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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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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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很清楚老师和二位师兄,确实是想治好桑桑的病,但如果真治不好,难道他们真能眼睁睁看着冥界入侵?

桑桑抬起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宁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自杀算了?”

宁缺轻拍她的后背,说道:“如果是书上那些悲情故事,倒真有可能是这种结局,不过我早就说过了,这不是书上的故事,我不爱读书,不想死,更不想你死。”

桑桑难过说道:“但我们没有未来了。”

冥界入侵代表着永夜的到来,代表着人世间的毁灭,冥王的女儿,自然是整个人世间的敌人,哪怕是书院或大唐帝国,也不可能一直站在整个人世间的对立面,这也就意味着,世界再大,也不再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宁缺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看过天书明字卷,也看过佛祖留下的笔记。我知道佛祖已经看到了人世间的未来,所以他才会想办法弄这么一个悬空寺,才会留下棋盘,才会留下盂兰铃,为的便是应对冥界入侵。”

桑桑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宁缺看着她说道:“歧山大师说过,如果试图去看到未来,哪怕只是淡淡一眼,将来也会改变,佛祖当年看到了将来,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准备,那么他看到的将来自然和真正的将来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桑桑说道:“你是说未来并不注定,所以我们不需要烦恼?”

宁缺说道:“未来和死亡其实很相像,如果已经注定,那烦恼便没有意义,如果可以改变,那我们更没有必要烦恼,只需要努力去改变。”

桑桑说道:“我明白了,这句话很有道理。”

宁缺说道:“虽然我偶尔也能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但这句话确实不是我说的,是老师他老人家说的,所以我坚信不疑。”

然后他看着桑桑的眼睛,说道:“也许整个世界都不会允许我们再活下去,我们还是要回到书院,因为如果这是最后一次信任,当然要留给老师。”

桑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宁缺微笑说道:“随时可能会死,明天也许便是最后一天,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可以催促我们做很多以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桑桑静静看着他,鼓起勇气说道:“我要和你生孩子。”

宁缺怔住了,然后苦笑说道:“生孩子需要很长时间,有没有现在想做的?”

桑桑问道:“你现在想做什么?”

宁缺牵着她走到那棵菩提树前,取出一枚锋利的箭簇,在这棵被世间佛门信徒视为绝对象征,神圣不容侵犯的树上,刻下一行小字。

“天启十六年秋,书院宁缺携妻冥王之女桑桑,到此一游。”

…………黑色马车在寒冷的荒原上孤独地前行,因为四面荒野无垠的缘故,速度奇快的马车看上去就像是在一张黑灰二色的纸上缓慢挪动。

宁缺和桑桑曾经在荒原上生活过,对于这种单调和荒凉并不陌生,极为熟悉适应,他们知道,就算在中原北方的荒原里,如果运气不好,都有可能十天半个月看不到一个人,更何况这是在更荒凉的极西荒原深处。

但他没有想到,就在马车离开那棵菩提树约十几里地后,前方的原野间便出现了一个人,而且是他现在最不想遇见的那种人。

那是一名面容黝黑苍老,僧衣破旧,浑身灰尘的老僧。

行走世间,最需要警惕的便是和尚道士女人这三类人,而这片荒野距离悬空寺不远,怎么看这名老僧都应该与悬空寺有关系,宁缺神情微凛。

看着在身前数十丈外缓缓停下的黑色马车,老僧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黝黑肤色里夹着的石砾簌簌落下,宁静的眼眸里流露出悲悯的神情。

老僧宣了一声佛号,说道:“谁能想到,冥王之女和书院十三先生居然会来悬空寺,难怪无论人世间怎样苦苦搜寻,也找不到你们的踪迹。”

黑色马车前悬着青色的车帘,荒野间那名老僧的声音透帘而入,宁缺沉默听着,低头做着自己的准备,只是动作略有一丝停顿。

因为他从这名老僧的话中听出,人世间已经搜寻自己和桑桑很长时间,然而自己和桑桑不是刚从烂柯寺逃离,为何便惊动了整个天下?

老僧缓缓举起右掌,在胸前单手合什,想到一种可能,眼中的悲悯神情愈发浓郁,感叹说道:“看来果然是歧山师兄把你们送到了这里,棋盘呢?”

“如果我们把佛祖棋盘交出来,你肯放我们走吗?”

宁缺看着身前的青帘,声音毫无情绪波动,脸色却骤然间变得苍白起来,身体开始剧烈的擅抖,身上已然破裂的黑色院服丝缕更密。

桑桑知道他身上有伤,很是担心,但却紧紧抿着双唇,不发一声,把身体缩到了车厢角落里,然后拿被褥遮住自己的身体。

老僧叹息说道:“书院十三先生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乃世间最擅战斗之人,明知冥人殊途,却依然不忘乱我心神,然而……”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老僧神情骤凝,感受到两道极为凌利强大的符意,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前,然后开始切割寒冷的秋风!

