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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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车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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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默默看着窗外的我的身后,由里绘打开了钢琴盖。
  “弹什么曲子?”我回头问她。
  她迷惑地看着我,略显哀伤地说:“我知道的不多。”说着,静静地把手指放在键盘上。于是,响起了酷似她自己声音的纤细而清澈的琴声——《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是我喜欢的曲子。然而,一听到这节奏怪异的偏执的旋律,就觉得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一年前——在她生下来第20个春天到夏天的日子里,由里绘就是在正木慎吾弹的这首曲子中度过的。对于她来说,那也许是最快乐的日子了。
  我想我无法弹给她听了。
  (我做不到了,像当时的正木慎吾那样。)
  短曲结束后,由里绘仿佛征求我的评价似的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看着叠放在膝上的双手说:“弹得真好!”
  将近下午3点,我们从塔上下来。
  电梯到了楼下,茶色的铁门刚一打开,就“喀哒”一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从电梯里出来等了一段时间,门还是关不上。我摆弄了一下操作面板,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一点动静。
  “坏了?”从楼梯上下来的由里绘不解地问。
  “好像是。必须告诉仓本了。”
  从饭厅出来,到了北回廊。由里绘说要去洗手间,便向走廊旁边的厕所走去。
  “老爷!”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头一看,在从西回廊绕塔一圈一直延伸到这里的走廊上,站着佣人野泽朋子。
  “什么事?”我慢慢地把轮椅转过去。
  “嗯,是这样的。”朋子低着头回答,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手里拿着像纸片一样的东西,“那个,实际上……”朋子悄悄地走到我身边,好像对付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伸到我面前,“那个,在老爷房间的门下面发现了这个……”
  是一张折成四折的便笺。B5纸的大小,淡灰色的纸上加了黑色的竖格线,是哪儿都有的卖的东西。
  (这个东西在我的房间里?)
  简直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带着白色的手套直接把它展开:
  滚出去从这里滚出去
  “这是……”我板起面具下的脸,瞪着胆战心惊地窥视着自己的朋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啊,就是刚才。”
  “经过房间门前的时候?”
  “嗯”地应了一声后,朋子紧张地用手摩掌着自己毫无血色的脸,说:“不,那个,实际上不是我直接发现的……”
  “那是……”
  “是那个叫岛田的客人……”
  “他?”在我不由自主地提高的声音中,朋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副馆那边经过大门来这边时,他从走廊走过来……然后说在那边的屋子——就是老爷您的房间——那扇门下面塞着这个。”
  是岛田洁发现的这个?要是这样的话,这只是折了成四折的纸片,他肯定看过了。我将打开的纸片放到朋子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又看了一遍:
  滚出去从这里滚出去
  是用黑色圆珠笔写的。无视格线的间隔,竖着排着拙劣的文字。这是为掩饰笔迹而惯用的手法。
  (恐吓信?)
  “滚出去”——这是对我恐吓的语句吧。是谁——现在在这个馆里的哪一个写给我的恐吓信呢?
  “朋子!”我的目光回到女佣的脸上,并且拼命抑制自己内心的动荡说,“这里面写了什么,你看过吗?”
