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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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1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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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似乎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我可以和书痴同坐一辆马车,比如现在公主殿下你在马上,不在云上,你离我竟是这样的近。”

宁缺看着她笑着说道:“这种距离近到我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你的脸,我相信殿下你的脸除了月轮国主和隆庆皇子外,应该还没有人摸过……你先不要生气,我只是借此来说明一些事情,刚才说到变化,这种变化过于剧烈快速,快到我只是被动的接受,却来不及总结分析,来不及发现一个事实,所以弄出了很多问题。”

陆晨迦静静看着他,问道:“什么事实?”

“事实就是我已经不再是小人物,那么我就不应该按照小人物的风格去做事。”

说完这句话,宁缺笑了起来,酒窝盛满荒原上吹拂的冬风,眼眸映照着天穹上飘拂的白云,清新无比,自信无比。

他知道马背上的少女心理有问题,本准备了一些别的手段,小人物的手段,然而先前被对方连连进逼,他骤然再次想起临行前二师兄交待的那些话,想到如果是刚出道的二师兄,他会怎样做?二师兄是他的偶像,小师叔是二师兄的偶像,那么如果是刚出道的小师叔,又会怎样做?

以二师兄的孤傲性格,大概会直接头顶的古冠摘下来,当做棒槌把马背上的花痴打到鼻青脸肿,绝对不会怜香惜玉,如果是小师叔,大概会直接拔出剑来,先把这头骄傲的大白马斩了颅首,再一脚踩到跌落地面的花痴脸上?

宁缺不是二师兄这般实力强横到无以复加的知命强者,更不是小师叔这种早已不在江湖江湖却依然传诵的传奇人物,他只是个刚出道的新人,境界可怜兮兮地停留在不惑,然而他毕竟也是书院后山的学生,夫子的亲传弟子。

他没有能力战胜天下三痴,把陆晨迦从马上拖下来褪了裤子一通板子把她光溜溜的屁股打到通红再让莫山山来画幅素描寄给隆庆皇子,但他既然已经明悟自己应该从小人物的世界里脱离,决定表明身份,那么他自然有自己的方法。

“昨天我买这份礼物的时候,对那名燕国商人说是送给公主殿下你,对方才同意卖给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价钱着实不便宜。”

宁缺端起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个方匣子,解开上面系着的布。匣子里是一盆用草架固定用纸膜保护的小花树,他撕开上面的纸膜,让陆晨迦看到里面美丽到惊心动魄的蓝色花瓣和微青枝茎,说道:“当然这时候就算把这盆异花送给殿下,相信殿下也不会对我的看法有丝毫改观,所以我只是让你看一眼。”

陆晨迦微微一怔,看着他手上那盆蓝色的花树,辩认出乃是极罕见的七瓣蓝旱莲,这种莲花色作幽蓝,极为美丽,只可惜虽然此花耐旱耐寒,但因为往往伴生着极强大的蜉虫天敌,所以世间数量极为稀少。

“七瓣蓝莲……确实是好花,在荒原上卖一百两银子不贵。”

陆晨迦虽然很厌憎宁缺,但她身为花痴自然爱花如痴,点评的极为客观诚实,接着她微蹙着眉头训斥道:“就算七瓣蓝莲耐寒,但终究是燕南植物,荒原上的寒风它怎样禁受得住,你还不赶紧把纸膜覆好收起来!”

宁缺很听话,马背上的少女让他收起来,于是他便收起来,只不过收的不是手中那盆珍稀的花树,而是捧着花盆的双手。

花树自他手间滑落,瞬间落到他脚下,与坚硬的荒原地面一触,花盆像脆弱的玻璃般噼啪四散,草架纸膜全部被摔烂,里面美丽的花树顿时变得不成模样,花瓣零落,青枝茎折断,眼看着便不可能再活过来。

陆晨迦面色剧变,提缰纵马前上前几步,却已经无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幽蓝的美丽花瓣散落在地上,被风吹拂缓缓滚动,沾上了很多尘埃,草架纸膜覆压着瑟瑟的花树,画面显得极为狼籍。

她看着马前地面上的残花败枝,美丽若花的脸颊骤然苍白起来,眼眸里露出痛惜的神情,然后她缓缓转身,静静看着宁缺,说道:“你这是在……挑衅我?”

