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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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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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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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推论是正确的,如果知守观观主被书院杀死,西陵神殿消耗惨重,对俗世诸国的影响力会变弱,那么还有哪个国家愿意与大唐一道毁灭?

更关键的是,如果观主死了,道门对剑阁和柳白便再也没有任何约束力。

然而问题在于……观主是夫子登天之后,这个世界上境界最高、最高深莫测的至强者,想要杀死他的难度与大唐打赢这场惨烈的战争,能有多大差别?

宁缺看着她说道:“师姐留守长安,不去青峡,就是因为此事?”

余帘说道:“我没有信心能击败他,因为观主比你以及世间绝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强大,甚至是超出想象的强大。”

宁缺知道大师兄此时正在以无距境与观主竞逐,在他印象里,观主就算强大,也很难配得上师姐的形容,不由有些不解。

余帘说道:“等到观主出手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宁缺说道:“我能做些什么?”

余帘说道:“修好这座城。”

宁缺至此终于完全明白了大师兄和三师姐的意思。

长安城破,就是失败。

长安城破前,书院能杀死知守观观主,便是胜利走在了前方。

当大师兄带着观主来到长安城的时候,他至少需要修好这座城的一部分。

——杀人的那一部分。

如果他不能做到这一点,这座城以后便再也不用修了。

这是黎明前的最后一抹夜色,也可能是深渊前的最后一步。

宁缺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沉重到他的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入夜。

莫山山站在城墙边,被寒冷的秋风刺的脸颊有些微红。

她环抱着双臂,看着身前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明白了一些什么。

只是那道灵光乍现即隐,不知去了何处。

她细眉微蹙,继续看着这座城。

…………宁缺也在看着这座城。

他坐在雁鸣山上,看着湖对面。

湖对面的画面是长安城的一个片段。

他和桑桑的宅院也在那里,长时间无人居住,一片黑暗,凄冷异常。

他看了很长时间,想起了很多往事。

当年收到观海僧的挑战,他就是在这片湖畔沉思了很久,然后收获了很多。

当然,更多的往事还是与桑桑有关。

只是却无任何感悟。

他很疲惫。

在凄冷的夜色中,沉沉睡去。

醒来时,湖对岸依然没有什么灯火。

因为天亮了。

晨雾里传来呦喝贩卖的声音。

晨雾散后,民宅街巷被包子铺的蒸汽占据。

人气渐生。

原来对岸并不是那般凄清。

宁缺看着那处,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看长安(下)

宁缺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与露水,沿着湖畔向对岸走去。

湖东面有一片白色的秋苇,苇丛中隐着一道木桥,他从桥上走过,穿过自家宅院的侧门与偏巷,便来到了人声鼎沸的晨市里,尘世里。

皇帝死了,人们还活着,战争在继续,生活也要继续,包子铺的热气像雾一样散布在街上,面馆的汤汁淋湿了青石板路上。

百姓们排队买着早点,如往年间一样说着街坊里的新鲜事,当然话题里多了很多边疆的战事,有妇人在担心自已从军的子侄。

宁缺走到包子铺前,听着蒸锅里水沸腾的声音,看着眼前的热雾,听着细碎而平实的话语,看着孩子撕包子纸的可爱动作,忽有所感。

当年就是在这间包子铺前,他遇见道石僧,看见了荒野间的一个土馒头,那是一座千年孤坟,开始入世之后最凶险的一次战斗。

其时晨风渐作,道石僧的头颅滚落,就像因为烫而没有被孩子捧住落下的热包子,然后是鲜血湿了青石板,比露水更浓,比面汤更腥。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逝,青石街道上便再也看不到当年的血迹,看不到当年那场战斗留下的痕迹,人们甚至已经记不起那个早晨发生的事情。

晨市还是那个晨市,包子铺还是那个包子铺,老板与白案师傅还是那两个人,只是买包子的孩子不再是当年的孩子。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吗?

宁缺站在包子铺前,沉默回忆着当年的画面,然后想起在瓦山洞庐里,桑桑在佛祖棋盘上落下那颗黑子后所发生的事情。

昊天的世界里,最高的规则都有永恒的意味,比如时间与死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规则能够到达那种层次?

