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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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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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两路大军依然在唐国南北,局势紧张难褪,所以双方的谈判随着使团的到来迅速开始,大唐朝廷里的博学之士和西陵神殿使团的成员,坐在长桌两侧,开始像意料中的那样挥舞唇枪与舌剑。

谈判自然需要谈,据理力争却往往看的不是谁更占着道理,而是看谁更有力气,皇宫侧殿里双方的谈判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或者说最关键的谈判场所在长安城内的另一个地方,那里有一片碧波荡漾的湖。

和观主一战前,宁缺执刀行走于街巷中,斩掉桑桑留下的痕迹,雁鸣湖的宅院也自然不能避开,好在破坏并不是太严重,没有用多长时间便修好了,新年后的这段日子,他便一直住在这里。

雁鸣湖上的厚雪早就已经融化,冰层变成极薄的镜面,然后纷纷碎裂,被风吹至湖岸堆成雪酥卷,露出了清澈的湖水。

宁缺站在湖畔,伸手把尚未抽出青芽的寒柳枝拨开,看着水中那些隐约可见的细青茎,自然想起了那年夏天,他和桑桑划着船儿在湖上种荷花的画面。

湖上阴云渐至,没有春雷炸响,悄无声息间便有雨点淅淅沥沥落下,这是长安城今年落的第一场春雨,自然带了些料峭寒意。

宁缺走回宅院,拿了毛巾擦拭身上的雨水,便在此时听到了叩门声。

他走到院门前,听着那边响起的叩门声,沉默片刻,把门打开。

雨水不停地落着,把他的衣裳全部打湿,也打湿了门外那个女子。

宁缺看着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夏天。

她没有穿青色的道衣,穿着血色的裁决神袍,黑色的发丝没有像那年一样因为湿漉而显得狼狈,因为她戴着华贵的神冕。

但她还是那样的美丽。

宁缺的眼神很平静,看到她身后的那两个人,也依然平静剑阁柳亦青,还有现在是南晋礼部官员的谢承运。

柳亦青和谢承运对他行礼,也很平静。

柳亦青的眼睛是宁缺砍瞎的,谢承运和他相识于书院之中,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很多事情在此时已经没有必要还记得。

院门缓缓关闭,把随行的那些人都关在了门外。

叶红鱼随宁缺走进宅院。

……

……

宁缺和叶红鱼坐在梅园的雨廊下,看着自天落下的春雨发呆,南边的院墙那头,隐隐传来雨水落入雁鸣湖里的声音。

“现在想起来,住在这里的那些日子,确实算是平静。”

叶红鱼伸手去接廊沿落下的雨水,说道:“只是世事多变,平静终不可久。”

宁缺看着雨水在她白玉般的掌心里溅开,说道:“当了裁决大神官后,你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是人说的话了。”

叶红鱼收回手,看着他说道:“你这是在挑衅本座?”

“本座你个头。”宁缺把毛巾递过去,说道:“在我面前还是说人话的好。”

他和叶红鱼在荒原上相识,至今已经有很长时间,曾经相杀,不曾相爱,曾经同居,从未同心,从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将来的某一日,他们会要杀死对方,并且他们已经做过多次尝试。

有意思的是,大概正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们两个人相处时,反而显得特别平静,仿佛有清风缭绕其间,令人神清气爽。

宁缺问道:“观主和掌教都还活着,你说的话能算话?”

叶红鱼说道:“既然我来长安城,说的话自然能算数,问题是书院向来不干朝政,你对长安城里的人有多大影响力?”

宁缺说道:“魔宗宗主牌就在我身上,你知道皇后的身世,所以不用怀疑。”

叶红鱼说道:“唐国付出的代价会很大,那个魔宗妖女也不可能把朝野里反对的意见全部压下来,那么这份协议有什么意义?”

宁缺说道:“首先我不认为我们会在这份协议上吃太多亏,其次至于协议的效力和执行力,这是书院需要考虑的事情,不需要神殿关心。”

叶红鱼说道:“如果没有效力,谈判就没有意义。”

宁缺说道:“谈判本身就是意义之所在。”

叶红鱼说道:“这句话乏味无趣,你如今变得如此死气沉沉,满身陈腐气息,就是因为一个女人,实在是有些可笑。”

宁缺神情不变,平静说道:“昊天道门统驭世界,号称强者无数,最终却要你这样一个女子来长安城冒险,难道不更可笑?”

叶红鱼说道:“长安城对我来说何险之有?”

宁缺说道:“我现在随时可以杀死你。”

叶红鱼说道:“在沼泽里,如果不是那群野马,你已经被我杀死了。”

宁缺说道:“这里不是荒原里的烂泥场,这里是长安城。”

叶红鱼眼眸微冷,说道:“如何?”

