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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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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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的手段便在裁决神殿那张墨玉神座之上,只是以墨玉神座上那个女人的性情,这实在是太过冒险,所以始终没有办法下决心,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陈皮皮马上便要被烧死,他只能试一试。

听闻叶红鱼从长安回到桃山之后,便一直在殿中静修不出,他来到西陵神殿之后,一直没有看见过她,既然无法偶遇,那便只好去看看。

…………清河郡也已经来到了秋天。

王景略收到经由长安城转来的密信,沉默了很长时间,重新戴上那顶笠帽,顶着马车离开住处,来到阳州城一间普通的房宅前。

宅里不停响起咳嗽的声音,他在门外站了片刻,确认没有什么埋伏,才走进屋内,把买的药材搁到桌上,然后问道:“你想的怎么样了?”

一位青年男子躺在床上,瘦削的脸颊很是苍白,神情异常憔悴,屋子里弥漫的药味,也无法完全掩住床后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道。

床后堆着一堆纱布,上面染着血。

这名男子叫崔华生,乃是崔阀子弟,其妻秋氏乃是前大唐汝阳知州秋仿吾幼女,叛乱当日秋家被诸姓叛军灭门,他的妻子也当场死去。

崔华生因恸而怒,在阳州城里激愤陈辞,最终被崔族动用家法,在族祠里痛打一顿,并且悬柱示众三日,才把他放走。

清河诸姓的家法向来峻厉,如果崔华生不是族长崔湜极近的侄子,只怕会被活活打死,即便如此,他也受了极重的伤,虽然侥幸活了下来,身上的伤口却是始终未好,只能在病榻上这般缠绵煎熬着。

崔华生看着这个戴着笠帽的男人,声音微哑说道:“我如果要去富春江进崔园,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但需要时间。”

王景略把笠帽摘了下来,说道:“为什么需要时间?”

看见他摘下笠帽,露出真实容颜,崔华生对他多了些信任,说道:“要扮演悔恨认错,总需要一些时间,不然没有人会相信。”

王景略点点头,说道:“说的有道理,我原先确实也担心会不会显得太生硬了些,好在现在我们又多了些时间出来。”

崔华生说道:“崔湜的寿宴已经过了,下一次崔园宴客还有些日子。”

王景略算了算时间,刚好和光明祭的日期重叠,说道:“如此正好。”

崔华生不知想起什么,再次咳嗽起来,半晌才恢复平静,看着他认真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担心杀人太多,会逼神殿出手?”

王景略心想,只要宁缺在光明祭上出手,这场刚刚停歇半年多时间的战争便必然要重新开始,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唐刚刚从战争中恢复过来,并没有做好再次与整个世界对抗的准备,无论心理上还是资源上,这种准备都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书院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而且坚信只要宁缺能够完美执行计划,那么西陵神殿便不敢轻易再启战衅。真正令书院感到忧虑的,还是酒徒和屠夫这两把始终悬在长安城外的大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书院异常坚定地必须执行这项计划,唯有此才能让这两人不敢动手,哪怕只是暂时的。

大师兄不在书院后山,应该还在皇宫里主持惊神阵的修复,四师兄和六师兄现在也在那里做助手,三师姐余帘在大战后已然飘然远去,其余的人还处于漫长的疗伤过程中,现如今书院后山便由二师兄坐镇。

君陌是用剑之人,他想要护住书院后山,便必须把自己的剑磨的更加锋利一些,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坐在小院后的瀑布下磨剑。

他不停地磨剑,日夜不歇,如今已经磨穿了十余块坚硬的石头,他的心依然静不下来,就像臂上在风中轻摆的袖管。

木柚拎着食盒走到潭畔,看着他空荡荡的袖管和被梳的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心头微黯,然后温柔说道:“老师曾经说过,皮皮乐天所以知命,此生必然福缘深厚,小师弟在桃山,一定把他救出来。”

君陌的心不静,不是因为满头灰发和断臂,不是因为此生无望以剑修至老师或小师叔的境界,而是因为陈皮皮要死了。

书院后山里,他教训陈皮皮的次数最多,用院规打他的次数最多,说的话也是最多,他和陈皮皮的关系最为亲厚。

光明祭将要召开,陈皮皮便要死了,而他却只能坐在潭畔,不知所谓地磨着这把似乎永远也磨不断的铁剑,如何能够平静?

