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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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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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停下扫雪的动,握着竹扫帚,站在风雪中,看着灰暗的天空问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究竟想做什么?”

桑桑说道:“我替你洗过很多次脚,做过很多次饭,拖过很多次地,刷过很多次碗,你现在做的,不及我做的百分之一。”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知道这是没有用的,我确实欠你不少,但你也欠我很多,我们之间永远都没有办法算清楚。”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望向殿内说道:“在岷山里,我背过你很多次,我给你洗过很多次尿布,喂你吃过很多次饭,我为你杀过很多人。”

桑桑缓步走来,面无表情说道:“这是人类的普遍情感,怜幼之心。”

风雪中,宁缺的心情就像风雪那般冷,像风雪那般怒。

“你长大后呢?”

“你病的时候,我把你搂在怀里,用体温暖你,你怎么还我?从书院到烂柯寺再到朝阳城,你的脚一直都是我洗的,你怎么还我?”

“我背着你杀出朝阳城,杀进荒原,当整个世界都想要杀你的时候,我一直把你背在背上,这些你又怎么还我?”

桑桑走到栏畔,在风雪中负手看着人间,绝壁外的纷扬雪片里,出现了很多画面,这些画面有些模糊,却又是那样的清晰。

那是河北道大旱后的那场雨,那是在岷山陷井里挣扎的幼兽,那是在梳碧湖畔兴高采烈割着马贼头颅的少年,那是提着酒壶与烧鸡摇摇晃晃行走的小侍女,那是老笔斋里的煎蛋面,那是朝阳城里的朝阳。

——朝阳下,他背着她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挥舞着刀,她虚弱却幸福地靠在他的肩上,手里紧紧握着大黑伞。

第七十六章颤栗(上)

露台外风雪里的画面,都是她在人间的画面,所有的画面里都有他。

她是昊天,在人间的故事是事先算好的,唯有他不请自来,然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无论有没有那根绳子,他们始终都在一起。

她可以对人间完全冷漠无情,对他却不能。

桑桑看着风雪中的人间,柳叶眼变得越来越明亮,左眼中生出无限回忆与情思,右眼里生出无限厌憎与愤怒。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互为因果。

宁缺问她怎么还,那么怎么还呢?

“我准备宽恕你的大不敬,赐你永生。”她看着宁缺,面无情绪说道:“但你不接受,那么只好永世沉沦。”

悬崖外的风雪骤然加疾,那些风雪里的人间画面被撕碎成无数雪片,被寒风裹着呼啸吹向露台,有很多雪花落进她的双眼。

桑桑眼底的温度迅速降低,无论回忆情思还是厌憎愤怒,尽数被冻成晶莹透亮的冰块,就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觉得心变得越来越寒冷,说道:“我们曾经同生共死,而且必将继续同生共死,我不想你离开,人间也同样不希望你离开,为此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就像现在做的这样。”

“你做的远远不够。”

桑桑说道:“我曾臣服于你,你便要臣服于我。”

宁缺明白她说的臣服是什么,是曾经不停在他识海里震荡的神威意志,臣服意味着要解除二人之间的本命联系。

他沉默拿起竹扫帚,继续扫雪,山崖外的风雪是那样的大,他把露台扫净一片角落,便有雪重新覆盖,只是徒劳罢了。

风雪扫不尽,就像这场战争,但宁缺没有放弃,拿着竹扫帚沉默地不停扫着,从清晨到日暮,直到入夜依然在扫。

桑桑也没有离开,她看着宁缺不停地扫雪,站立的位置都没有变过,雪霜把她的睫毛涂染成银色,看上去很是美丽。

夜深时,雪终于停了,宁缺继续挥舞着竹扫帚,把雪全部扫落到绝壁下,直到露台上片雪不留,才缓缓停止动作。

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扫了整整一天雪,早已腰酸背痛,一个简单的直身动作,便让他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看,只要不停地扫,总是能扫干净的,因为雪不可能一直下。”

他看着桑桑继续说道:“永世沉沦我也不怕,因为我从来不相信永远,只要你在人间,便不可能一直赢。”

桑桑没有说话,夜色下的露台幽静而且漆黑。

忽然间有淡光拂落,光明神殿的露台以至于整座桃山,都变得生动起来,虽然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美感。

宁缺抬头望向夜空,只见阴晦的雪云间出现了道缝隙,那轮明月正在其间穿行,把月光洒落人间,他微笑以致问候。

桑桑看了一眼明月,依然没有说话。

夜云渐分,然后变得稀薄,那轮明月变得越来越亮,洒落群山田野的月光也越来越充裕,整个人间都被镀上了层银晕。

尤其是西陵神殿周遭的莽莽群山,在月光照耀下更是美丽至极,被山林地势分割成各种形状的积雪,仿佛变成了某样宁缺和桑桑最喜欢的事物,既然是他们最喜欢的,那么自然也是他们眼中最美丽的。