宁缺平静说道:“我身在长安便无敌,即便是观主也要被我一刀斩飞,我不认为你有任何机会胜过我。”

叶红鱼说道:“但不要忘记,终究没有人能够胜过昊天。”

宁缺很想说自已在极北寒域热海边的雪屋里把昊天欺负的很惨,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因为这是他和桑桑夫妻间的事,和任何人都无关。

“与天斗,其乐无穷。”

他想起老师的这句话,忽然间有了新的认识,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红鱼说道:“如果夫子他老人家真的能够胜过昊天,他就不会变成那轮明月,而是会变成新的昊天。”

宁缺说道:“这种推测看似正确,其实完全错误,因为你们不明白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根本没有兴趣变成一片天穹,盖在我们每个人的头地,他更愿意化身清光洒向人间,感受此间的悲欢离合。”

春雨中的这场谈话不是试探,是确定谈判的基调,不是猜测对方的底线,而是要知道对方最终想要什么,看雨水最终向何处流去。

既然春雨有的落进雁鸣湖,有的渗进梅丛下的土壤,看来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汇集到一处,那么便需要谈一些更具体的事情。

就在这时,宁缺举起双手,伸到她的鬓畔,似要抚她的脸颊。

叶红鱼像是没有看到他的手,没有任何反应

宁缺问道:“现在不觉得重了?”

叶红鱼说道:“自然还是重,只不过没有人帮着拿。”

宁缺把神冕从她的头上取下,说道:“赶紧再找个人吧。”

叶红鱼微湿的黑发散在神袍之上,更显美丽。

她看着宁缺说道:“到哪里找像你这么无耻的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谈判可以不是战斗

谈判就是一场战斗,先提出条件便等于先出招。

宁缺和叶红鱼很擅长战斗,他们清楚,先提出条件的人必然会在这场战斗中取得先手,所以都认为应该由自已先提出条件。

“这里是长安城,是我的主场。”宁缺说道。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说道:“现在你们唐国的局势危险,金帐王庭的骑兵和我神殿联军,都还在你们的国土之上。”

宁缺说道:“这种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并不是关键之所以在,观主废了,掌教也废了,你哥听说也废了,我实在不明白你们的底气在哪里。”

叶红鱼说道:“书院情况应该更糟糕,二先生断了执剑的右臂,听说大先生和二十三年蝉现在还坐在轮椅里,至于你其余那些同门,我在青峡前看着他们受的伤,我知道他们短时间内恢复不了。”

宁缺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你忘了我。”

叶红鱼看着他平静说道:“问题在于,你不能离开长安,在这里你或者无敌于世间,但离开长安城,道门有很多人可以杀死你。”

是的,新年之后宁缺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城,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通过阵眼杵借用惊神阵的力量。离开长安的他,虽然也是知命境的强者,但却远远没有强大到可以影响整个人间的程度。

叶红鱼继续说道:“道门千万年,有如浩翰大海,虽然如今海浪之上稍显黯淡,但如果你想看,我随时能给你找出十个知命境。”

如果她的言语没有夸张,这句话确实足够吓死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要知道某些小国,连一个知命境的修行者都找不出来。

但这并不足以吓倒宁缺,他说道:“就算将来真的有一天,知命满地走,天启多如狗,也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们敢来长安城,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到不了观主的境界,那就是送死。”

叶红鱼说道:“你会一生一世守在长安城里?”

宁缺听着这话有些结婚誓词的感觉,笑着说道:“如果真有那个必要,我也只好如此,好在长安城里有酒有肉有美人,不至于太过无聊。”

看似是在争谁先提条件,实际上彼此把自己的筹码都已经摆到了桌上,宁缺不等叶红鱼继续开口,提议道:“或者划拳吧,这个公平简单。”

叶红鱼秀眉微蹙。

宁缺说道:“你是道痴,号称万法皆通,难道不会划拳?要知道划拳亦是胜负之学,最讲究精神气魄与算法……”

未等他说完,叶红鱼问道:“什么拳?”

宁缺说道:“淫荡拳。”

叶红鱼问道:“这是什么拳?”