黑色马车车厢里,桑桑盖在身上的被褥出现了很多道极细的口子,仔细望去,可以看到每道口子其实是两条贴的极紧的细口,棉花从口子里绽了出来。

宁缺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手指在身前的空中缓慢而吃力地划过,就像指尖上悬着一座沉重的大山,身上的黑色院服被溢出来的符意切割成了无数条碎布,青色的马车车帘从中断成三截,缓缓飘落。

老僧面色微凝,盘膝而坐,合什于胸前的手掌微微侧翻,一道极为精纯悠远的佛息,顿时油然而生,似光罩一般护住自己的身体。

数十丈外的黑色马车里。

宁缺收回手指,挽弓搭箭,中食二指抠着坚硬紧绷的弓弦微微拧转,然而松开,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铁箭尾端暴出一团白色的空气湍流,然后瞬间消失!

正在飘落的青色帘布上出现了一个黯沉的印迹,印迹中的青色布料,缓缓散开,如花粉般向着空中抛散,露出一个极为浑圆的箭洞。

青色布帘还在飘落,上面的箭洞正在形成,然后瞬间之后,只听得嘶嘶凌厉声响,宁缺的身影撕破青帘,闪电般跃下马车,向着数十丈外的老僧急掠而去!

荒原空中那两道极为凌厉的符意,自然便是宁缺的二字符,这是他最强大的神符,在烂柯寺里,即便是七念和叶苏,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破解,然而那名面色黝黑苍老的苦行僧,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以佛息暂时抵抗。

不过即便如此,在二字符的恐怖切割威力之下,苦行老僧盘膝动念,以佛息相抗,满是灰尘沙砾的身体,却等于是被二字符束缚在了原地。

在这种情况下,苦行老僧如何躲得过强大的元十三箭?

老僧清楚自己避不开宁缺的铁箭,就在他隐隐感知到远处那辆黑色马车里的气息有些诡异之时,他提前做出了应对。

老僧一直安静抚在膝头的左手掌表面,忽然泛起一道金色的光泽,看上去就像是变成了纯金打造而成佛掌!

老僧于极短的时间内,碾碎秋风提起金色的左手掌,看似缓慢实则快速无比地挡在了自己的胸前,就在此时,铁箭已至!

锋利的箭簇携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射中老僧的金玉般的左手掌上!

只听得一道轻微撞击声,苦行老僧的金玉左掌片片崩碎,断口处无血无肉,泛着金色的光华,在荒原上像金沙般四处抛散。

铁箭射碎老僧的金掌,并未就此停止,斜斜向上疾飞,嗤的一声穿透老僧的左肩,带着一蓬血花和整个肩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远处。

老僧身受重伤,脸色骤然苍白,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恐惧神色,反而极为平静,胸腹微陷,将身前的空气尽数吸入胸里,然后枯唇微启。

然而就在此时,宁缺的身影已经如闪电般随箭而至。

他的右脚重重踩在地面上,震起尘砾与冰屑,腰腹发力,手中的朴刀噗的一声刺进老僧小腹,浩然气随刀而入骤然爆发!

哗哗声起,如暴雨骤然出于阴云,在朴刀刀势和浩然气的强大威力之下,老僧的身体变成无数血肉碎块,四处溅飞。

片刻后,那些血肉碎块从空中落下,落在坚硬的荒原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啪啪轻响,就像是阴云里落下的暴雨终于抵达了地面。

宁缺收刀入鞘,从袖中取出一张火符,扔到地面上,然后向黑色马车疾掠而回,根本没有转身看一眼,那些血肉还有渐起的符火。

黑色马车再次启动,向着荒原远处而去。

荒原之上火焰渐生,那名苦修老僧的血肉碎块,被烧焦然后烧成灰烬,不知从何处飞来了十几只黑色的乌鸦,闻着火中的味道,凄厉地鸣叫着,很是不甘。

…………黑色马车里。

桑桑脸色苍白问道:“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名苦修僧很强,肯定不是悬空寺里的普通僧人,至少是宝树大师那个层次,不然二字符便会把他给杀了。”

宁缺指挥着大黑马向着东南方向疾行,接过桑桑递过来的毛巾,擦拭着脸上沾着的血水,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让他有准备,我很难杀死他。”

桑桑说道:“不知道是谁,还这么强,你就这么把人给杀了?”

