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摸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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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摸了我一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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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又一次哭出来。   
    “明天,我去医院之前,想到幼儿园去,看他一眼……”   
    “厉云,你能好的!”老婆哭得越来越厉害。   
    “但愿吧……”   
    停了一下,他哑哑地说:“桂芬,这辈子,我对不住你,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也没给你留下什么积蓄,以后,这孩子就靠你一个人拉扯了……”   
    说完,厉云和老婆抱头痛哭。   
    第二天,厉云真的一个人去了幼儿园。   
    孩子们都没有出来。他站在栏杆外焦灼地等,心如刀绞。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要哭出来……   
    终于,孩子们跑出来了。   
    他的孩子是最后一个跑出来的。他穿着一条黑条绒灯笼裤,一件红棉袄。他跑出来之后,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叫着跑向秋千。   (该图书由红糖粽子整理发布,更多好书尽在 未知部落 wzbl)
    厉云紧紧盯着他。   
    他在心里说:孩子,这是爸爸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你了,你怎么不看看爸爸?以后,你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在秋千前,另一个比他高的孩子和他争抢起来。   
    那个孩子很凶,一下就把他挤得跌坐在地上。他撇了撇嘴,终于没有哭出来,慢慢地爬起来,躲开那个孩子,爬上了滑梯……   
    厉云看着那个高一点的孩子,心中竟然充满了仇恨。   
    接着,他在杂乱的孩子中又一次找到了他的儿子,心里说:孩子,今后的日子很漫长,爸爸不能再保护你了,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儿子很快就高兴起来,他从滑梯上滑下来,兴奋地叫着。   
    终于,铃声响了,厉云的心抽搐了一下。   
    果然,一个老师拍了拍巴掌,孩子们就纷纷朝屋里跑去。   
    当儿子的小红棉袄钻进门洞的时候,厉云的眼泪“哗哗”淌下来了。   
我是弟(1)   
    厉云住进了医院。   
    老婆不想再摆摊了,要日夜服侍他。   
    厉云不让,他第一次变得这样强硬,赶她走:“我已经停职了,你再不卖衣服,这日子怎么过?”   
    老婆不再跟厉云斗嘴。   
    她白天去卖衣服,晚上来守护他。   
    他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知道了他的病,轮流到医院来照看他。   
    住院的押金都是几个姊妹凑的。   
    厉云不让她们来,他知道,她们的生活都很清苦,每天都在奔忙,他不想因为自己把几个家庭都拖垮。   
    开始的时候,姊妹们不停地哭,过了两周之后,大家都平静了些,每次来看望他,都说一些安慰的话。   
    厉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他迅速地消瘦下去,最后体重都不足一百斤了。   
    大部分时间,他一个人躺在住院部的病房里,静静地想。   
    这间病房不朝阳,有点阴暗。   
    墙是白色的,被褥是白色的,病号服是白色的,不过,不是很白,都有点脏。   
    时间过得很快,窗子渐渐亮了,又渐渐暗了,这就是一天。   
    他很少睡觉。   
    夜晚也变得不再漫长,很快天又亮了,又暗了……又是一天。   
    隔壁是水房,有水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医生说,对肿瘤化疗的疗效同化疗药物的剂量成正比,药物剂量增加一倍,疗效可提高几倍。   
    现在,对他采用的是超常规大剂量化疗,对骨髓、肝、肾、心、肺等脏器的损伤很大。   
    每天,厉云都要吃大量的化疗药物,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希望出现奇迹。   
    他希望这些特殊的化疗药物,这些被称为细胞毒药物的东西,真能杀灭肿瘤细胞。   
    他听说,前不久有个患者,得的也是非小细胞肺癌,经过七个疗程的超大剂量化疗,肺部的肿块奇迹般地消失了,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   
    一个人的时候,厉云脑海里总是浮现两个人,一个是儿子,一个是那个焚尸人。   
    听老婆说,儿子最近回家,一直没看见爸爸,情绪很不好,也瘦了,他半夜时经常半梦半醒地哭闹,要爸爸……   