“西陵神殿强者众多,听闻掌教境界已然恢复,又有金帐的神棍和悬空寺的秃驴,师兄的计划虽然看似没有任何漏洞,小师弟的执行能力也是世间一流,但我们事先并不知道皮皮在桃山,所以我不放心。”

木柚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把食盒放到潭边的石上,说道:“先吃饭吧,晚上记得回家睡,外面夜凉。”

听着回家二字,君陌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起身说道:“这些天辛苦师妹了,晚上我会……回家。”

…………在潭边吃完饭后,君陌继续磨剑,坚硬的青石表面被铁剑磨成了极细的粉末,落在水面上不时起伏,这大概便是坚强的泡沫。

两名少年来到潭边,替他送水,同时把食盒提回小院。

看着君陌寂寥的背影,二人犹豫不前,最终还是李光地壮起胆子说道:“老师,那天听大师伯说您如果多看些佛经……”

李光地和张念祖被宁缺送进书院后,一直没有正式开始修行,现在还没有初识,只是普通人,但在后山里与师叔们接触多了,也隐约明白了一些修行的道理,或者说只是模糊懂了些词,见着师父在潭畔磨剑苦恼,他们也大感焦虑,浑不吝的劲儿发作,居然想给君陌出些主意。

李光地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胡说,而且他们从五师叔处知道,老师最厌恶佛法和那些和尚,据说当年压垮烂柯寺的瓦山佛祖石像,便是被老师用剑斩落的,自己居然要老师修佛,这真是找死。

君陌没有回头,也没有动怒,说道:“去小镇后,听朝小树的话,虽然你们还没有开始修行,但既然是书院弟子,便不能给书院丢脸。”

多年前宁缺带着书院前院学生去荒原实修时,他说的也就是这样一句话,这句话里的要求很简单,却也有很大的压力。

两名少年想着马上便要启程,想着要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些微惧,看着老师的背影,又有些不舍。

张念祖犹豫说道:“老师,这次我们可能不能活着回来了……您放心,我们不害怕,也不会给书院丢脸,只是……”

君陌没有让弟子把话说完,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说道:“只要想活便一定能活,哪怕是昊天来问我,我也只有这个答案。”

当天夜里,君陌不再磨剑,回到了小院。

木柚给他做了宵夜,第二天清晨又送好早饭,送张念祖和李光地出了云门大阵,一直送书院前院,不停地嘱咐着。

两名少年跪下给她叩首。

李光地说道:“师娘,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还是担心老师。”

木柚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却没有走,直到那辆马车驶下草甸,才转身离开,既然是师娘,总得有些师娘的模样。

待她回到后山小院,才发现正如李光地所说,自己应该早些回来。

她看着满地灰白的发丝,吃惊无比,当君陌从井旁抬起头来后,她更是身体摇摇欲坠,险些就这样昏了过去。

君陌是很讲究仪容姿态的人,他的头发永远梳的那样整齐,无论乌黑还是花白,那顶古冠永远是那样的正而笔直。

现在他的头发再也不可能梳的像从前那样一丝不苟,他再也不可能戴上那顶标志性的古冠,因为他剪掉了他的发。

第三十五章明志

木柚看着君陌的头,右手紧紧攥着衣裳,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才清醒过来,颤声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真的要修佛?”

君陌在井畔刚洗完头,清澈的井水在头顶淌落,打湿了衣裳。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他没有转声,说道:“读读佛经亦无妨。”

木柚颤声说道:“你如此尊重师兄,可便是师兄要你多读佛经,你也不予理会,那只不过是两个不懂修行的孩子,你却要听他们的?”

君陌看着井旁地上水里的那些发渣,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此生最厌佛宗,然而如今想来,或者因此错过了些什么。”

木柚伤心说道:“就因为你要从佛法里找到回复的方法,所以你就要出家?”

君陌转身望向她,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微怔说道:“我何时说过要出家为僧?我厌恶佛宗便是因为那些秃驴不事生产,不奉父母,怎会出家?我说的修佛只是读读佛经,想看看能不能助我静心罢了。”

木柚听他解释,更觉伤心,流泪说道:“你把头发都剃了,还来骗我。”

君陌有些笨拙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头发灰白有些难看,而且现在你每天清晨打理有些麻烦,所以剃了。”

木柚怔住,不可置信问道:“就因为这个原因?”