悲剧是把人生的美好撕碎并且展现给人看。每个人眼中人生的美好并不相同,所珍视深爱的事物也并不相同,金钱美女权利知识修行不一而足。

在陆晨迦心中人生的美好,并不是那些俗世的幸福,而是与尘世无涉无言的花草,草甸下方营地里人们的死亡,不会让她如何痛心难过,即便是神殿骑兵和天谕院的学生们纷纷倒在她眼前,或者她都不会感到伤心。

而当这盆七瓣蓝莲在她面前摔落成泥,她真的感到了一阵心痛。

她知道马前那个年轻人是有意为之,所以心痛之余,她开始愤怒起来。

…………听着花盆堕地摔裂的响声,散落在草甸四周的天谕院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地上的残花败枝,看着陆晨迦公主眼眸里无法掩饰的痛心与愤怒,隐约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天下皆知殿下爱花如痴,这个穿着墨池苑弟子服的年轻人,居然敢当着殿下的面做这种事情,那便是对殿下最大的伤害,是无耻的挑衅。

呛啷密集声起,刻着神殿符纹的钢剑出鞘,众人愤怒地把宁缺围了起来。

陆晨迦下马,向宁缺方向走来,眉头微蹙问道:“我伤心愤怒对你有什么好处?”

宁缺看着她微笑解释道:“晨间在帐内,你曾经对山山说过,世界的悲喜与你无关,那么我想,我与山山之间的关系,我影响了她什么,与你也应该无关,至于这盆七瓣蓝莲是我买的,那么我摔碎它与你无关,而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伤心难过愤怒,也与我无关,既然如此,我摔着玩你也管不着。”

陆晨迦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花不会言语,只会静静绽放,在你手中却沦为人之间争斗的牺牲品,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对它不公平?”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草甸下那些死去的人,比如那位墨池苑的师兄,这时候也不会言语,所以这个世界对他们也不公平。当然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替人打抱不平的角色,我在意的是你先前威胁我,那么我就要让你不高兴,这很公平。”

陆晨迦忽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一盆蓝莲碎在荒原的草甸上,看似是件小事,实际上却等若在少女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道,而且她并不是普通的少女。

她是天下三痴,她身后站着月轮国和神殿这两个庞然大物,乃佛道皆宠之人,即便是大唐帝国的皇子,想来也不会如此激怒挑衅他。

所以盛怒之下,她依然在猜想宁缺的身份,对方究竟是一个胆大妄为愚蠢到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是有天大的背景靠山竟是完全不惧道佛二宗。

率先揭晓的不是宁缺的身份,而是陆晨迦及天谕院学生们也很想知道的另一个身份——那匹大黑马主人的身份。

宁缺把手指伸入唇间,吹出一道极清亮甚至凄厉的鸣啸,片刻后,营地北方的原野间响起响亮的马蹄声,蹄声凌乱而密集,似乎那匹马情绪非常高昂欢喜。

大黑马自远方挟尘而至,冲到草甸上,然后小心翼翼踱至宁缺身旁,轻轻拱了拱他的肩头,神情显得异常温顺。

陆晨迦身后那匹神骏异常的雪马,骤然看到大黑马出现在眼前,想起昨天的惨痛经历,根本没有被大黑马这时的温顺嘴脸安慰,吓的连连后退。

缰绳从陆晨迦的掌心挣脱。

陆晨迦看着宁缺和他身旁的大黑马还有他脚下的残花败枝,温婉宁缺的神情终于消失不见,冷冷盯着他说道:“原来……都是你。”

宁缺揖手见礼,温和说道:“正是。”

大黑马是这两日格慕慕大会所有人讨论的焦点,王庭单于还有很多大人物都在寻找它的下落,想要把它变成自己的座骑,此时它的突然出现,吸引了部落里无数人,黑压压的人群追着它,同时来到了这片草甸。

陆晨迦声音微寒说道:“你以为有很多人看着,我就不敢杀你?先前我就说过,你们这些尘世里的泥垢,永远只会这些小聪明,而不知道实力才是一切。”

“我知道自己很弱,但我更知道实力永远不代表一切。”

宁缺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伸到空中,说道:“有时候背景靠山更重要一些。”

一名天谕院学生看见腰牌上的字,蹙眉说道:“鱼龙帮……是什么东西?”

宁缺微微一怔,看了看腰牌,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拿错了。”

他换了一块腰牌,伸到陆晨迦眼前。

天谕院学生们表情微变,又有人大声喝斥道:“就算是书院学生又如何?”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应该看的更仔细一些。”

天谕院学生们看的更仔细了一些,于是看清楚了这块腰牌究竟代表着什么,所有人同时陷入震惊沉默之中,握着神殿佩剑的手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

陆晨迦也看清楚了那块腰牌,目光微冷。

“现在还有人想杀我吗?”