    每次,厉云想起那个焚尸人,心里都悚然一惊。   
    他仿佛看见那个焚尸人正站在焚尸房里,焦躁地朝他张望。   
    他在等厉云。   
    他都有点等不及了。   
    那个焚尸炉的门敞开着,正等着他被推进去……   
    晚上,老婆来了,她拉着厉云的手,默默无语。   
    厉云突然说:“桂芬,我想嘱咐你一件事。”   
    “你说。”   
    “我要是……去了,你要把我送到北郊那个火葬场。”   
    “你别想那么多了,你能好的。”   
    厉云就不说了。   
    他想到了北郊那个火葬场昂贵的收费。   
我是弟(2)   
    这天晚上,天黑了,老婆还没来。   
    护士也不在。   
    厉云忽然想一个人到外面走走。他已经几天没出门了。   
    他支撑着下了床,走出住院部,坐在花坛旁。   
    花坛里的花草都枯萎了,有积雪。   
    四周没有人。   
    住院部里稀稀拉拉地亮着灯。   
    风很凉。   
    厉云静静地坐着,他的喘息越来越艰难。他感觉到他已经没有多少机会再感受这清爽的空气了。   
    几只蝙蝠在空中低低地飞。它们不会叫,它们的翅膀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突然,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黑影。   
    他首先看清了矮的那个,他穿着蓝大褂,是个老头。   
    厉云打了个冷战——他认识那个老头,他姓卞,是停尸房里看死尸的。   
    有一次,这个老头拿着旧茶缸来到住院部,在饮水机前接了一缸子热水,走了。   
    正巧厉云从卫生间回来,回身看了他半天。那时候,厉云还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只是觉得他穿的蓝大褂触目惊心。   
    护士长很不满意地对一个护士说:“以后不要再让他到咱们这里来接热水。”   
    厉云忍不住问:“他不是医院里的职工吗?”   
    护士长瞟了瞟他,说:“他是看死尸的。”   
    然后,她又对那个护士说:“外面不是有热水管吗?”   
    ……现在,厉云见了这个老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马上联想到,很快,自己就要归这个老头看管了。   
    接着,厉云又看清了另一个高的黑影——他瞪大了眼睛:那个人很高大,他也穿着蓝大褂!   
    是他,焚尸人!   
    厉云僵直地把头转过来。   
    他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被他发现!   
    他想马上离开花坛,回到病房,又怕站起来引起他的注意,他就没有动,木木地坐在那里,希望花坛枯干的草能遮挡住他的身子。   
    一高一矮两个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好像是在谈一笔交易。   
    厉云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长时间,他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走过来。   
    他还是不敢回头。   
    那个脚步声终于停在了他身旁。   
    他惊骇地转过头看了看——正是那个焚尸人。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凶险。   
    厉云的脸“忽”地一下又红了。现在,他是一个快死的人,这个鬼一样的焚尸人又来了。   
    “你干什么?”厉云全身都在激烈地颤抖。   
    那个人压低声音说:“我——是——弟。”   
    “你走开!”   
    “我是来找老卞头的。”   
    然后,他重重地坐在了厉云的身旁。他和厉云坐得很近,厉云感到了窒息。   
    他又闻到了这个焚尸人身上的那股烧棉花的味道——他一直不认为这个人是什么“弟”。   
    “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了。”焚尸人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好不容易接到一个火化电话,可是去了以后,人还没死呢,白跑一趟!”   
    厉云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焚尸人也看着厉云,又说:“北郊那个火葬场总是和我们争抢尸源,我们得经常到这里来转转。”   
    厉云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想使出全身力气,一拳把这个焚尸人打倒——他一辈子都没有打过人,再不打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连缚鸡之力都没有了,不但打不倒这个像铁塔一样的家伙,自己反而会跌倒在地。   
    焚尸人回头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另外,我们每拉走一具尸体,还得给这个老卞头一百五十元的回扣——现在办事都是这个样子,真没办法。”   
    厉云的手攥得紧紧的,在不停地颤抖。   
    那个焚尸人突然把脸俯在厉云的脸上,轻声问:“……你生病了?”   
