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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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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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没有接着唐的话继续说,指着案上两碗美酒平静说道:“那年离开长安之后,我再也不饮酒,不是因为怕误事,而是因为我找不到世间有什么事情值得让我饮酒而贺,直到我发现你可能来杀我。”

唐问道:“被我杀死,确实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隆庆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我已经猜到你会像杀夏侯一样来杀我,既然你还是这么愚蠢,我可不会像夏侯那么白痴,惜取手下的性命,那么你自然便会被我杀死,魔宗行走、荒人第一高手被我杀死,这当然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你死后,我会让将领用枪插着你的脑袋,在阵前巡游一番,虽说可能不会让你们荒人的战心有所撼动,但可以让他们的脑袋变得更不好使,不再试图继续往北逃,那么这一次的追击战便能变成最后的决战。”

他看着唐微笑着继续说道:“你死后,魔宗便没有了,荒人也就没有了,如果我是你,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地,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我成为终结魔宗历史的人,也将成为结束荒人的历史的人,那么在日后的史书上,无论是单剑闯魔宗的轲浩然,还是千年之前的唐国铁骑,都必然在我的地位之下。”

唐看着案后的隆庆,说道:“我承认你在战场上的指挥很强,我也承认你的想法比我复杂,但你的层次依然太低,所以有很多事情永远无法明白,不要说是千年之前的唐国铁骑和轲先生,现在的你就连夏侯都比不上。”

隆庆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说道:“还请解惑。”

唐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紧握成拳,束着铁拳的兽皮被绷的嘎吱作响,说道:“如果是伏杀,那么你需要杀死我,如果今天你杀不死我,那就只能叫埋伏。”

隆庆的眼睛变得愈发明亮,说道:“我知道你的实力很强大,为此我准备了很长时间,我想不出来,以现在的战力对比,我有什么道理杀不死你。”

…………其夜风雪大作,营帐被撕扯成了无数条布索,拳风的声音如雷般响起,明亮的剑光如电般穿梭,黑色的桃花盛开,然而敛没。

唐一双铁拳上的皮索,尽数崩断,如铁铸般的身躯上,出现了无数道飞剑留下的伤口,浑身染满鲜血,受了正常人难以想像的重伤,但最终他还是成功地闯出了连绵十余里地的营帐,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这一役,左帐王庭精锐骑兵死了两百人,十一名中原诸国洞玄上境的修行者被撕成了血块,两名左帐王庭祭司被震成了血沫,一名隐居宋国道观多年的道门知命境巅峰强者,胸腹处被轰出一个沙钵大的血洞,难以瞑目地死去。

隆庆的本命桃花,被一记简单的铁拳击碎成花泥,他被远远击飞,连连吐血,银色面具和身上的黑色神袍被完全染成了红色。

在开战之前,隆庆想不明白以当时的战力对比,唐为什么还有信心自己能活下来,在此役结束后,他撑着虚弱的伤余之躯,复盘推演了很长时间,依然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道理杀不死对方。

正如唐说过的那般,如今的隆庆虽然境界已然攀至知命上境,虽然他谋算极妙,推算极为准确,但他依然远远不比上千年前的唐国铁骑,比不上夏侯,更没有任何资格能够与轲先生相提并论。

因为他的层次不够,根本不懂像唐这样的人,一旦陷入某种令自己疯狂的局面中,往往会令敌人感到疯狂,有时候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经此一役,联军强者死伤不少,锐气顿挫,不得不停止对荒人部落的追击,缓缓南撤。中原诸国和左帐王庭都开始紧张起来,这一次荒人部落损失极为惨重,不知有多少妇嬬儿童被杀死,却没有被联军完全消灭,以荒人的性格,一旦回复元气,必然要向左帐王庭和中原联军发起最血腥的报复。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从这场严冬战争里获得了最大好处的,是隆庆。

通过与西陵神殿战前的协议,左帐王庭拿到了很多利益,甚至从燕国得到了几处很重要的资源,势力急剧控张,而他对左帐王庭的控制,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最重要的是,通过与西陵神殿的交流,隆庆察觉到神殿对于自己曾经的背叛根本毫不在意,而掌教大人甚至隐隐传达了某些极重要的信息。

在知守观杀死半截道人,吸取对方功力,背叛昊天道门,出自西陵神殿的人,很清楚道门拥有怎样恐怖的力量,所以对于西陵神殿的追杀,向来是他心底深处最大的恐惧,此时这种恐惧终于消除,他自然精神大振。

只不过旧惧渐除,新惧又生,那夜风雪伏杀中,唐的形象给隆庆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和难以抑止的惊恐,他唯一能够稍觉安慰的是,在那一役里活下来的人里,唐受了最重的伤,按道理肯定会死,就算他能活下来,在此后这段时间里,也要专心养伤,不可能对自己形成具体的威胁。