宁缺把竹扫帚搁到墙角,走到栏畔望向月色下的群山,说道:“今晚的月光亮的像十万两白银,真美。”(注)桑桑走到他身旁,说道:“是啊。”

她说的很自然,纯粹是随意而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宁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很缓慢地落在栏上,沉默了很长时间,转首望向她的眼睛,说道:“你是桑桑。”

这句话里的桑桑,是他的小侍女桑桑,不是叫桑桑的昊天。

桑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眉头微微皱起。

宁缺看着她,继续说道:“就算你不承认,你也是桑桑。”

桑桑转身向神殿里走去。

宁缺看着她的背影喊道:“十万两白银的月光打赌,你就是桑桑!”

片刻后,神殿里响起桑桑冷漠的声音:“去打洗脚水。”

…………光明神殿里的日子很家常,很寻常,在宁缺看来,桑桑必然会被自己的手段所削弱,却没有想到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他想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而不是孤独于这个世界之外,却始终看不到一丝希望,她没有任何改变,仿佛一切都是徒劳,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直到今夜风消雪散,他终于把扫净了露台,月色洒遍人间,他听到了桑桑的那句话。

昊天不会对人间的任何事情发表感慨,因为她不在意人间,她今夜会对月唏嘘,也与夫子无关,而是因为他说今夜的月光亮的像十万两白银,她真正在意的是银子,那种在意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强烈到她忘记了自己是昊天。

如此在意银子,那她当然便是桑桑。

宁缺的心情很复杂,有些喜悦,因为他终于确认桑桑就是桑桑,也有些激动,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但还有些焦虑,因为看到希望后,便会生出强烈地冲动与渴望,他想要把希望落到实处。

因为这些复杂的心情,今夜他替桑桑洗脚洗了很长时间,直到铜盆里的温水变得冰冷,他依然还在不停地洗着。

水有些寒冷,桑桑的脚也有些寒冷,他用手不停地搓揉,也没能让水和肌肤的温度升高,于是他的双手也变得寒冷起来。

但宁缺不觉得难受,因为心情的改变,他今夜觉得桑桑的双脚很香,很软,手搓着很舒服,他甚至很想一直这样洗下去。

所谓爱不释手,便是如此。

宁缺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细腻,他轻轻地搓洗着她的脚心,她的脚背,她的脚踝,有时候会轻轻挠两下,也会轻轻搓揉她像贝肉般的趾头,感受着美妙的触感,渐有暖昧和情欲的味道生出。

今夜的洗脚时间有些长,仿佛要洗到天长地久,宁缺的咽喉变得越来越紧,桑桑脸上的情绪则是变得越来越漠然。

她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没有动怒,因为那些都是人类低贱的生理反应,连让她动怒的资格也没有。

借着月光,宁缺低着看着铜盆里那双如白莲花的脚,看了很长时间,忽然抬起头来,沉默不语看着她。

她默默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二人对视良久,宁缺的眼神里除了渴望和欲望,什么都没有。

桑桑的眼眸最深处,除了浓郁的厌憎之外,却多了丝惘然,她发现在这一刻,自己的天算变得有些紊乱起来。

宁缺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微哑说道:“我想操你。”

之所以声音有些嘶哑,那是因为他很紧张,而且很兴奋。

桑桑面无表情眨了眨眼,把眼眸最深处的那抹惘然碾碎。

宁缺的咽喉上多了道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拓宽,并且不停向喉管里深入,已经触着声带,他再也无法说话。

鲜血从他的颈间淌落,滴落进铜盆里,清水骤然变红,他的手和她的脚,都浸泡在里面,仿佛他正想要采撷血池里的一朵白莲。

宁缺的眼睛有些微红,就像是某些特定时间段的凶猛野兽,根本不理会咽喉上的血口,缓缓站起身,向桑桑逼去。

桑桑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情绪。

一道若隐若现的空间裂缝,出现在榻前,出现在她与宁缺之间,那便代表着她的世界的边界,只要宁缺继续向前,便会死去。

她的世界不允许任何人类进入,哪怕宁缺是特殊的那一个。

宁缺看到了她的世界的边界,他没有办法打破她的世界,于是他选择闭上眼睛,向前倒下,他要借助最基本的规则。

万物之间的引力,便是他借用的规则,无论他会不会后悔,都已经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哪怕稍后便会身首异处,他也无法再改变。

他向她倒下。

那道空间裂缝没有落在他的咽喉上,而是落在他的颊畔,他的脸颊上多了道极细的血口,那里原本是个小酒窝。

他倒在了她的身上。

他把她扑倒在了榻上。

他的血流到了她的身上。

他伸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抱住,既然你放开世界让我来到你的身边,那么便再也不要想着从我的身边逃走。