  “没有!”朋子用力摇头说,“绝对没有。”正在我无法判断她说的话是否真实的时候,由里绘从厕所走了出来。
  “怎么啦?” 她仿佛对我和朋子的样子产生了怀疑,担心地歪着头问。
  “没什么!”我仿佛要把它握碎一般,用力将展开在手中的便笺揉成一团,塞进长袍的口袋中。
  副馆大厅 (下午3点10分)
  在副馆一楼的大厅内,包括岛田洁在内的四位客人已经到齐了。
  副馆大厅比主馆大厅小一圈,以两层楼高的圆形空间为基础,从西侧和北侧延伸过来的走廊,通过面向中院的大玻璃门斜着与其相连。相对于主馆、各回廊、门厅等维多利亚风格的古罗马建筑,这里的内部装修则是以白色为基调,充满了现代气息。
  在顶部高耸的圆形部分里面,宽敞地放着一套沙发。正前方是一张白漆的圆桌。这里并没有配备电梯,沿着左首里面的圆弧建造的楼梯是上二楼的惟一通道,房间高处排列着不能打开的窗户。
  四人坐在正前方的圆桌边上。岛田看上去早已和其他三人在闲聊了。墙边,仓本一声不吭地伺候着。
  “让你们久等了。”我向坐在圆桌边上的四个人说着,转动轮椅来到空着的正对中院的位置上,由里绘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今天感谢各位远道而来……”
  我适当地说着外交辞令,依次环顾注视着自己的四个男人。大石源造、森滋彦、三田村则之——他们三个人的样子与一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这第四个——去年古川恒仁所坐的位子上,今天坐着另一个人。
  我的视线在岛田洁这里停住了。他略微撅着嘴接受着我的目光。同时,他缓缓地开始移动放在桌上的指尖,仿佛在画着什么似的。
  “首先,让我介绍一下。”我隔着长袍的口袋摸着刚才的那张便笺,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这位“不速之客”,“岛田洁先生,因为某种原因,今天特别邀请他参加。”
  “请多关照!”岛田点了一下头。
  “刚才您说是古川君的朋友,是吗?”大石源造挠着红色的蒜头鼻说,“这么说来,也不是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啊!”
  “你也是喜欢一成老师的画,所以……”
  对于森教授的询问,岛田露出了毫不顾忌的笑容:“不,不是这个原因,当然我也是很感兴趣的。”
  “哦!”森滋彦疑惑地眨着眼镜里面的眼睛,视线偷偷地向我这边转了一下,问,“那么,是为什么?”
  “因为对去年的那件事感兴趣。”
  我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回答道:“他说他不认为古川恒仁是那件案子的凶手。”
  大厅里略微响起了一阵骚动。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啊!”三田村则之摸着凹陷的下巴说,“这么说来,您是来侦破那件案子的了?哦,您已经得到主人的允许了啊!”
  “啊!” 岛田对于外科医生说的“侦破”这个词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用略带尴尬的表情暖昧地点了点头。
  仓本开始给在各人面前准备好的杯子里注人红茶。在接下来的相当长的时间里,是令人窘迫的沉默。
  大石源造、森滋彦、三田村则之,还有岛田洁。我又一次环顾着集中在这里的这些人。
  (到底谁是那张便笺的主谋?)
  我不停地思考着。
  (有什么目的?)
  无论如何必须先仔细问问岛田发现便笺时的情况,而且也有必要强烈地警告他不要在馆里到处乱走。
  不过,虽说如此……
  大石、森、三田村——恐怕他们都有避开仓本和野泽朋子而潜入西回廊的机会。如果是我和由里绘在塔屋的那段时间,三人中无论是谁都应该可以悄悄地把便笺塞到我房间的门下面。他们都是有一些癖好的人。特别是——比如说为了把喜欢的藤沼一成的作品弄到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当然,也存在其他人的可能性。
  发现便笺的那个岛田洁也有可能。还有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但也可能是仓本或野泽朋子写的。或者还有,对,藏在这房子里的某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人……
  正想着的时候,喀喇……突然雷声大作。
  “哎哟!”大石从看上去太小的衬衫口袋中掏出手帕,擦着秃了的油光发亮的额头,“我就是怕打雷。好像完全变成和去年一样的气氛了啊!”