晨光因为热雾的折射,变得毛茸茸的,仿佛里面有无数的时光碎屑。

街道上人来人往。

宁缺站在街中,闭眼低头,感受周遭的所有。

他看到了很多画面。

旧年的血迹被清水洗走,还留下一些残余,然后被无数排队买包子的人用脚踩过,带离原先的地面,青石板上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孩子捧着烫乎乎的肉包子,在青石板上走过,妇人用竹筐接着热气蒸腾的包子,一边骂着自己赖床的男人,一面在青石上走过。

妇人渐渐老了,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老妇在家等着,孩子的孩子开始和妈妈一道排队买包子,不等回家便偷偷拿了一个捧在手里。

无数年来,无数双脚在这些青石板上走过,青石板的表面都磨的光滑无比。

他看到了一片生满了野草的荒原,看到农夫在草原间点燃了火,看到老黄牛在生田里迈着沉重的脚步,看着黑色的泥土被翻开。

田地开始种稻种麦,到秋日结了金黄色的谷实,农夫开始收割打谷,石磨缓缓转动,磨出精白的面粉,被送到城里,做成馒头或包子。

他还看到了很多画面,于是明白了一些道理。

人在世间行走,必然会留下痕迹,但随着人的继续行走,这些痕迹便会悄无声息、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便消失不见。

这不是时间的力量,而是人自已的力量。

他睁开眼睛,看着晨市里穿流不息的人们,脸上露出笑容。

这座城很宏大,这座阵很伟大,所以当代表整个人间的老师离开之后,再也找不到谁有能力调集足够多的天地元气来修复这座城,这座阵。

但人间还在。

那股力量,还在人间。

宁缺不知道隐藏在人间的那道气息是什么。

用力量来形容并不准确。

他能感受到那种强大,甚至隐隐触碰到了那些至高的规则,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感受,该用什么词来描述……生活的味道还是烟火气?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调动那道气息,但至少有了头绪。

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气息。

在那一刻,他与老师和很多前贤的心灵相通。

所以他的心情很好。

他看到街那头的莫山山。

莫山山在城墙上看长安,一夜未睡,所以显得很疲惫。

宁缺走到包子铺前,买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然后向街那头走去。

“牛肉萝卜馅,两大钱的大包。”

他把包子递到莫山山身前。

莫山山双手接过包子。

她的手有些小,棉裙做的有些宽大,袖口遮着小半个手掌。

包子很大,她必须用两只手捧着。

她仔细撕掉与包子皮粘在一起的纸,然后小心翼翼咬了口。

她的神情很专注,很可爱。

…………来到南门前。

登上城墙,临秋风再看长安。

“你有没有那种经验,盯着一个字看,看的时间长了,便会觉得那个字越来越怪,无论是结构还是模样,总觉得那不再像是一个字。”

“自然是有的。”

“我以前以为是永字八法解字解成习惯的原因。”

宁缺看着城墙下沐浴在晨光里的城市,继续说道:“但这两天,看长安的时间看的久了,我才发现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莫山山说道:“我只看了一夜时间,但长安城在我眼里也已经不再是城。”

“是符还是阵?”

“都不是,我觉得这座城是一个人。”

莫山山看着城市里的道路与建筑,说道:“这个人叫长安,他的雪山气海诸窍被堵,正等着我们去替他医治,帮他把诸窍打通。”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很像当年的我……但正因为如此,我知道想要把一个普通人的气窍打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你的诸窍最终还是通了。”

莫山山看着他说道:“所以我打算用你当初的方法,来医长安。”

宁缺记得那些往事,但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已的雪山气海会忽然开窍,自已为什么能够修行。

莫山山看着天空,说道:“长安的雪山气海便是天地,我们没有能力命令天地,便只能让天地自已来做。”

第一百四十二章二师兄的规矩(上)

惊神阵里有一道暗线出现了堵塞,便干脆把这条暗线的出口处完全堵住,依阵法生死还复之理,迫使自北向南的天地气息流动完全停止,从而在城内郁积的愈发严重,直至倒溯反冲,借用天地自身把那几处堵塞冲开。

莫山山给长安城开出的这个药方很简单,粗暴至极,实在很难想象出自这样一个清美温柔的少女手中,如果被她医治的是真正的人,在服下这剂药后,绝对会诸窍流血而死,但如果服这剂药的是长安城,会不会不一样?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堵在哪里?怎么堵?”

