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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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3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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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红鱼说道:“是的,你可以庆祝。”

现在我说不再试图杀死你,那么你便开始庆祝吧,这句话的前提便是,她说要杀死你,便能杀死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有很多的骄傲和自信,甚至有些自恋。

宁缺也是个自恋的人,但在道痴的身旁,他不得不把所有的自恋情思全部收起来,因为他知道她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此时听说她不再试图杀死自己,他虽然高兴,却又有些男子自尊受打击的羞辱感,忽然间眉梢微挑,试探着问道:“你受了伤?”

叶红鱼没有瞒他,直接说道:“荒原上的伤还没有好。”

在魔宗山门里与莲生大师那番看似沉默,实际上凶险到了极点的战斗画面,时常会在宁缺的脑海里泛起,他很清楚道痴在那场战斗中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也知道她的伤有多重,只是没有想到竟是绵延至今。

“难怪感觉你的修为境界似乎弱了不少,刚才推开院门,看着你浑身湿漉,就像是雨中的流浪小狗狗,很是可怜,我就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怜。

宁缺看着少女苍白的脸颊,想着在魔宗山门里并肩战斗的过往,有所感慨,片刻后却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弱成这样了,筹码是不是有些不够,我收留你有什么好处?”

九曲雨廊已然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去便是花厅与书房。

叶红鱼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宁缺,平静说道:“如果你觉得我提出的条件不够,要不然我们再打一场?”

宁缺沉默看着她那双秋水剪成的眼眸,看了很长时间,想要从她的眼眸深处看到一丝不确定,然而却始终无所得。

如果他此时能看到道痴眼中一丝不确定,他便会毫不顾忌、毫不犹豫、毫不怜悯地出手攻击,就像当初在大明湖畔射隆庆那一箭般。

因为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因为他很清楚,道痴是修行世界里很罕见的像自己一样冷血无情的人,如果真有机会,谁都不愿意放过谁。

很遗憾的是,宁缺在少女眼中看到了疲惫,看到了憔悴,甚至看到了失落和惘然,就是没有看到她对自己的不确定。

所以宁缺连连摇头,笑着说道:“你开什么玩笑。”

叶红鱼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严肃说道:“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宁缺确认叶红鱼在魔宗山门强行堕境之后,修为大受损伤,而自己在崖洞闭关悟道之后,境界已然抵达洞玄上境,单从修为境界来说,自己已经在叶红鱼之上,然而他依然不确定自己能够战胜对方。

他不知道陈八尺那个洞玄上境统领的悲惨遭遇。

他只是像岷山里那些野兽一般,感觉到了危险。

于是他继续笑着摇头,然后像一位很热情的主人般,斜伸手臂,带着叶红鱼走出雨廊,来到了正厅。

桑桑站在门槛里,看着他带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道士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好奇,问道:“要去烧洗澡水吗?”

“不慌,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客人。”

宁缺咳了两声,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平静一些,指着叶红鱼说道:“你别看着这位姑娘家形容狼狈,但实际上是很了不起的人,也就是我经常对你提及的那位杀人不眨眼,很强大的道痴姑娘。”

叶红鱼说道:“你回长安城之后还经常提起我?”

宁缺老实回答道:“想杀你,自然会经常讨论你。”

叶红鱼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

宁缺看着桑桑小脸上的神情有些警惕不安,笑着说道:“她确实很可怕,但只需要我怕,你不用怕,因为她算是你师姐。”

然后他走到桑桑身边,揽着她的肩头,对叶红鱼说道:“我家桑桑。”

叶红鱼觉得这个身材瘦小的侍女与想像中桑桑的形象有些搭不上,但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敛神静气,轻抖拂尘见礼道:“见过桑桑师妹。”

此时她身上依然湿漉,雨水顺着鬓角和拂尘在滴,湿透的道袍紧贴在凸凹有致的身躯上,从由而外透着股妩媚诱人的味道。

但她的神情却是那般宁静从容,道像庄严。

桑桑有些慌乱,半蹲微福还礼。

然后她站起身来,看着叶红鱼的美丽容颜与湿衣下的诱人曲线,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满是羡慕与向往。

宁缺此时比先前冷静了很多,也终于注意到道痴的青色道袍紧贴着身子,眼神不由变得明亮了很多,满是羡慕。

叶红鱼看着他们面无表情问道:“好看吗?”

