,不得不从。”

柴堆上下的二人,有同一个老师,叶苏看着他腰间的天书残卷,说道:“老师想来也都明白,何必连累这卷无辜的书。”

隆庆沉默,然后说道:“既然人可以写,那么将来便不再需要天书。”

听着这番话,叶苏明白了些什么。

他和隆庆没有听过桃山崖坪上观主与中年道人的那番对话,但他们是观主的弟子,是道门了不起的人物,自幼熟读经典,此时只是极简单的对话,便准确地理解了观主的真实用意,情绪都变得有些不稳。

叶苏望向远方某处,不知是知守观还是临康城,悠悠道:“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隆庆听着这段经文,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随诵:“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叶苏说道:“我们自己,就是道路、真理以及生命,跟随自己行走,必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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