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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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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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依然没有理会他,显得很是轻蔑。

因为痛苦,宁缺的眉心不停跳动,衣裳早已被汗水湿透,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忍下去,绝然调动念力便向识海深处潜去。

虽然有些可惜和不甘,但他还是要把莲生留下的意识碎片碾灭,不然他真的可能会在这种痛苦中发疯,甚至直接死去。

只是他忘了,有两把斧子。

他刚刚调动念力,白塔寺上空,又响起一道如雷般钟声。

那把无形的巨斧,从高远的天穹上落下,直接砍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心脏也被劈成了两半。

他虽然咬着嘴唇,也无法阻止一声极凄惨的痛嚎从唇间迸将出去。

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不停吐血,身体不停扭曲,就像是被塞进热锅里的泥鳅,地面上很快便变得血迹斑斑。

来自天空的斧子继续砍,来自识海的斧子继续砍,他眼神涣散,再也无法承受,就这样昏了过去,可即便是昏迷中,他的身体依然不时抽搐,很明显,来自天空和头内的两把利斧还在不停劈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在禅房里醒了过来,窗外天光大作,他竟昏迷了整整一夜时间,好在钟声停了,斧子也停了。

他擦掉唇角的血渍,艰难地走出禅房,来到湖畔。

青板僧正在湖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迹,有些吃惊,愣愣说道:“师兄,你在禅房里念经还是杀生呢?”

宁缺看着湛蓝的天空,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钟声?”

青板僧神情惘然,说道:“什么钟?”

宁缺的神情也很惘然,说道:“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劈你是因为想你,所以很响

回到小院,坐在树下静思了三天三夜,宁缺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完全回复,起身向外走去,桑桑说道:“如果搞不明白,何必去受苦?”

宁缺没有回头,说道:“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当然要弄明白。”

来到白塔寺,静阅佛经和前代高僧笔记,待暮色至时,他点燃了桌上的烛火,这些程度他已经很熟悉,做的很自然。

烛火微亮,影子重新出现在墙上。

他走到墙前,盘膝坐下,想了想,又抽出铁刀放在身旁的地面上,同时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纸,准备稍后使用。

其实他很清楚,无论是铁刀还是神符,对墙上的影子和那两道巨斧,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是一场非普通意义的劫难。

但这样做,能够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没有过多长时间,白塔寺里钟声再起,寺里的僧人依然没有听到,能够听到这道钟声的只有宁缺。

他看着墙上的影子,说道:“来吧。”

影子站起身来,开始狂暴地无声嘶吼,开始挣扎。

那把巨斧再次在宁缺的脑海里疯狂地挥动。

宁缺脸色骤然苍白,额角青筋随着斧落的节奏不停浮现,紧咬的牙齿开始渗血,但他始终保持着盘膝的姿式,不肯投降。

现在他已经非常清楚,墙上的影子是自己的,也是莲生的,脑袋里那把巨斧,其实便是莲生的意识碎片在发难。

三天前,他承受不住痛苦的时候,想要用念力把莲生的意识碎片镇压,但就在那时,天空里那把斧子落了下来。

最开始的那个夜晚,他虽然没有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但于意识模糊间,本能里想要把莲生的意识碎片毁掉,也是那时,天空响起钟声。

他没有能力同时抵抗两道巨斧,他想试试,能不能抵抗住脑袋里这把斧。

“你这么不停地挣扎扭动,知道的人知道你在难受,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你真的疯了,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宁缺看着墙上正在痛苦挣扎的影子,脸色苍白问道:“你想要什么,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影子还是没有回答他。

斧子还是在他脑袋里不停地砍着,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鼻梁流下,流进他的嘴里,有些微咸,却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他死死瞪着墙上的影子,身体不停地颤抖,忍受着越来越可怕的痛苦,双手握的极紧,指甲深陷进掌心。

“你他妈的到底要什么!”他痛苦而愤怒地喊道。

影子忽然静止,变成一片幽影,向着四周散开,最终把整间禅室都占据,无论是烛光,还是窗外的星光,落在墙壁和地面上,都是暗的。

在这片幽暗的世界里,宁缺看到了魔宗山腹里那些悬于空中石梁,看到那座无字碑,看到白骨的山,看到山里那位干瘦如鬼的老僧。

老僧是佛,老僧也是魔。

老僧说道:“欲修魔,先修佛。”

宁缺说道:“我一直在修佛。”

老僧说道:“不疯魔,不成佛。”

宁缺醒过神来,记起自己曾经听过这些话,才明白莲生不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而只是死去之后的一缕意念,在重述过往。

老僧的眼窝很深,里面仿佛有鬼火闪耀,他的面容扭曲,显得极为痛苦,嘶声喊道:“但这些都是假的!佛是假的!魔也是假的!”