主仆二人连连点头,称赞道:“真的很好看。”

听着这回答,看着这二人理所当然的神情,叶红鱼再也无法保持冰川天女般的冷漠神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先去洗个澡,然后让你们看个够。”

…………夜色之中,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宁缺睁着眼睛,看着床上雕花的顶栏,根本没有入睡的意思,说道:“如果她真要在这里住下去,会很麻烦。”

桑桑睡在床的那头,听着这话掀开薄巾,靠着床头,很认真地说道:“是啊,看样子还真需要请丫环了。”

宁缺自然不会允许桑桑去服侍别人,说道:“丫环是定然要请的,不过这算不得什么麻烦,我说的麻烦比较麻烦。”

桑桑好奇问道:“那是什么麻烦?”

宁缺想着荒原深处雪崖下方林间飘掠而过的那道肃杀红衣袂影,想着大明湖上的万道神辉,魔宗山门里的血肉模糊,纵是在这盛夏的雨夜里,也感到了强烈的寒意,身体顿时变得越来越冷。

他这辈子遇见过很多危险,从渭城回长安,进入修行者的世界后,也遇到过很多危险,但真正让他感觉到死亡阴影的,只有道痴叶红鱼一人。

在修行世界里,他看见过很多境界高深的强者,叶红鱼绝对不是其中最强的,但给他的感觉却是最危险的。

因为叶红鱼是一个道心坚毅、像他一样冷酷无情、并且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战斗、懂得生死的强者。

西陵神殿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让叶红鱼连夜逃亡,甚至顾不得西陵与大唐之间的敌对,毅然投奔长安城?

能够让道痴如此狼狈的大人物,神殿里也没有几位。

是裁决大神官,还是那位掌教大人?

宁缺很明白,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那真的会是件大麻烦。

桑桑担心说道:“那这个麻烦怎么解决?”

“叶红鱼解决不了的麻烦,我自然也没有能力解决,不过幸运的是,我认识很多有能力解决西陵神殿麻烦的人。”

宁缺说道:“我明天就把这麻烦交上去。”

一夜无话,二人却都没有睡好。

尤其是宁缺,想着叶红鱼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就睡在数十丈之外的客房里,便觉得紧张不安,到了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醒来时,夏雨早歇,天光已经大亮,他草草梳洗一番,带着桑桑悄悄离开雁鸣糊,坐着马车去了书院。

第二百五十章粉笔,粉冰,粉遗憾

自从成为书院二层楼学生之后,宁缺便很少去前院,因为再与那些当年的同窗相处,着实彼此都有些尴尬,但今天因为急着要去汇报情况,解决麻烦,又想着天时已晚,前院学生都在舍里上课,所以他没有走偏远处的侧门,而是带着桑桑行上草甸,穿过石牌,从正门走了进去。

雨停天青,阳光清漫,有读书声从书舍里传出,有辩论声从另一间书舍里传出,书院前院笼罩在安宁的学习气氛之中。

便在这时,丙舍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最基础最原始的便是最关键的,如果你们连直线都无法理解,那么怎么理解更艰深的立体构图?直线是什么?直线就是一条笔直的无限线条,我画给你们看……”

过了一会儿,穿着蓝布大褂的书院女教授,举着一根粉笔头,从丙舍门口走了出来,神情严肃,似乎正在空中画着一根直线。

直线是没有尽头的,女教授手中的粉笔也在不停地画,她的脚步缓慢而平静执着,不一会儿便离了丙舍,向着书院后方的教习休息室走去。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顿时傻了眼,拍了拍桑桑的肩头,带着她跟在那位女教授身后向休息室走去,竟是忘了自己来书院的正事。

当年礼科副教授曹知风为了去长安城看隆庆皇子,当时用的借口是天地元气有变化,不宜上课,当时宁缺就觉得书院的教习们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今天这位拿着粉笔头不停前行的女教授,更是令他瞠止结舌。

这样偷懒也行?

走到清幽的书坊外,女教授忽然停下脚步,放下一直伸在空中的手,把粉笔头很细心地用纸包好,然后塞进袖子里。

她看着宁缺说道:“来了?”

宁缺赶紧行礼,说道:“见过教授。”

女教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蓝布大褂,似乎很随意地说道:“亦青眼睛已经瞎了,就放回去吧。”

宁缺知道女教授与南晋剑阁之间有些关系,听着这话,微微一怔。

朝小树既然活着,柳亦青双眼已盲,便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书院再如何嚣张,也没有道理继续囚禁此人,如果真地要把柳白的亲弟弟软禁到老,还真当那位剑圣大人没脾气咩?

女教授看着他问道:“有问题?”

“没问题。”宁缺恭敬说道:“我稍后便进后山请示老师。”

女教授说道:“夫子要我问你的意见,所以你有没有问题?”

宁缺愣了愣,说道:“我……没问题。”

女教授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花儿一样,说道:“妥?”

