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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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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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满脸遗憾,在他看来如果宁缺真的能够修行,哪怕是只通十窍的下下之资,凭他心性和那手好字,前途也未可限量,只可惜这少年的命运实在是有些不济。

“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再多费精神了。”连日的奔波让李渔的眉眼间略显疲惫,她低头沉思片刻,平静说道:“为此事辛苦先生,实是不该。”

吕清臣老人花白的眉毛缓缓挑起,静静看着公主殿下的脸,知道先前那句话便决定了宁缺的前途,在确认宁缺无法修行之后,她直接断了培养此人的念头。

老人沉默片刻后劝说道:“长安城内高手如云,像宁缺这样的年轻人,也许并不显得出奇,但我相信这个少年若再成长几年,一定能成为大唐最优秀的军人。”

李渔没有想到老人对宁缺的评价如此之高,眉头微微一蹙,缓声解释道:“那少年武技心性都属上乘之选,若他还在渭城,或者只要是留在军中,我都必然不惜大气力也要留他为我效命,只是他如今要考书院走文途,待漫漫宦途磋磨至能影响朝局时,想必他人已老我也已老,那还有什么意义?”

老人沉默很长时间,忽然开口说道:“虽然他体内十七窍只通了六窍,依一般常理而言绝难踏入修行之境,但……昊天轮转,世无定事。”

“我的境界终究太低,而他则是有可能进入的书院则是高妙圣洁之处,另一番天地,日后他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真能登上书院的二层楼,谁知道会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也许他真的能踏上修行之途?”

“二层楼?”李渔摇头说道:“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走进书院二层楼?宁缺这少年虽然不错,但您对他的信心未免也太足了些。”

吕清臣望着她微笑说道:“您先前说他要考书院走文途时,似乎也从未想过这少年不能考进书院,要知道入院试的难度也极高,由此观之您对他的信心也是十足,那么谁敢肯定这个边城的小军卒将来某日……不能登上那第二层楼?”

李渔微怔,不知该怎样回答老先生这句反问,此时细细想来,似乎自己真从没想过宁缺会考不进世间最难进的书院,自己对他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是因为火堆旁边听的那些故事还是跃过火墙时少年如猛虎般从容平静的神情?

她下意识侧身向车窗外望去,看着走过火堆的主仆二人背影,沉默不语。

……

……

宁缺知道自己的心性意志适合修行却无法修行,事实上他已经习惯这种初被惊艳后被惋惜的待遇,七年前在岷山东麓燕境处碰见那个小黑子时有过,两年前在渭城立下军功然后被军部察看潜质时也有过。

如果他能够踏入修行之境,以他在渭城立下的军功,说不定早就已经成为大唐军方重点培养的对象,何至于要自己辛苦拼命杀马贼积军功再考书院。

因为有心理准备所以听到坏消息后他并不如何失落,但吕清臣老人终究是他最近距离接触到的一位大师,所以他总还抱着那么三分两分希望,只可惜希望就像水彩画里面的那三分两分桃花,总是藏在园角,都是虚妄。

就在他准备振作精神放弃幻想,一路苦练刀法直抵长安去谋世俗快乐时,没有想到第二天夜间驻营时,吕清臣老人再次邀请他登上马车。

这一次桑桑没有陪他去,大概是那位公主殿下有些怀念春风旅途中婢女和侍女聊天的感觉,又或者是那位蛮族小王子想念桑桑,总之桑桑被召去了公主的马车。

“我相信那本太上感应篇你已经烂熟于心,但这么多年都不能感知到天地之息的存在,如此看来我的判断并不为错。”老人吕清臣微笑望着他说道。

宁缺挠挠头苦笑说道:“老先生,您今天喊我来,想必不是为了再次打击我。”

“你回长安之后便要去考书院,我年纪大了可能也会停留在公主府里静养,再要见面就不容易,所以想找你说说话。”吕清臣慈祥望着他说道:“我知道世人对修行道的好奇与想像,虽然你无法踏入此道,但或许有什么是你很想知道的事情。”

“我有很多。”宁缺很老实地回答道。

……

……

第二十一章问道无矩

吕清臣老人微笑问道:“那你想知道哪些事情?”

宁缺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说道:“我想知道……什么是修行。”

吕清臣笑道:“你真的很贪心。”

宁缺脸上全无尴尬之色,说道:“那么……您能告诉我修行分多少境界,不同境界有怎样不同的能力吗?”

“依然是出乎我意料的选择。”吕清臣老人微笑说道:“要知道这些东西虽然世俗普通人确实不是很清楚,但终究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算不上秘密还是秘密。”宁缺笑着回答道:“我会替您守住。”

“好吧。”吕清臣老人笑出声来,略一沉吟后问道:“你知道昊天道吗?”