宁缺醒来,冷汗涔涔。

吱呀一声,禅室的门被人推开,满室阴影骤敛,变成墙上盘膝而坐的影子。

桑桑走到他身后,静静看着那个影子,说道:“他不是莲生。”

宁缺的脑袋还在剧痛,有些恍惚问道:“那是谁?”

桑桑看着他,说道:“是你。”

宁缺问道:“为什么是我?那来自天空的钟声呢?”

桑桑说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是无所不知的昊天,但这两件事情,她都不知道答案。

…………在随后的日子里,宁缺偶尔还是会去白塔寺,对着墙上的影子痛苦相询,愤怒痛骂,却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如果他不去白塔寺,脑里的那把斧子便不会砍他,但无论他在哪里,天空里的钟声始终在持续,那把无形的巨斧,不停地砍斫着他的身心,仿佛不把他砍成两截,誓不罢休。

没有人能够听到天空落下的钟声,就像是没有人能够听到白塔寺夜晚的钟声,也没有人能看到那把从天而降的巨斧,桑桑也看不到。

宁缺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些都是幻觉,但无比清晰的痛苦,在不断地提醒他,那把斧子真的存在,真的有人在不停地砍他。

无时无刻都有巨斧临身,那是何等样的痛苦,他根本无法承受,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精神变得越来越焕散,有时他实在承受不住,冲到院子里对着天空破口大骂,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桑桑把时间都用来照顾他,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替他驱散恶梦的阴影和夏日的虫蝇,牵着他的手,偶尔看天。

三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宁缺被斧子劈了整整三年,时间在痛苦的折磨里变得那般漫长,那般难以忍受,他甚至想过自尽,却舍不得桑桑。

深秋里的某一天,宁缺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旁,伸出颤抖的手指,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碗落下。

真切的痛苦,会让人的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绵绵无绝期的痛苦,对精神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对身体也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他推门走出房间,看着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的桑桑,说道:“没有胃口,随便吃些就是。”

桑桑站起身来,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宁缺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伸手摸了摸,却只发现自己变瘦了很多。

忽然,他神情微变,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痛了。

他抬头望向秋高气爽的天空,喃喃说道:“不砍了吗?”

桑桑说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三年里,宁缺很少出院散步,他不想牵着桑桑的手,走到河畔垂柳下,忽然间就面色苍白,倒地不起,那样很没面子。

但……既然天空里那把斧子不砍了,或者可以出去走走?只是,为什么斧子不劈了,自己却觉得有些失落?

“好啊。”他笑着说道,只是因为无时无刻不在的痛苦,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过,所以笑容显得有些生硬。

桑桑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干,问道:“去哪里?”

宁缺想了想,说道:“还是去白塔寺。”

…………走进禅房,掩上门,宁缺坐到墙壁前。

桑桑在禅房外,静静看着天空。

蜡烛已经点燃,墙上的影子渐渐浮现。

“好久不见。”

宁缺看着影子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莲生,还是我自己,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害我,那么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

就像过去三年里那样,影子还是不说话。

宁缺说道:“不管这是怎么回事,我都不想再忍下去了,趁着天上那把斧子没落下,我还清醒,来最后问你一次。”

影子缓缓站起身来,望向上方。

“如果你还是不肯给我答案,那么……我或者只能去死了。”

宁缺惨笑说道:“我真的顶不住了。”

影子忽然望向他。

影子没有眼睛,但宁缺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宁缺盯着他说道:“我死,你也会死。”

影子忽然弯下腰,不停地颤抖,似乎在发笑,笑到眼泪都止不住。

宁缺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影子忽然直起身体,一掌拍向自己的头顶!

白塔寺钟声再起!

宁缺脑袋里那把巨斧,狠狠地砍向他的头顶!

这是三年里,最重的一斧!

几乎同时,天空上响起一道极为暴烈的声音!

一把无形而锋利至极的巨锋,来自天空,转瞬即落,落在宁缺的身上!

两把斧子,在宁缺的头顶相会,只隔着天灵盖。

嗡的一声巨响!