宁缺认真说道:“妥妥的。”

…………随石径而上过云门阵,进入到书院后山,绕镜湖眺瀑布,走到四面透风的草庐外,宁缺躬身说道:“叶红鱼来了长安。”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以及山谷里向草庐里吹去的风。

庐内有人,只是没有人愿意理他。

夫子坐在庐内,任四面来风而身形不动,须发微飘,神情陶醉,仿似神仙中人,身前搁着的却不是古琴,而是狼籍的餐桌。

大师兄和二师兄规规矩矩坐在夫子身旁。

道痴离开西陵神殿,来到长安城的消息,根本无法让草庐内的三个人有丝毫吃惊的神情,更何况是震惊。

宁缺苦恼想着,看这作派倒确实能够解决麻烦,只是你们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很头痛的大事。

他咳了两声,再次大声说道:“咳咳……她现在就住在我家里。”

二师兄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悦说道:“没看见老师正在做要紧事情?”

宁缺心想对着满桌残羹剩菜,能有什么要紧事情,不外乎就是夫子又要吹嘘一下自己的厨艺,你和大师兄要在旁边拍马屁而已。

夫子对着庐外挥了挥手,说道:“草莓冰沙刚好将融未融,最是好吃的时候,你运气不错,也进来吃一碗吧。”

宁缺哪有心情吃什么草莓冰沙,无奈带着桑桑进了草庐。

二师兄看了他一眼。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走到案旁,把案上的残羹剩菜移到旁边,然后半跪着,开始把大瓷钵里的草莓冰沙分盘。

第一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老师,第二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大师兄,第三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二师兄,大瓷钵里的冰沙便没剩下多少,宁缺盛进盘中,正准备自己端到一旁去吃,不料却听到夫子说道:“给那丫头吃。”

宁缺怔了怔,苦着脸把盘中的冰砂递给身旁的桑桑。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拿起竹制的调羹,挖了一勺冰砂送进唇里,细细品尝片刻,微黑的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宁缺好奇问道:“真的这么好吃?”

桑桑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调羹,认真地点了点头。

宁缺压低声音说道:“喂我口。”

桑桑看了眼夫子,低着头说道:“这是给我的。”

宁缺大感恼怒,冷笑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看着桑桑吃的开心,夫子很高兴,摆手说道:“好吃也得少吃点,丫头你身子里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消解,这些凉物吃多了不好。”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冰砂里的草莓碎块挑出来吃了。

夫子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宁缺的存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宁缺恭敬说道:“道痴来了长安城,现在正在我家里,不知道西陵神殿发生了什么事情,竟逼得她离了桃山。”

二师兄神情漠然说道:“光明神座都能离开西陵,叶红鱼这小姑娘被逼着离开西陵,也谈不上难以想像。”

宁缺说道:“但西陵肯定会知道她来了长安,到时候要人怎么办?”

二师兄微微蹙眉,不悦说道:“西陵曾经要过你家桑桑,你给了没有?”

宁缺说道:“那可不一样,叶红鱼又不是我家的人。”

便在这时,大师兄温和微笑说道:“既然道痴……也来了长安……或者……干脆让她像小棠一样,拜入……门下?”

夫子呵呵笑道:“那个小姑娘听说不错,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些东西。”

宁缺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老师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这样一个想法。

他想着陈皮皮的故事,想着当初隆庆皇子按照约定前来赴二层楼考试,不由暗自揣测,莫非老师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要把昊天道门所有的天才弟子全部变成自己的学生?这是个什么爱好?

宁缺当然不希望叶红鱼进书院,不过既然是老师的意思,他这个做学生的根本没有资格提出任何意见。

忽然间他想到先前夫子说到桑桑身体里的寒气,骤然一凛,才想起来自己这些年一直治不好桑桑的旧疾,竟是忘了书院后山里有这样一位神仙。

“老师,桑桑身体里的旧疾能治好吗?”

夫子看着正在专心致志挑草莓吃的桑桑,叹息说道:“这丫头身上的寒气乃是先天带来,又被极寒雨水浇淋袭体而致,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世间再好的名医,也拿这病没有任何办法。”

宁缺心想这两年桑桑犯病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难道不是在自我渐愈?不禁有些惊慌,说道:“老师,您可不能看着不管啊!”

夫子说道:“这事儿我没必要管。”

宁缺哪里想到老师竟然薄情如己,顿时大怒,说道:“您要是不管,我就……我就……我就退学!”

盛怒之下,理智长存,对于令全世界都高山仰止的老师,宁缺想来想去,除了退学,自己找不到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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