    厉云不说话,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老卞头告诉我,说有个得肺癌的病人,还有一个月活头,说的是你吗?”他关切地问。   
    “滚!滚!”厉云终于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接着,他愤怒而无助地四下张望,希望这时候有个护士走过来,把这个来自地狱的人赶走。或者,老婆走过来也行。   
    可是,四周没有一个人。   
    那个人慢慢站了起来,说:“你别生气了,对你的身体不好。我走了,不过,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他的话意味深长。             
    这天晚上,厉云又失眠了。   
    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见他躺在一片荒凉的草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他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他想看儿子一眼,想看老婆一眼,可是,儿子和老婆都不在身边。四周只有萋萋的荒草和没完没了的冷风。   
    突然,一条黑狗走过来,它围着厉云的身体转来转去。   
    它的肚子很空,看来很久都没有吃食了,不停地抽动着。   
    它的眼睛恹恹的,挂着大大的褐色的眼屎。它不停地抽动着鼻子,嗅着厉云的脸,手,脚脖子——所有露肉的地方。   
    它嗅得出,这个人快不行了。   
    它在急躁地等着他咽气。   
    只要他的瞳孔慢慢扩散,身体一点点僵硬,它就会张开大嘴,饕餮大吃。   
    厉云呆傻地看着它。   
    它避开厉云的眼睛,继续嗅……   
儿 子   
    这天,老婆眼睛红肿地来了。   
    她给厉云做了一碗他最爱吃的疙瘩汤。   
    “我没把儿子送到幼儿园去,他病了……”老婆说。   
    “什么病?”   
    “发烧。我先是给他物理退烧,用酒精搓,不行。又去了诊所,打了两天吊针,还是不退烧。诊所的大夫说,这孩子不是感冒引起的发烧,而是情绪性的……”   
    “还有情绪性发烧?”   
    “……他想你。”   
    厉云慢慢把头转向了墙壁。   
    老婆低低地说:“厉云,让儿子来见你一面吧。”   
    厉云摇了摇头。   
    “那我怎么办呀?”老婆又发脾气了。   
    “你让他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会更难受!”   
    老婆“呜呜”地哭了出来。   
    过了会儿,她止住了哭,擦干了眼泪。她似乎想到了这时候不该再影响厉云的心情。   
    “医生说,化疗的效果怎么样?”她问。   
    “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化验呢。你回去吧,去照看孩子。”   
    “你姐和你妹怎么没来?”   
    “我没让她们来。”   
    “你别袒护她们了!人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她们还当缩头乌龟!明天,我找她们去!”   
    “桂芬,你别闹了。昨天,二姐还送来二百块钱呢。”   
    “只拿钱有什么用!”   
    “大姐明天就来了。你回去吧,好好照看孩子,你就对他说,只要你一退烧,爸爸就回来了……”   
探 望(1)   
    第二天晚上,厉云的大姐、大姐夫还有二姐都来了。   
    厉云骗他们,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快乐些,说:“大夫说了,我的化疗效果不错,有希望慢慢好转起来。”   
    “那可太好了。”大姐强打精神说。   
    厉云发现,三个人的脸色都很沉重。他想,也许他们早就到医生那里询问过了。   
    大姐夫也是个语文老师。   
    他回避着厉云的眼睛,编故事安慰他:“厉云,得这种病,药物治疗是一方面,主要还是要在精神上战胜自己。我们一小有个老师,七年前就检查出了胃癌,说他活不过半年。他却像没事一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半年过去了,还活得好好的。后来,他更放松了,觉得多活一天都是格外的收获,天天早上坚持锻炼身体……现在,他的身体还硬邦邦的,什么事都没有……”   
    一个人要战胜对死亡的恐惧,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太难了。   
    夜深了,厉云把他们赶走了。   
    病房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另几张病床都空着,孤寂一下就把他包围了。   
    他多希望此时儿子在身边啊。   
    他多希望晚上搂着他的肉肉一起入睡啊,哪怕只有一夜!   
    或者,病房里再住进来一个病人……   
    医生都下班了,护士检查完病房也都回到了值班室。   
    黑糊糊的楼道里没有一点声音。   
    病房里的白色让他感到极其恐惧。他想起了蒙尸布。   
    他伸手把灯关了。   
    窗外没有月亮,房子里漆黑一片。   
    他的胸口疼得厉害,喘息越来越艰难。他不时地咳嗽着。   
    他在黑暗中又看到了那个焚尸房,又看见了那个焚尸人。   
    他把一具尸体推进焚尸炉,使劲地烧,还拿起一根铁钩子伸进去,翻动尸体,把尸体烧得更透一些……   
    那个狭窄的焚尸炉,那个四面是铁板的焚尸炉,那个固若金汤的焚尸炉,那个看一眼都喘不出气的焚尸炉……   
    他感到自己正朝它走去,离它越来越近了。   
    他想止住脚步,但是,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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