君陌点了点头,走到她身前说道:“多看两天便习惯,你不要难过。”

“剃了也好,说不定以后新长出来的头发便能变回黑的。”

木柚破涕为笑,下意识伸手去摸君陌的头。

君陌极重礼数,平时里根本不会让师弟师妹们接触自己的身体,更不要说让他们摸自己的头,他此时他却没有避开。

只是很明显,他忍的有些辛苦,神情很僵硬。

木柚轻轻摸着他光溜溜的头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看着他认真说道:“我知道你厌恶佛宗,但今后可不能随便骂僧人是秃驴了。”

君陌蹙眉说道:“修佛不代表要敬佛,就算佛祖复生,我依然要骂他几句。”

木柚笑着说道:“即便要骂,你现在也不能再骂那两个字。”

…………剑阁迎来了一位客人,那客人一身青衫,腰佩长剑,看眉眼里的沧桑意,已至中年,但气度不凡,自有一分潇洒意味。

他是一名知命境强者,理所应当受到礼遇,但剑阁弟子们见过的知命境不少,之所以对他如此礼遇,不是因为佩服他,是因为剑圣大人的吩咐以及此人的背景,最关键的是此人很容易让人觉得佩服。

剑阁弟子佩服他,是佩服他的胆量和勇气,明明数年前双眼被剑圣大人重伤,而且如今唐国已成举世之敌,他还敢来这里。

程子清看着那名青衫男子,缓声说道:“朝先生请进。”

青衫男子正是春风亭老朝,朝小树。

…………剑阁建在如剑般的山崖间。

崖后的山体中空,里面隐着幽潭,只有最上方的洞口能够洒落天光,潭畔修了座草屋,剑圣柳白便住在这间草屋之中。

朝小树走进崖洞时,柳白不在草屋里,而是在潭畔钓鱼,寒冷的潭水里隐约能够看到游鱼的身影,钓线下方却看不到鱼钩。

朝小树走到柳白身后,施礼相见。

柳白没有回头,说道:“听闻大先生钓鱼时,从来不用鱼钩,所以我也想跟着他学学,只是钓了这么多天始终没有鱼上来,你却来了。”

朝小树说道:“剑圣何须向旁人学?”

柳白把竹竿放到一旁,摇头说道:“任何人都应该向旁人学习,便是夫子当年也曾经问道于老农,更何我们这些人。”

朝小树说道:“此言有理,所以我今日前来向剑圣大人请教。”

柳白冷漠说道:“数年前,你才在长安皇宫观湖知命,其后路经南晋,邀我出剑,我看在唐帝的面子上,赐了你一剑,于是你瞎了数月。就算如今你又有进益,又如何能是我的对手?若当年你直接入了书院二层楼,或者还有希望,现如今这请教二字何其狂妄愚蠢,实在不像你会说得出来的话。”

“您在剑道之上有若大河,我只是山野间的溪流,如何能较以宏伟?只是流水终向低处去,其间的道理还是相通的。”

朝小树微笑说道:“我很明白自己确实没有资格向您发起挑战,只是我将要去做一件事情,可能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想在那之前弥补掉人生的缺憾,然而回首望去,我有朋友有兄弟,有妻有子有女,家父虽已年老,每顿还能吃两碗米饭,在长安街头还有力气痛斥观主,我没有碌碌无为,做出了一些事业,虽然那些事业不大,却是我愿意做的。错过了一些机缘,但我不觉得后悔。我不曾缺少勇气,面对强大的敌人也敢于拔剑。我也从来没有失去过冷静,确认数十年来的人生过的很有价值,真的没有虚度。”

他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回荡在幽静的崖洞里,与那些坚硬如剑身的石壁撞击,变得异常肯定,就像是金属在撞击。

柳白的眼睛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问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想来做什么了。”

朝小树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说道:“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当年连您一剑都接不住,所以想请您再赐我一剑。只是因为还有些比我人生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请您留我一条性命,我知道这个要求确实有些可笑,还请您满足。”

柳白拍腿大笑,说道:“如此可笑的要求,我怎能不满足你!”

…………时近正午,天光终于从剑庐崖洞上方洒落,落在那方寒潭之上,隐藏在水草里的鱼儿,欢快地游了出来,贪图这为时不久的温暖。

片刻后,这些鱼儿惊恐地躲回水草深处,因为崖洞里的天光,被数道惊艳的剑光所压制,凌厉的剑意仿佛要把潭水切成无数细块。

四声极为清脆的声音响起,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柳白坐在潭边,仿佛没有动过。

他身旁的古剑,已经归鞘,仿佛也没有动过。

朝小树的手里只剩下了半截残剑,身前洒落着四道剑片,先前他一剑化五,其中四道挡了柳白四剑,最终还是输了。

朝小树脸色微白,胸前鲜血斑斑,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神情非常满足,因为他接下了四剑,最重要的是他的人生再没有什么遗憾。

柳白看着他,忽然眯眼问道:“唐人对自己都这么狠?”

柳白是世间第一强者,过去这些年里,甚至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跨过那道门槛,进入五境之上,但他一直以这方崖洞压制着自己的心境气势,直至青峡一战,他被君陌激出了最强的剑意,即便不想踏过那道门槛,终究还是逾过了半步,到了这种境界,对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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