宁缺看着这位昊天道的南门行走,点了点头。

“我出身昊天道南门,奉命游历世间,世人常常把我们称作门下行走。所以既然你想知道与修行相关的一些东西,那么我就从昊天道讲起。”

“昊天道祭奉昊天,乃天下唯一修行正门,因为昊天照耀人间,天地万物方能随之而呼吸,这呼吸正是我昨夜所讲天地之息或是元气,所以昊天为一切之始。”

“人本乃万物之一属,懵懂居此天地逆旅间,偶蒙昊天降下启示,方始明悟自然造化之理,故以意念控天地元气,行种种玄妙之事,是为修行。”

“修行之路漫漫修远,繁复艰辛最考意志,而这条道路被我们分成五个段落,也就是你所说的五个境界。”

“初境称作初识。是指修行者之意念自气海雪山外放,明悟天地之息的存在。”

“第二个境界称为感知。这一阶段修行者能够触碰到天地间流转飘浮着的元气,并且能够与之和谐相处,甚至进行一些感觉上的交流接触。”

“第三个境界称为不惑。指修行者此时已经能够初步明白天地间元气流动的规律并且加以利用,世人口中所谓剑师符师便范指此类。”

“第四个境界称为洞玄。进入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已经能够把自己的意识与天地元气融为一体,对于念者而言,意味着他可以通过自己的意识直接攻击敌人,在这个境界里浸淫日久,或者能够做出一些格外玄妙的手段。”

“少年,你不用这般看着我,我确实进入了洞玄境界,只可惜临到老时才极为勉强地把右脚迈了过去,如今我油将枯,灯将尽,大概这辈子也没有希望把后面那只脚也拖进门里,不然……当夜要杀一位大剑师又何须那般麻烦。”

车厢内油灯光线暗淡,似乎真的是有些缺油,吕清臣老人笑着说道,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脚,慨叹着年华易逝,时间从不等待。

“第五个境界称作知命。”

“所谓知命,便是知天命。”

“进入这个境界的修行者不再仅仅是从表面上明白天地元气流动的规律,而是从本质上掌握了天地元气的运行规律,明白了昊天与自然万物之间的联系,明悟了世界的本原。进入这种境界的人,或许才可以看为真正的得道吧。”

宁缺津津有味听着这些东西,发现老先生讲完了,赶紧举起手来问道:“先生,五个境界之上是不是还有更高的境界?”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吕清臣颇感兴趣望着他。

他回答道:“如果修行真的是一条漫长的道路,那么这条道路肯定没有尽头,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走不通的路,所以我想肯定会有些更高的境界。”

“你这少年连初境都迈不进去,想不到没有消沉,反而兴致更浓了。”

听着老先生的笑骂,宁缺笑的更加无辜,说道:“就算是我好学吧。”

“我从未见过世上有好学像好色那般的男子。”吕清臣微笑道。

宁缺在心中默默赞了这句,然后摊开双手修正道:“那便不是好学,是好奇。”

吕清臣沉吟很长时间,抬起头来望着他,缓声说道:“传说中知命之上还有诸多玄妙境界,而真正在典籍上出现过的只有两种,一者为天启,一者为无距。”

“所谓天启,是指修行者能够直接聆听昊天启示,以虔诚奉拜祭道门神术,于空无之境中暂借昊天威势光明,昊天普照世间,纵是威势光明中之一缕,寄于一修行者之身,亦可想见那是何等样的大境界大威势。”

宁缺遥想世间某大神通,白衣飘飘跪叩上苍,云开雾散有光柱落下,其一挥手便云卷山撼,不由心神摇晃,难以自安,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轻微沙哑。

“无距……又是怎样的境界?”

“典籍之上只是记载人世间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境界,却没有具体描写,只有廖廖一句形容:从心所欲而无距。”

吕清臣老人微微蹙眉,面容却是一片安然宁静,悠悠说道:“以我之猜测,所谓无距境界,那些圣人意念所至便能抵万里之外……这该是何等壮阔。”

从心所欲而无距……宁缺被这七字所深深撼动,然而究竟是无距还是无矩?

