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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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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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可惜的是,所有人都会渐渐老去,渐渐世故,肩上会多出很多的责任,那些沉甸甸的责任会把人的腰压弯,会让人勤于思考却懒于感受。

莽莽天弃山最南端,渐低的山脉探入荒原,然后在呼兰海北面没入平地消失不见,那支来自中原的商队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长时间,湖面已经几乎完全冰封,但他们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中年男人缓缓抬高帽沿,望向天边遥远的雪峰。

他觉得那里有人。

观里来的人吗?按道理讲,天书明字卷现世,昊天道门不可能只派出道痴和隆庆这些年轻一代的子弟,便奢望能把天书抢回去。

然而除了自己和不知藏身世间何处修行二十三年蝉的那个家伙,还有谁知道圣地山门被封闭后剩下的唯一出口就在呼兰海北?

不过就算是观里派来了天下行走,他也不会停止自己的计划,因为他已经在帝国和西陵之间摇摆沉默了太多年,他很厌憎这种感觉,所以他决定做些事情。

只要天书在手,便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做为魔宗在世间寥寥无几的强大传人,中年男人对这个传说坚信不已。

“是喜欢背着木剑的你吗?”

中年男人看着遥远雪峰之巅轻蔑一笑,把手中吃剩的半条羊腿搁回盘中,从下属手里接过丝巾仔细擦拭干净手指间的油渍,然后长身而起。

靴底踩在呼兰海刚刚冰封不久的湖面上,中年男人缓步向着湖对面远处的山峦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般扎实,仿佛要把冰面震开一般。

他在世间有很多敌人,那些敌人都知道他不会水,甚至惧水。但他今天却偏偏要从湖面踏过,仿佛要踏破过往这些年月里的憋屈不满。

寒风劲吹胸膛,中年男人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年时,这种感觉很好。

…………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一十一章一声轻噫,粉墨登场

时值隆冬,莽莽天弃山间寒风劲吹,至于雪峰之上的气温更是极低,好在因为峰顶太高,没有被山麓间那些弥漫密谷的薄雾遮住,阳光直射至此,虽然带不来多少真实暖意,却能给人的心理上带来些许安慰。

正如呼兰海畔那个中年男人猜测的那般,苦寒寂清可能万年无人踪的雪峰顶上确实有人,那是一名穿着单薄轻衫、髻间插着根乌木叉的道士。

道士神情宁静身材清瘦,身后负着把木剑,静静看着雪峰下方飘动的白云,以及白云下方荒芜的原野,还有那片像面白色镜子般的呼兰海。

来自知守观的天下行走叶苏,前些日子在魔宗山门外的双峰间,与来自魔宗的天下行走唐,以宁缺和隆庆皇子的破境速度做了一次赌约。

最终宁缺胜了,隆庆皇子废了,于是……他输了。

按照那份没有说出口却彼此心知的赌约,叶苏不能再加入到天书明字卷的抢夺之中,但这不代表他不可以站在雪峰上远远地观看这幕大戏。

他“看”到了呼兰海畔的那个中年男子,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去看那名中年男子,因为如果自己看到对方,那么对方也能看到自己。

他来自世外的不可知之地,但他很清楚世间一直隐藏着很多真正的强者,比如呼兰海畔的那个中年男人,对于已经接近超凡入圣境界的人间武道巅峰强者,即便强大如他也必须保有几分敬意和矜持。

当然,如果他还是十几年前那个骄傲的木剑少年,绝对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然而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年少的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和自身的认识早已不同。

只是他会偶尔还会怀念已经远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

看看天书究竟会落在谁的手中,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然而自幼在知守观里长大的他,从刚识字时便开始看那六卷天书,少了神秘感,自然不会像世间凡人或是那些修行者般对天书存有一种莫名敬畏,所以这并不是他来到此地的真正原因,至少不如那个真实的原因重要。

他来这里是为了怀念已经远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或许是为了祭奠远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或许是为了寻回远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那些青春叫做骄傲。

…………叶苏默默转身,望向山间某处水潭。

那面水潭面积极小,潭底或许有热水涌出,所以前些日子一直没有冰封,只是终究禁不住寒风凛冽,水潭表面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或许是很多天前,或许是先前那一刻,小潭水面的薄冰破了一个很小的口子,便是他也无法确认,那片薄冰究竟是什么时候破的。

但他能确认水潭冰面破口的形状很特别,像是一只木瓢留下的痕迹。

十四年前,他见过那只木瓢,然后再也没有办法忘记。

…………十四年前,七卷天书中最神秘的天字卷显现出了一个极重要的征兆,然而负责看管天书的观中道人却对此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西陵神殿天谕大神官入观阅天书,亦未多言。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光明大神官卫光明便在此时向天启的神圣领域迈出了半步,那双幽深而纯净的眼眸,看到了黑夜的影子降临人间。