荒人肯定会展开血腥的报复,为了迎接真正的大战,中原诸国都开始准备粮草辎重,集结部队,这些年一直没有参战的南晋皇家骑兵,神殿护教骑兵都开始准备进入荒原,就连大唐两大边军都开始做战斗准备。

但即便如此,人间对月轮国的注视依然没有弱上分毫,相反变得愈发严密,尤其是那些强者始终停留在这边,根本没有向荒原看上一眼。

中原联军与荒人的战争,决定的是文明之间的胜负,而月轮国的事情,将要决定的是整个世界的存亡,孰重孰轻,谁都能够想明白。

很多天过去了,始终没有人发现黑色马车的踪迹,悬空寺洒在东北荒原上的苦修僧们渐渐向着月轮国境里行去,朝阳城北一百多里地外的一间禅寺中,悬空寺尊者堂首座七枚大师,正在佛前静静聆听那道声音。

“人在云中。”

朝阳城上方云层不散,早就已经引起很多修行者的注意,已经有很多佛道两宗的强者,悄无声息潜入城中,此时听到讲经首座的传音,七枚再无任何犹豫,当天夜里便赶到了朝阳城,进入了白塔寺。

第二天清晨,西陵神殿神卫统领罗克敌,带着十八名神卫也赶到了朝阳城,其时城外的湛蓝天空里正飘来一朵云,汇入城上厚厚的云层中。

朝阳城上的云层越来越厚,阳光穿行其间十分困难,所以显得越来越暗沉,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却不知何时才会真的落下雪或是雨来。

…………白塔寺内。

七枚看着身前那名魁梧如山的男子,单手合什,缓声行礼说道:“见过罗统领。”

罗克敌沉默打量着身前这个看似寻常的中年僧人,目光落在这名僧人落在腿侧、只剩下两根手指的左手上,微微颔首便算是回礼。

他是西陵神殿掌教最信任的下属,虽然这两年因为当初那件事情,被裁决大神官叶红鱼整治的有些辛苦,但他依然是神殿非常重要的大人物,一身境界早入知命境多年,实力强横性情骄傲,所以即便面对来自不可知之地悬空寺的高僧,依然不肯表现的太过恭谨,甚至有些故作冷傲。

七枚神情平静自然,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他早已修佛大成,哪里会被这些外物而扰心境,说道:“听闻裁决神座百日前已下桃山,却不知神座现在人在何方?”

罗克敌皱眉说道:“神座大人去了东北。”

七枚轻声叹道:“如此这便不好。”

罗克敌说道:“如果宁缺和冥王之女真在朝阳城,找出来杀了便是,有何不好?”

七枚说道:“道门这次来的人太少,不知是因为观主云游海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次冥王之女现世,你们应对有些不妥。”

罗克敌眉头微皱,沉声说道:“杀一个宁缺,哪里用得了太多人……再说大师此言,莫非是认为我与十八神卫的实力太过低微?”

七枚说道:“烂柯寺一役中,便是七念师兄和叶先生都没能把宁缺和冥王之女留下来,统领大人何以认为就凭我们这些人便能留住他?”

罗克敌想起书院大先生和二先生在烂柯寺里整出的动静,神情微凛,问道:“七念大师可能来?”

七枚说道:“七念师兄在烂柯寺受伤过重,还在养伤。”

罗克敌说道:“如此这般,那书院来人怎么办?”

七枚说道:“书院来人,我悬空寺自有办法,依然说的是宁缺之事。”

罗克敌声音微寒说道:“我道门来的人虽少,但朝阳城的人却不少,若这是一场战争,何须恤命?掌教要我来问,若朝阳城里死上数千人,能让冥王之女死去,你们佛宗究竟做还是不做。”

七枚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人间世是人们的家园,为了阻止这场浩劫,我想没有人会不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那便请众生出手吧。”

第三章勺子,何时见勺子

罗克敌想起这名中年僧人先前说到,如果书院来人,悬空寺自有办法,忽然推测一种可能,难以置信问道:“难道讲经首座会出手?”