隐约间他仿佛捕捉到这两个字里藏着的某种悍然气质,并不像老人那般悠然以为壮阔,只是觉得潇洒无碍到了极点。

“关于无距……也许书院里面的记载会更多翔尽一些。”

吕清臣老人看着少年出神的稚嫩面容,感慨说道:“能入这两等境界的大修行者想必都是圣人,古谚虽云千年圣人降,但人世间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圣人,所以这些……只不过是神话传说,听听便罢了,苦想多无益。”

宁缺俯身再拜表示受教。

老人笑道:“我本以为你会问如今世上有哪些出名的大修行者,哪些出名的世外高人,看上去年轻男子本应该对这些东西更感兴趣些,没有想到你会问这些。”

宁缺双手扶膝,沉默很长时间后抬起头来,看着老人认真回答道:“知道那些人世间的最强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是高飞在天的雄鹰,我只是在地上艰难爬行的蚂蚁,他们眼中不会有我,所以我的眼中也不必有他们。”

“那你……问这些修行基础的原因是?”老人神情异样看着他。

宁缺认真回答道:“那些大修行者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然而进入长安我极有可能会遇到一些相对普通的修行者,比如像那位青衫书生般的大剑师,我自己不能修行,就越要弄明白什么是修行,知道他们的战斗方式……”

“你的目的是?”老人的花眉缓缓挑了起来,似乎对他的答案极感兴趣。

宁缺低头微笑,然后抬头平静应道:“如果将来某日,我被迫要和修行者做战,今天您教给我的这些事情,对我战胜他们提供很大帮助。”

“一个普通人与能调动天地元气的修行者做战?而且你要战胜他们?”

老人盯着宁缺的眼睛,喃喃重复问着,忽然间他的眉毛颤抖了起来,枯瘦的身躯里暴发出一阵极欢愉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渐渐停歇,老人看着渐露尴尬之色的宁缺,微笑说道:“很豪迈,我喜欢。”

……

……

第二十二章旅途上的学习

夜已深,宁缺走下马车,吕清臣掀起车帘上的布帷,看着少年的背影,听着夜晚田野间隐约传来的边塞小曲声,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做一位踏入洞玄境界的修行者,哪怕只有一只脚跨过了那道高高门槛,也足够他们在任何国家任何城池受到极大的尊重,根本不需要和普通人打交道。念师需要更多的时间用来冥想培念,所以吕清臣的时间真可以用光阴似金来形容。

可他仍然愿意花去一两夜甚至更多的时间和宁缺闲聊,讲些看似很琐碎无谓的事情,是因为他确实很喜欢宁缺——他喜欢少年温和稚嫩外表下藏着的冷静自强,还有像先前那刻般偶尔迸发出来的豪迈气——豪迈壮阔自强冷静是大唐人最赞赏的品质,而吕清臣老人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唐人。

今夜他告诉宁缺的这些,都是昊天道南门的入修课,虽然谈不上是什么不传之秘,照门规确实不能让普通人知道,可他还是说了只因为他相信一件事情:

“我总觉得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修行者。”

明知道宁缺气窍不通,绝无可能修行,可是老人没有道理、没有原因,就是觉得这个少年能够踏上他现在正艰难行走着的这条道路,而且他祈望这个少年能比他走的更踏实,走的更远。

老人望着窗外渐小渐模糊的少年背影,喃喃自语道:“老死临身夜将至,才开始胡乱放肆一番,盲目跟着直觉走遭,或许……这就是昊天对我做出的启示吧。”

……

……

回到简陋的营帐,桑桑已经回来了,宁缺问了句公主唤她去做甚,不出意外又得到了个含混不清记忆缺失的答案,他早已习惯自己这位小侍女在动脑方面的懒惰,笑骂了几句对饮了数杯二人便草草洗漱睡觉。

第二日,车队在数百名骑兵的护卫下继续南下向着都城长安进发,宁缺主仆二人的日子却变得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无聊无趣。

不到夜间,吕清臣老人便会唤宁缺上他的马车陪他聊天,公主殿下也时常召唤桑桑去作伴,好在彭国韬派了侍卫去驾那辆简陋马车,不然宁缺还真要被逼无奈玩一招无人驾驶。

车厢聊天中,宁缺知晓了更多修行知识,比如修行者用意念控制天地元气的各种方式,比如修行者可以通过某些特殊物品加强自身与天地之间的联系,又比如剑师是怎样用意念把元气压缩成无形的绳,然后缚住那片轻薄锋利的无柄飞剑。

增强修行者与天地之间联系的特殊物品,并没有非常严苛的标准,昊天道多用拂尘木剑,佛门多用念珠木鱼,至于符纸飞剑则是非常常见的标准配备,相对比较罕见的是有些大修行者会使用笔墨法杖之类奇怪的东西。

“以念力封天地元气入符纸之内,这就是符师;封天地元气于阵法内,便是阵师;凝天地元气于剑内,便是剑师;以念力直接调动天地元气,便是念师;以……”

吕清臣老人端着杯清茶,靠着车窗极为享受慢悠悠说着。

“喂喂喂,您这不是在说笑话吗?那如果把天地元气封在马桶里战斗该叫什么师?马师还是桶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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