宁缺看着围在身旁的天谕院学生们,诚恳说道:“如果没有人想杀,那我就先走了,神殿召集的会议应该已经开始,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然后他望向陆晨迦微笑说道:“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一,如果小人物和大人物的区别不在于品德禀性,而在于背景宗门家世的话,那我就不是小人物。”

“二,你没有能力让我生不如死,我想就算是神殿三位神座亲至,也没有资格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希望以后再相遇,殿下你不要再说这么多废话。”

“最后,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我当然不是,你的伴侣隆庆皇子也不是,至少在我的面前,他应该没有底气能说出这句话来。”

说完这句话,宁缺翻身上了大黑马,一提缰绳向营地里奔去。上马之前,他恰好踩了那盆散落难堪的七瓣蓝莲一脚,也不知有意呢还是有意呢还是有意

第三十七章难道我会说假话?(上)

看着那匹挟尘而去的大黑马,很多牧民和王庭士兵兴奋地追了过去,天谕院诸生却还站在草甸上沉默不语,他们当中很多人已经猜到宁缺的真实身份,想起在修行世界里沸沸扬扬从春天到此时的那件事情,不由有些担心晨迦公主的心情。

晨迦公主的未婚夫是隆庆皇子,那位神子般的男人此生顺风顺水,无论是烂柯寺的长老还是天谕院的院长,都无法打破他完美的内外,唯有在长安城南那座书院里败了一次,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那次登山的具体情况,但败便是败了。

今天应该是陆晨迦第一次看见那个击败自己未婚夫的男人吧?天谕院诸生愈担心她的心情会低落难过,愈发不敢去看她,以免她感到尴尬羞怒,只好微低着头,状作无意看着荒原地面。

草甸地面上散落着七瓣蓝莲,一片狼籍难堪,陆晨迦如花般的容颜上没有什么难堪情绪,但惯常平静如水的心思却有些狼籍起来。

她伸从雪马鞍旁取出一块名贵的丝巾,走到碎花盆旁,小心翼翼把快要被寒风吹凋变黑的蓝莲仔细包裹起来,然后抱在怀中翻身上马,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身后有名天谕院弟子鼓起勇气提醒道:“公主殿下,今日神殿召集会议总结这数月的边塞事宜,还要商议明年应对荒人的计划,事关重大,应该去看看。”

陆晨迦轻提马缰,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声音,也没有会这时候神殿召集的会议,只是默默看着远处快要驶抵大帐的那匹大黑马,心里想着很多事情。

春天书院二层楼开启的消息传出来后,她一直在默默关注祈祷,她希望自己的伴侣能够得偿所愿,进入后山,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然而她没有想到那样一个骄傲自信强大,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失败的男人,居然……败了。

此后隆庆皇子返回西陵,二人之间虽然从未讨论过书院二层楼一事,但她能清晰感觉到,现在的隆庆和以前的隆庆有了一些很细微的差别,依然骄傲自信,浑身散发着夺目的光彩,但那份骄傲自信里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然,光彩里有了极淡的黑影。

陆晨迦知道这一切是怎样造成的,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宁缺的人。

失败并不可怕,对于隆庆皇子和她这样的人来说,在很小的时候刚刚学会修行起,便很准确地明悟到失败与成功之间的关系,然而隆庆境界精深,道心清明,只差一步便要迈入知命,那个叫宁缺的家伙却只是刚学会修行,实力弱小境界浅薄,如此的差距基础上的失败,对于修道者的心境打击可想而知。

情之一事,便因对方之喜悲而喜悲,而忘二人之外世界的喜悲,对于那个战胜隆庆进入书院后山的人,她当然不喜甚至有敌意,若不是想着道心之障需要隆庆自己去解除,她甚至有可能会悄悄去到长安,把那个家伙羞辱一番。

除了敌意与不喜,自然难免也会有些好奇。包括她在内,没有人会认为夫子取徒会偏私相帮,书院会用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那么,那个叫宁缺的家伙,究竟凭什么能够比隆庆更能入夫子眼中?那个家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今天终于看到了那个家伙,也知道了那个家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相信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宁缺摔花奚落自己时的阴损贱贱模样,也因为如此,她对于书院的记忆也难以自禁地变得深刻难忘起来,羞怒之余有所感慨。

玉手紧握缰绳,花痴看着远处在无数人追赶下将要进入神殿议事大帐的那匹大黑马,沉默疑惑想着,书院后山的弟子,会不会都像此人这般无耻?

…………中原诸国奉神殿诏令援燕抗蛮,唐燕二国地处北陲,派出大量骑兵,而其余诸国宗派则是遣出自家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前来听命。如今联军与王庭和议既成,诸国势力自然要齐聚一处,商议一番日后行事,召集者毫无疑问也是神殿。

左帐王庭耗了大量人力物资,替神殿大人物们搭起了极为阔大的议事大帐,颇显诚意,这座大帐方圆百步,以竹木为骨绷布而起,帐内光线充足,空间清阔,即便是容纳上百余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神殿天谕司司座,是场间身份最为尊贵之人,自然坐在中间的位置,大唐帝国将军舒成紧靠着他的右手边坐着,左手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燕国将领、南晋剑阁弟子、月轮国白塔寺僧人、还有那些附庸小国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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