“这道线的出口是南门,此处也正好是惊神阵的生门,正对着朱雀大街,如果要堵死,自然便是要把这门封死,至于方法……”

莫山山说道:“我想用石头把这道城门堵死。”

用石头堵死城门,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宁缺知道,单纯物理意义上的封堵,对长安城里的天地气息流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了魔宗山门外大明湖底的无数块顽石,想起那座名为块垒的阵法。

“有没有把握?”他问道。

莫山山摇头说道:“没有把握,但想不出来别的方法,你对我说过,最后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所以我想试一试。”

这确实是宁缺经常说的话。

他想了想后说道:“虽然有些冒险,但好像这法子确实有些意思。”

时间急迫,封死朱雀南门的工程,必须马上进行,宁缺让城门下的青龙帮众通知春风亭,再把这个安排知会到了宫中。

唐国朝廷的行政能力,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里,得到了完美的展现,没有用多长时间,由工部和天枢处领头,数名阵师和三千多名临时征调的民夫,便来到了南门处,尽数归由莫山山指挥调动。

莫山山问道:“至于需要三万多块石头,我们到哪里找这么多石头?”

宁缺望向城内的民宅,说道:“实在不行就拆房子。”

奉旨前来的户部侍郎听着这话,沉默片刻后小声说道:“城南三里外有湖,湖里有很多石头,往年各王公府邸修宅院的时候……”

不等他把话说完,宁缺说道:“既然有湖石,那是最好不过,侍郎大人有什么主意,不妨对莫姑娘直言,现在时间紧张,不是客套的时候。”

户部侍郎闻言应下。

莫山山又道:“我需要数百块万斤以上的重石,可搬得动?”

户部侍郎说道:“工部库房里的器械正在往这处运,莫要说万斤以上,就算是十万斤重石,也能从湖里取出,运到南门前。”

朝廷下旨,长安城南门就此封闭,粮队与民众全部经由其余诸门进出,数千名自愿前来的百姓与户部技术官员还有阵师,在莫山山的指挥下,开始铺设阵法,搬运巨石,南门顿时变成了一处大工地,热闹异常。

确认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宁缺便与莫山山告别。

莫山山微异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宁缺说道:“最后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但现在还没有到最后那一刻,我想看一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方法。”

莫山山不再多言,平静说道:“祝你好运。”

宁缺揖手行礼,转身离开。

由南门往长安城里去,必然要经过那条著名的朱雀大道。

深秋的天空,时而高远,时而晦暗,全看有没有云遮住天空。

当宁缺顺着朱雀大道向北走去时,有云自城外飘来,遮住了天空里的阳光,洒向一大片阴影,让城中的温度变得低了些。

朱雀大道上的那些石制绘像,也因为光线的变化,显得幽暗了很多。

秋风微起,便有雨珠落下,寒冷的秋雨把街上的行人赶到了街旁。

宁缺没有离开,依然站在原地。

他伸手到背后,想要拿出大黑伞撑开,却只摸到了刀柄。这时他才想起来,大黑伞已经不在身边,大黑马也已经不在身边,马车已经不在身边。

桑桑,也不在。

宁缺想着当年和桑桑第一次看到它时的感受,想着自已浑身是血倒在它身前的旧事,沉默不语,心里的情绪非常复杂。

夫子带着他和桑桑,在人间进行最后一次游历的时候,曾经回过一次长安,那时朱雀曾经现身,出现在黑色马车里。

朱雀是惊神阵里的一道神符,宁缺是惊神阵的主人,再加上老师这层关系,所以此时二者之间虽然没有言语,却仿佛能心灵相通。

相看无言,只有情绪和思绪在他与朱雀之间回荡。

“你只是知命巅峰。”

宁缺看着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愈发灵动的朱雀绘像,在心中默默想着:“对观主这样的强者,又有什么用呢?”

…………杨二喜喘息着收回草叉,拄着草叉站在原野间休息。

他的身前是一座土坟,上面覆着的土很新鲜,是刚刚才堆好的。

草叉上的腊猪蹄,已经送给了难民,最近这些天,他开始用草原蛮骑的弯刀作战,但手里那根草叉却是越来越锋利,因为用的次数很多。

草叉用来掀土挖抆,要比刀好用的多。

这几天他挖了很多座坟,埋葬了很多同伴的尸体。

休息的差不多了,杨二喜吐了口唾沫,与不远处的同伴喊了几句,收起草叉背到肩上,踏着疲惫的步伐向西方的山林间走去。

就在这片原野间,新筑了两千多座坟,很小很简陋的坟。

唐军从来不会扔下任何一个同伴,无论是生还是死。

战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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