宁缺觉得自己的身体与心脏,真的被劈成了两半。

剧烈的痛苦,让他眼瞳骤缩,舌根发麻。

他便是想要咬舌自杀,都已经无法做到。

下一刻,疼痛如退潮的海水一般缓缓消失。

他觉得自己的头被劈开了一道大缝。

那道缝里有他的眼睛,能够视物。

他看着墙壁,同时却也看着天空。

他觉得自己浑体通透,以前看不到的画面,现在都可以看到,以前看不透的事物,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慧眼?

…………稍早些时候,书院后山诸人围在梨树下,六师兄拿着铁锤,不停地砸着那张棋盘,其余的人在替他不停加油助威。

他们一直在砸这张棋盘,只要宁缺一天不出来,他们便会砸一天,他们相信,总有一天能把这张棋盘砸烂。

秋风微起,大师兄来到梨树下,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大师兄接过铁锤,说道:“你歇歇,我来试一锤。”

铁锤落下,烟尘大作,其声如雷。

西门不惑赞叹道:“师兄不愧是师兄,这声音多响。”

北宫未央看着棋盘,失望说道:“不一样没砸烂?”

大师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铁锤交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看破天,佛掩面

宁缺站起身来,神情些惘然,然后喷出一口鲜血。

噗的一声,墙上顿时鲜血淋漓。

血染禅室灰墙,影子在墙上,自然也在血里。

影子单手合什,似极喜乐,然后转身向血海深处走去,渐渐消失。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忽然觉得很是悲伤,似乎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影散,灰墙渐散,原来,这墙是假的。

他回头望向桌上的蜡烛,原来蜡烛也是假的。

他望向禅室的木门,原来,门是假的,门槛也是假的。

他望向禅室屋顶,眼光透过房梁,落在灰暗的天空上。

禅室是假的,寺也是假的。

那么朝城阳城?这片天空呢?

宁缺推开禅室木门走了出去,便在这时,天空里的阴云骤散,露出太阳,世界顿时变得无比清明,白塔清湖美丽如画。

阳光洒落在脸上,他微微眯眼,天上的阴云再次飘来,遮住阳光,紧接着便是一场寒冽的秋雨落下,湿了这一塔湖图。

桑桑不在禅室外,应该像这些年那样,在湖畔看天。

宁缺向湖畔走去,神情平静,仿佛已得解脱。

青板僧站在湖畔柳下避雨,看着他脸上神情,微微一怔,然后脸上流露出真心欢愉情绪,憨喜问道:“师兄明悟了?”

宁缺看着这痴僧,说道:“是的,全都悟了。”

青板僧睁大眼睛,急切请教道:“师兄悟了些什么?”

宁缺说道:“什么都是假的。”

青板僧不解,下意识里重复了一遍:“什么都是假的?”

“不错。”宁缺站在湖畔,看着对面正在被秋雨不停洗刷的白塔,说道:“这塔是假的,落在塔上的雨水也是假的。”

“这湖也是假的。”

他指着身前的湖水,然后继续说道:“寺是假的,城是假的,国是假的,人也是假的,雪拥蓝关是假的,烟雨里的七十二寺也是假的。”

青板僧抓耳挠腮,很是心急,听不明白,又想明白他究竟是在说什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从僧衣里取出一个馒头。

“我是真的。”

青板僧憨憨说着,把馒头啃了一口,用力咀嚼,含混不清说道:“我在吃馒头,那这馒头自然也是真的。”

宁缺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怜悯的情绪,没有说什么。

青板僧拿着馒头指向身前的湖,湖对岸的白塔,委屈嚷道:“明明这些都在,我都能看见,你怎么能是是假的呢?你不讲道理。”

宁缺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你也是假的。”

青板僧憨痴地看着他,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宁缺说道:“很多年前,其实你就已经死了,你只是剩下的一缕佛性……寺中僧人说你的宿慧,当然没有错,你前世是佛宗高僧,只是可惜刚刚入世,便被人杀死,不然你真有可能会成为悬空寺里德行高深的大德。”

青板僧有些糊涂,问道:“我被人杀死?谁会杀我?谁杀的我?”

宁缺静静看着他,说道:“杀死你的人就是我。”

“你叫道石,你的母亲是月轮国主的姐姐,叫曲妮玛娣,你的父亲是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宝树大师,因为我曾经羞辱过你母亲,所以你离开悬空寺后,先在月轮七十二寺成就法名,便去长安城找我,然后就被我杀了。”

“后来你父亲宝树大师为了替你报仇,当然最主要是想要镇压冥王之女,顺便杀死我,带着盂兰铃离开悬空寺,与佛宗行走七念一道做了个局,最后那个局被我书院破解,你父亲死在书院手中,也等于是死在我的手中。”

“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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