宁缺与桑桑对视,近在咫尺。

在梦里,这样的画面发生了很多次,在梦里,他们曾经无数次亲密,但在真实的世界中,这却是第一次。

宁缺觉得怀里女子的身子很胖,很软,有些陌生,因为他的桑桑很瘦,但又有些熟悉,因为女子身上的味道他已经闻了很多年。

他的右手本能般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手指深陷青衣不见,他觉得自己躺在一艘船上,在海洋上随浪起伏,感觉很美妙。

桑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异常明亮,盯着他一言不发。

宁缺的欲望很强烈,生命最强大的本能开始肆虐,但却无处释放。

光明神殿里一片静寂。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瓣。

在梦里,他曾经吻过她。

在真实里,他也要吻她。

昊天,被一个男人亲吻。

于是,整个人间都开始颤栗起来。

第七十七章颤栗(下)

宁缺和桑桑都没有闭眼,眼里的彼此变得越来越近,直至融在一处。

桑桑的眼眸深处有星辰毁灭然后新生,变成惘然的星尘。

一切都在天算之中,但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有些惘然,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怎么厌憎与宁缺的接触。这个事实令她感到无比的愤怒,她紧紧地握着双拳,看着眼前的宁缺,感受着唇上传来的令人恶心的湿意,神躯绷紧如山石,开始剧烈地颤抖。

宁缺从先前那种奇异的精神状态里醒过来,一朝清醒,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居然在亲吻她。他认为她是桑桑,但依然难以抑制地恐惧起来,那些恐惧让他的身体变得极为僵硬,然后开始微微颤抖。

他们在榻上相拥,相吻,因为身体的颤抖,双唇不停磨擦,有些微麻微痒,甚至连牙齿都轻轻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便是颤栗。

宁缺抱着桑桑,颤栗的越来越厉害,身体里的骨骼关节都开始发出噼噼啪拍的响声,她也在不停地颤栗,身上的繁花青衣发出微弱的破裂声,仿佛哪里正在崩裂,他们颤栗的越来越厉害,只听得轰的一声……他们身下的榻,塌了。

宁缺和桑桑相拥着落下,落在坚硬的神殿地面上,地面震荡不安,生出波浪般的起伏,撑着神殿的圆柱表面,生出数道极深刻的痕迹。

神殿坚硬的墙壁仿佛瞬间被几万年的烈风吹过,无数墙皮石屑簌簌剥落,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响声,似在鼓掌,又仿佛是别的声音。

这道颤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离开光明神殿,向世界的四面八方开始传播,山崖间覆着的积雪纷纷剥落,形成无数道细小的雪瀑,被雪凝住的桃花崩开了冰霜的表面,于寒风里招展娇艳的容颜。

宋国海畔的千里长堤里那些奇形怪状的石鼓,开始不停跳起落下,砸碎无数礁石,溅起无数黑色的海泥,发出嗡嗡的声音,仿佛战鼓。随着这些信难激昂的战鼓声,大海深处生出无数场风暴,近乎黑色的海水如沸腾般翻滚,天穹之上的阴云如天神手中的湿衣般拧动,声势浩大。

大河国莫干山的墨池里摇溅出无数水花,莫山山坐在池畔,看着摇撼不安的湖水,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觉得有些失落和惘然,回头望向山麓间张灯结彩的山庐,莫名悲伤,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大泽同样摇撼不安,风雪中的白色芦苇显得那般的可怜,湖水倒灌入河道,然后在临康城里倒灌而出。叶苏正带着数百名穷苦汉子趁着冬日整修水道,看着漫过脚面的污水,回头望向遥远的西陵神国,若有所思。

在叶苏的那间破屋里,唐小棠坐在床畔,用调羹把温度将好的鸡汤送进陈皮皮的唇里,调羹里的汤水忽然荡起了涟漪。

整个人间都在颤栗,昊天的世界里发生了无数场地震,没有震塌多少房屋,也没有多少人死去,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西陵神殿处于这场颤栗的中心,桃山上的人们自然感觉的最为清晰,数千名神官执事披着衣裳,跑出各自的居所,望向光明神殿,脸上写满了惶恐。山下村镇里的数万信徒,也被大地的颤栗惊醒,揉着眼睛,互相搀扶着来到屋外的风雪中,望着西陵神殿的方向,不知如何言语。

掌教、叶红鱼,还有赵南海等人来到了光明神殿外,他们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却没有人敢踏进神殿一步。

世界的颤栗渐渐停止,光明神殿檐角崩落,殿柱将裂,摇摇欲坠,但终于没有坍塌,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是风暴后的现场。

光明神殿里也恢复了安静。

宁缺抱着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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