宁缺仔细地擦拭着朴刀上的血水,平静说道:“全世界的人都想杀我们,那么从现在开始,谁拦在我们身前,我就会杀谁。”

第一百一十三章悬空寺的钟声

带着斑斑血迹的朴刀被擦拭的极为明亮,因为刀色深沉,所以并不如雪只是像光滑的石头,宁缺收刀入鞘,望向窗外那些疾速倒掠的荒原景致。

以黑色马车恐怖的速度,先前他完全可以直接逃走,那名苦修老僧根本没有办法拦住,然而老僧可以向悬空寺示警,所以他选择了出手。

正如他对桑桑说的那样,苦修老僧肯定不是悬空寺里的普通人物,尤其是那记泛着金光的手掌,明显是佛门的强大功法,真实威力肯定比战斗中展现出来的更强。

只不过那名老僧在悬空寺里修佛多年,佛法精深,境界精妙,却似乎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没有想到双方还在对话之时,宁缺忽然暴起出手,而且一出手便是最强大的三种手段雷霆而至,猝不及防自然惨败而死。

回思着先前这场电光火石间便结束的暴烈战斗,宁缺越发觉得叶红鱼当年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上的修行者真的只知道修行,而不知道如何战斗。

风从车窗开着的小缝里涌进来,发出呜呜的凄厉鸣啸,大黑马拖着车厢在荒原上沉默而高速的前行,依照宁缺先前指的方向,向着东南处奔去。

看着车窗外的荒凉原野,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和先前推算的结果,宁缺击响坚硬的车厢板,示意大黑马停下,然后跳下马车向荒原深处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走了回来,手里握着一枝黑色的铁箭,箭簇上还残留着已凝的血渍,正是先前射伤苦修老僧的那枝铁箭。

在烂柯寺里,箭匣里的十三枝铁箭,已经用掉了好几枝,如今身在荒原深处,随时可能面临致命的危险,每一枝铁箭对他来说都极为重要。

…………藏身在地底的巨大天坑中,依然云雾缭绕,巨峰间的黄色寺庙若隐若现,好一片清静安宁,忽然其中一座庙里响起一声极淡然悠远的佛号。

过了一段时间,数十名穿着深红色僧侣服的苦修僧人,顺着悬崖间的陡峭石径,攀到了地面之上,这些僧人的面容上没有什么神情,看上去就像是石头。

为首的那名僧人,身上的僧侣服明显与众不同,正是悬空寺尊者堂首座七枚,他微微眯眼,看着眼前荒凉一片的原野,微微皱眉。

先前悬空寺里那声佛号,来自悬空寺地位最高的讲经首座,讲经首座禅心微有不宁,命尊者堂的僧兵去荒原深处搜寻,七枚虽然贵为尊者堂首座,也必须亲自出面,而且他清楚讲经首座为何会禅心不宁。

悬空寺讲经大士,因为触犯佛门戒律,又受到那个不成器的私生子的拖累,于三年前被戒律堂判入荒原苦修,算时间已经到了苦修期满的日子,今天讲经大士便应该回到悬空寺,然而却始终没有人看到大士的身影。

七枚首座带领着苦行僧兵,依循着讲经首座的感应,向着荒原深处行去,一直行到傍晚时分,暮色如血之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堆灰烬。

荒原上的风很大,但那堆灰烬并没有被完全拂灭,因为那堆灰烬里有数粒无论何种火焰都无法完全焚化的骨利子。

看着手中那几颗五彩斑澜的骨利子,七枚沉默不语,那些穿着红色僧袍的苦行僧兵微露戚容,围着那片灰烬盘膝坐下,敬心诚意开始颂读往生经。

七枚把那几颗骨子利,神情凝重交给一名僧侣保管,然后跪倒在灰烬前,伸手入灰,沉默而安静地开始搜寻,像石枝般的手指,在讲经大士的骨灰里缓慢移动,如同筛子般,没有遗漏任何地方。

讲经大士的遗骸被符火烧的很通透,除了那几颗骨粒子,其余尽成细腻的白灰,按道理,七枚应该不可能有什么发现,但随着手指的移动,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因为他的指尖在灰中感受到了一股磅礴难消的浩然气息。

七枚站起身来,霍然向来时路走去,这时他才想起来,先前经过菩提树的时候,总觉得那株树与数十年来每天看到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走到菩提树前,看着灰色的树皮上刻着的那行小字,脸上的神情愈发冷漠,眸子里愤怒的明王火焰越来越明亮。

“天启十六年,书院宁缺携妻冥王之女桑桑到此一游。”

为什么是十六年?七枚微觉不解,用僧袖往地面一拂,荒原地表上的沙砾乱滚,显现出一道极浅的车辙。

顺着这道车辙走了数十丈,然后车辙的淡淡痕迹便完全消失在荒原的地面上,他举目望向远方,猜测那辆黑色马车正向何处而去。

夜色将至,天坑里的世界已经提前进入了漫长的黑夜,巨峰间最高处的黄色寺庙,还能看到最后的夕阳,一道悠远的钟声,从那座寺庙里响起,然后渐渐向着山峰下面传播,无数座黄色寺庙同时鸣响钟声。

悬空寺的钟声,离开安静的地底世界,来到荒凉的地面,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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