道佛魔三宗这一代的天下行走齐聚荒原。

当年的三位天下行走还是三个少年,他们聚集在一棵小树下,沉默看蚂蚁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们看着那道黑线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各自离去。

那时候的知守观传人叶苏很骄傲,很自信。

他喝斥唐为邪魔,不屑言七念为外道,一剑便把那株小树斩成了五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块,然后念出一道至今为止自己最满意的道偈。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在那一天黑夜将至时,在那道他们不敢跨越一步的黑线那边,有一个穿着草鞋破袄的书生,一直平静坐在一方小池塘旁,手握一卷书喜乐颂读,腰间挂着一只木瓢,饥渴时便饮一瓢池水。

其后他周游列国,勘破死关,前往南海,兴奋地向师尊禀报。

礁石上那位穿着青衣的道人看着他怜惜地笑了笑。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当日黑线的那头一直有一个人坐着。

于是他无法再像从前那般骄傲,那般自信。

多年后,历经俗世繁华世外霜露,他成功地看淡看透了很多事情,于是自信自然地回到了身躯中,然而当年的青春与骄傲已经不在了。

他一直很遗憾,没有机会向线那边的那个人请教。

直到今天,他似乎终于有了机会。

所以小水潭畔明明没有人。

站在雪峰之巅的他,却认真看着山腰里的水潭,无论是道髻间的乌木叉,还是身上的单薄轻衫,在寒风里都纹丝不动,便如他此时的静明道心。

…………雪山外的呼兰海畔有人。

中年男子看着眼前的湖岸,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他摘去戴了很多天的帽子,露出自己的容颜,他望着远方的莽莽群山,那双浓若墨蚕的眉毛微微蹙起,红如稠血的双唇微微一翘,露出一道意味复杂的笑容。

在凛冽寒风中他再次举步,从湖冰走到坚实的土地上,魁梧坚实有若钢铁的身躯,完全无视荒原劲风的存在,挟着一身肃杀之意向北走去。

他走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脚步每次落下,也不见如何用力便会陷入被冻硬的荒原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脚印。

离开呼兰海畔向北面的天弃山麓行走,随着时间流逝,中年男子身上的肃杀气息渐渐敛没,身后留下的脚印也越来越浅,直至没有任何痕迹。

他没有像世间那些知天命的大修行者一般,把自己和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因为他修的从来都不是道法,他用恐怖的念力把自己的身体意识与天地完全隔绝开来,仿佛把自己变成了一颗石头,如果闭上眼睛,根本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

然而山腰间那片安静了很长时间的小水潭却忽然有了动静。

水潭畔响起一阵很轻微的哗哗声。

这些哗哗声像是木瓢盛水的声音,又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又很像一只手缓缓阖拢书页所发出的声音。

…………“听闻你十三岁开悟,三十不惑,再三月洞玄,一日之内知命。”

“听闻那十七年间你日日登山,却毫无阻碍。”

“听闻你第一次登书院后山时,在柴门外看到了四个字。”

“那四个字是仁者乐水。”

“所以你这一生极喜爱与清溪幽潭亲近。”

“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叶苏听着遥远山腰间那面小潭畔传来的哗哗轻响,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些话,然后发出一声极幽寂极满足的叹息声,微笑着向雪峰边缘走了一步。

随着他走出这一步,身后那柄薄薄的木剑悬浮至空中,嗡鸣作响。

天空上的太阳忽然间仿佛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

数万束光线照耀在那柄木剑之上,竟让单薄的剑身金光大作。

一道极纯净的剑意,就像凝结成束的光线一般,发自雪峰之巅,平静而强大的无视任何空间距离,瞬息之间降临到千丈之外的那面小水潭畔!

如此神乎其神的道法,已然站在人间的最高处,处于知命境界的最顶端,虽然尚未破境,但距离天启境界也只剩下极薄的一线。

如此强大的道剑,世间能得几回见?

…………当那道纯净剑意降临山腰小潭上空时,水面上的那些薄冰瞬间变得更加凝固,即便是那道极小的口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封起来。

那些哗哗的声音早已寂灭不闻,潭畔某处响起一声轻噫,似乎有些意外。

然而唤出轻噫之声的那人反应有些慢,启唇的速度很慢,所以这一声轻噫感觉被刻意拖长了很多,悠长幽远咿咿呀呀,便像是戏曲主角登场时的那声唤。

…………山脚下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眉,此时的他当然感知到了那道剑意,他不知道那道剑意刺向何处,却也隐约猜到值得那人倾尽毕生修为刺出一剑的人会是谁。

这片荒原之上他已经撒下无数眼线,更是不惜调动了军部里的帮手,明明那个人前些日子还曾经出现在渭城外的碧湖,怎么却忽然来到了这里?