宁缺说道:“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

……

没有任何意外,叶红鱼输了,她虽然是万法皆通的道痴,但在赌博这方面,绝对不可能是宁缺的对手。

要知道宁缺自小赌到大,从渭城赌到长安,历经艰辛甚至是死里逃生才终于能够修行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赌铺赢钱。

叶红鱼很愤怒,不仅仅因为她不喜欢输,更主要是因为她终于听明白了淫荡拳里的淫荡是什么意思,居然真的就是那个淫荡二字。

宁缺解释道:“这是很有历史传承的一种文化,可不是想着要占你便宜。”

叶红鱼深吸微寒的空气,春雨的湿意滋润着她的肺,让她终于控制住了情绪,心想世间果然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无耻的人。

“神殿联军撤出清河郡,清河郡我们必须收回。”

宁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这件事情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

叶红鱼神情不变,看不出在想什么,问道:“诸姓?”

宁缺说道:“自然都要杀光。”

叶红鱼依然不置可否,说道:“继续。”

宁缺说道:“燕国把东北边军将士的遗骸恭敬送回,崇明太子来长安城请罪,于灵前跪拜一夜,我们便不再有更多的要求。”

“再继续。”

“为了表达我大唐的诚意以及和平的姿态,我们愿意退出月轮国,但葱岭要给我们,再就是大河国要获得永久中立地位。”

“还有吗?”

“没有了。”

“想不想听一下神殿的条件?”

“说实话,真不想听,因为书院和朝廷都不可能答应。”

“但你最终还是要听的。”

“已经中午了,先吃饭吧。”

……

……

宁缺让叶红鱼换掉裁决神袍,说来有些令人感慨的是,梅园里至今还放着叶红鱼当年的换洗衣裳。

二人走到雁鸣湖畔,顺着西面那片芦苇里的木桥,走到了街上,把院门前的柳亦青谢承运众人扔在了原地。

在街上随便买了几个烧饼充饥,宁缺带着她继续向南城行去,路上看到很多扶着拐的百姓,还看到很多伤残的士兵。

伤残士兵大多是从前线抬回来的,断肢断腿,看着很是凄惨,百姓则大多数是观主进长安那日受的伤。

“满城尽是扶拐人。”

叶红鱼说道:“唐国已经惨成这样,书院何必还要硬撑?”

宁缺说道:“同样的画面,可以做出不同的解读,在你们神殿看来,这么多扶拐的伤者,足以证明我们大唐已经快要撑不住,但在我看来,相反这证明了大唐依然很强,因为我们有能力把伤员从前线救回来,最关键的是,哪怕面对观主这样可怕的敌人,再普通的唐人也敢去和他拼杀,满城尽是扶拐人?不,在我眼里这些不是拐,这些都是刀,很锋利的刀。”

叶红鱼没有再说什么。

来到南城石狮巷口,宁缺停下脚步。巷口处有两株大树,一株不知道是什么树,另一株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正在春风里渐渐变绿。

叶红鱼问道:“书痴走了?”

宁缺说道:“她在书院里跟着大师兄读书。”

叶红鱼说道:“若要问天道,岂能为情所困?”

“前些天,我刚好思考过这个问题。”

宁缺走到树下,在光秃秃的树枝间寻找着绿色的芽叶,却发现很困难。

“先前我们看到这两株树在春风里变绿,但现在走到树下,却很难找到青芽。天道就像春意,只能远观,无法近看,而情之类的人间小物,则像是青芽。看到天意却无法捕捉天意,正是因为你不肯把身体低到尘埃里去,不肯把眼神放在这些光秃秃难看的树皮间,天道就是小事。”

他望向叶红鱼,微微皱眉说道:“我没能看到青峡前二师兄与柳白战,与叶苏战,但你看到了,难道你的想法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叶红鱼想起兄长离开前说的那些话,沉默不语。

“每个人的道都不同,老师的道是逆天之道,你的道又是什么?”

宁缺看着她说道:“你这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以前你想着要追上自已的兄长,成为道门里的强者,让你哥当观主,可是当观主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一样流浪南海数十年,连知守观都回不去,后来你要自已变成最强的,要超过你哥,那又有什么意思?你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会打架的两个人,同等境界里,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但你想过没有,我不可能成为夫子,你也不可能变得像观主那样强大,那么这么修行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叶红鱼说道:“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有意思。”

宁缺说道:“老师说过,我们活着不是为了有意义,就是为了有意思。”

叶红鱼说道:“我活着就是为更强。”

宁缺问道:“我也曾经无比渴望变强,因为那时候我要带着桑桑活下去,而且我想报仇,所以我有执念,但你自幼生活在知守观,然后去桃山进天谕院,最后进裁决司直至今日,一生顺畅,你心中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

叶红鱼平静说道:“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有原因,变得强大可以理解为某种本能,就像是蚂蚁看到两片青叶,它也想拿那片大的,修道之人,我对权力或者利益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我始终喜欢站在山巅看风景时的感受。”

宁缺想起当年,自已登山成功,在峰顶看到过的那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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