七枚平静说道:“家师不会出手。”

罗克敌震惊的不是因为悬空寺讲经首座出手,虽然这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震撼整个修行界——他恐惧的是这件事情可能引发的后续反应。

知守观观主及悬空寺讲经首座,在道佛二宗里基本上等同于神话里的人物,根本没有任何人胆敢挑战、甚至哪怕是言语上稍有不敬。

据说多年以来,只有夫子与他们分别战过一场。这两场战斗的结局很清楚。从那时开始,观主便离了知守观,远游南海,数十年未曾踏上陆地一步,而再也没有任何人听说过讲经首座出手。

据告诉罗克敌的那人推测,夫子在战胜这二位大人物后达成了某种约定,无论人世间发生什么事情,三人都必须保持旁观的立场。

之所以用据说,而不是传说,是因为这个故事根本没有流传开来,除了三人的亲传弟子,只有西陵神殿掌教和剑圣柳白隐约听说过这件事情。

罗克敌虽然是西陵掌教最宠爱的亲信,按道理也没有任何资格知道,只是两年前他在掌教大人殿前跪拜一夜,想要求娶叶红鱼,却又担心会得罪叶苏、激怒知守观时,掌教大人有意无意提起了此事。

西陵神殿掌教乃道门在俗世里的最高领袖,一言一行自有深意,不可能真的说漏嘴,据罗克敌分析,掌教大人应该是想让自己安心,并试图提高西陵神殿在道门里的地位、甚至要与知守观一争高下的某种手段。

罗克敌担心的便是悬空寺讲经首座出手,会破坏当年的约定,激怒夫子亲自出手,如果夫子真的出手,佛道两宗做的这么多准备,岂不是会全部变成笑话?

此时听到七枚否认,他心情微松,又担心被对方看出些什么事情,转身离开禅院,带着十八名神卫离开白塔寺,向月轮国皇宫走去。

七枚看着罗克敌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重殿之中,双眉微蹙。

只是片刻唔面,他已经看出,这名西陵神卫统领的境界大概是在知命中境,而且是那种极为稳固的知命中境,实力非常强横,应该在宁缺之上,西陵神殿派出此人,裁决神座也下了桃山,按道理来说,应该算是足够重视,但他依然觉得有些问题。

前些天,遥远的东部荒原上传来了一个消息,魔宗行走唐直闯军营,身受重伤而遁,但也杀死了很多中原的修行强者,西陵神殿在那一役里,最惨痛的损失,便是有一名隐居宋国多年的知命境巅峰强者死亡。

知命境巅峰强者,整个修行界都数不出来多少,然而西陵神殿在宋国的道观里便能藏着一个,那么道门潜在海面下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而且如此尊贵的一名知命境峰峰强者,居然去配合联军冒险伏杀魔宗行走——西陵神殿在那边的荒原上舍得投入如此大的力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而面临灭世浩劫,西陵神殿在月轮国这边投入的力量虽然也很大,相形之下还是显得过于吝啬,很难不引起怀疑。

“被夫子那一棒子打的太痛,以至于到了这种时候依然不想直面书院?在你眼中,冥王之女如果是一碗粥,我悬空寺便是那把勺子,自已不想出手,想让勺子自已把碗里的粥盛出来……观主你真是好算计。”

七枚缓步走出佛殿,抬头看着天空里厚厚的那层乌黑色的云,在心中默默想着。

悬空寺加上西陵神殿来人,再有遍布无数街巷的民众,就算宁缺再如何厉害,也只有死路一条,然而……杀死冥王之女,拯救世间苍生,书院再如何强横不讲道理,也不可能以此为借口,对佛两宗进行报复,可是一年前烂柯寺那场秋雨里的故事,早已经证明,如果要杀死冥王之女,便必须杀死宁缺。

杀死夫子的关门弟子,无论有没有道理,无论当时是怎样的局面,书院二层楼里的人们,一定会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道理,然后愤怒。

七枚相信此事过后,修行界必然动荡,而亲手杀死宁缺的人,就算像观主一样躲到南海上去,最终还是会被杀死。

听着前寺的经声,看着头顶的乌云,他沉默很长时间,神情从忧虑不安变成坚毅平静,喃喃说道:“我不入幽冥,谁入幽冥?”

…………冬去春将至,一切如常,厚厚的云层依旧悬浮在朝阳城上空,一动不动,街巷里的焚香味道还是那么浓,车马行的生意一如往常的火红,各官员富商后园里依然能够听到念经的声音,只是偶尔会传出某家小姐暴毙而死的消息。

宁缺表面也很平静,但内心非常焦虑,一直处于极大压力之中,天空上厚厚的云层,仿佛就压在他的身上,压的他有些艰于呼吸——他不知道那些越来越厚,越来越黑的云代表着什么,但隐约猜到与桑桑有关。

暴露行踪会后面临的追杀,让他更加不安,如果只是佛道两宗修行强者的追杀,倒也罢了,他真正警惕的是,修行界会不会让俗世里的普通人也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来。

这里指的不是海捕文书和军队的搜捕,而是指的那些真正的普通人,那些成千上万、不可计数的整个世间的普通人。

修行界向来有某个不成文的规则——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要尽可能地避免波及到俗世生活,更要避免把普通人牵扯进来——然而追杀桑桑的战争干系到灭世的危险,宁缺相信佛道两宗,肯定不会在意这些规则。

与全世界为敌不可怕,与全世界里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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