但他没有犹豫,身为人间巅峰强者,能隐隐感知到自己的气运,知道这是自己一次绝佳的机会,而且他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他无视雪峰这间那场无人知晓,却注定会震惊世间的相遇,神情肃然向着山谷出口处走去。

山谷里依然弥漫着薄薄的雾,遮住那些光滑陡峭如同刀斧砍出来的石壁,也掩去那些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然后却无法永远遮住里面那些年轻人的身影。

雪峰里,知守观传人叶苏终于和线那边的那个书生相遇了,而在雪峰下,中年男人以为自己也马上将与那卷天书相遇,与此相较,再长时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无论是十四年。

还是一生。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一十二章世间对宁缺的欢迎是……

山身份敌对复杂的四个年轻人在陡峭光滑的石壁间行走,好些天,身上的伤势渐渐好转,然而食物却也已经告竭,所以因为饥饿而重新虚弱起来。

宁缺没有想到这条魔宗前代强者们开凿出来的通道竟是如此漫长,算着距离竟似乎已经快要横穿整座天弃山脉,然而却还是没有找到出口,不免有些焦虑。

他是最恐惧饥饿的人,想着自己藏着的干粮被这三个女人吃了大半,更觉得愤怒,盯着唐小棠说道:““再走不出去我们就都要饿死了,到底还要多少天?”

唐小棠微低着头,看着颈间的兽尾,有些不自信低声说道:“应该快了吧。”

宁缺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看着她,说道:“我们仨跟着你老老实实走了这么多天,你可千万不要在断粮的时候再来告诉我你没有走过。”

唐小棠仰起小脸看着他委屈说道:“山门被封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我当然没走过。”

“这句话有些道理,仔细算起来我家小师叔拿着把剑把你们杀的魂飞胆丧时,你还在你妈的肚子里,根本没有生出来,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宁缺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善,话锋一转怒吼道:“那开始的时你不说!”

之所以他敢对唐小棠如此凶恶,当然是因为他已经饿昏头了,在焦虑和饥饿的双重作用下,他哪里还来得及思考这个魔宗少女现在是四人中实力最强的那个人。

而且这些天走在山脉的过程中,这位魔宗少女根本没有什么凶残的魔宗气息,反而是天真可爱甚至有些老实憨拙,渐渐他便忘了对方的身份。

唐小棠果然没有动愤,而是羞愧地重新低下头去,走到了最前面。

“如果到了知命境,这条通道哪里能拦住我们?”叶红鱼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看着身侧光滑陡峭的石壁漠然说道:“说到底还是实力的问题。”

宁缺嘲笑说道:“你不用换着花样来嘲笑我的境界低实力差,你也不过就是在知命境看了几眼便被人打了回来,如果你现在还是知命境会饿到脸白眼花?”

叶红鱼沉默,美丽的容颜上仿佛落了一层霜。

莫山山在旁边虚弱说道:“已然粮绝,你们哪里还来得斗嘴的力气?”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出山之后我肯定不会与他再斗嘴,到时我会直接杀了他。”

宁缺没有理会道痴的威胁,自幼时逃离长安城到如今,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的考验,又怎么会害怕这种威胁,便是连死亡也不怎么害怕,然而因为童年那些过于深刻的经验,对于饥饿他确实有一种仿佛先天的恐惧。

沉默片刻后,因为这种恐惧以及恐惧所带来的愤怒,他再次找上了低着头羞愧无语的唐小棠,嘲笑说道:“大概也只有你们魔宗的人才会愚蠢到非要把山劈开一条道路,从而把人们逃生的通道变成一条死路。”

唐小棠抬起头来神情凝重看着他,严肃认真说道:“无论圣地还是这条通道都代表着我们大明宗改天换地的意志,请你尊重一些。”

宁缺不想接她的话,尤其是从莲生大师那里听到太多有关改天换地创造崭新世界却怎样也无法完全听明白的魔宗执念故事之后。

唐小棠皱起清稚的眉头,说道:“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如果你们觉得我们大明宗一无是处,真是一群愚蠢的人,那你们还来我们的圣地做什么?”

宁缺恼火回答道:“如果不是天书明字卷现世,就算是夫子求我我也不会来。”

听到天书明字卷五字,唐小棠的眼睛微微明亮,想着自己和兄长在圣地里一无所获,目光很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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