  “是啊!不过去年雨下得更早,在我们三人刚到各自房间安顿下来时就下了。”说着,三田村透过中院一侧的玻璃门,看着眼看就要吐出大量雨水的黑色天空。
  “您记得很清楚啊!”岛田说。
  三田村用右手的指尖拨弄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白色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岛田先生,那是因为正好在雨下起来时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
  “是的,您应该知道吧?当时住在这里的女佣根岸文江从塔的阳台上跌落了下来……”
  “啊,是吗?”岛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嗯,我倒不是很清楚。对,好像是这件事先发生。”
  根岸文江的坠落……
  那时的雨声、雷鸣声、水车声,还有她拖得很长的惨叫声,又在耳边清晰地响了起来……
  一年前的9月28日。下午2点过后三个客人到了,过了一会儿——比规定时间迟到了的第四个客人古川恒仁,在已经下起来的大雨中来了。这时……

第六章 过去
  (1985年9月28日)
  大门 (下午2点20分)
  “都是些我不太愿意过多交往的家伙!”
  三个人随着仓本从通向南回廊的门内消失后,正木慎吾夸张地耸了一下瘦骨嶙峋的肩说:“他们心里好像都各怀鬼胎似的。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些家伙?”
  “以前我不是解释过一次了吗?”面具的主人用沙哑的声音说。
  他们都是纪一所收藏的藤沼一成作品的爱好者。不仅如此,而且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和藤沼家有很深的渊源。
  美术商大石曾经帮着经手过一成的作品。森滋彦是曾高度评价一成作品的艺术性,并使之闻名于世的美术研究者的儿子。而三田村则是12年前那场事故时,纪一他们被送入的医院的继承人。因此,当他们前来接洽时,纪一就无法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要说想欣赏一成老师作品的爱好者,还有很多呢。难道你不打算也向他们公开吗?”
  “不打算!”纪一干脆地摇了摇头,“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一种赎罪而已!”
  “赎罪?什么意思?”
  “只是为了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
  作为儿子来说,自己将一成留下的作品独占,这一点还是让他有一些罪恶感。为了多少缓和一下内心的责难,纪一才向他们公开这些“独占物”的。仅此而已,所以既没有向其他人公开的必要,也没有这种打算。
  “那件作品呢?刚才那个美术商提到的。”
  “那又另当别论了。”纪一条件反射似的把声音沉了下来,“你见过吧?”
  “没有。一成老师好像对那件作品并不满意——不太愿意给人看,而且那件作品完成不久后他就病倒了。”
  “是吗?”面具的主人慢慢地环顾一下门厅。昏暗的象牙色墙壁上装饰着几幅画,“可能父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画了那幅画。他自己很疑惑,也很恐惧。”
  在纪一看来,藤沼一成是真正的幻视者。毫不夸张地讲,只有把自己亲眼看到的景象原封不动地描绘出来,他的画才能成立。所以,对于自己最后看到的景象——将其描绘出来的那幅画,他才会感到疑惑和恐惧。
  “到底,那是什么样的……”
  对于正木的问题,纪一坚决地摇了摇头:“也许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但现在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只想说……”
  “什么?”
  “我自己也害怕那幅画,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所以把它藏在一个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我既不想给任何人看,也不想让自己看。”
  正木不想再进一步追究,连忙岔开话题:“还有一个人好像是个和尚吧?”
  “嗯,是藤沼家的菩提寺的副住持。今天从高松渡海过来。”
  “副住持?这么说来是住持的儿子呀?”
  “是的。他的主持父亲和我父亲很有交情。”
  “原来如此,他多大了?”
  “和你差不多,好像还是单身。”
  “单身!”正木瞥了一眼左手无名指上闪着白光的猫眼戒指。
  “啊——触及到你的伤心事了!”
  “不,没什么!”
  纪一把视线从正木的脸上移开,偷偷地看了一眼由里绘。她瘦弱的身体靠在墙上,一直默默地低着头。
  “古川君可能很快就来了。跑来跑去的也很麻烦,我就在这里等。”说着,纪一看着自己的朋友,问:“你呢?”
  正木看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我在房间里等吧,3点钟喝茶的时候再见,不要紧吧?”
  “既然你这么说,当然不要紧。”
  “那么——由里绘小姐呢?”
  “能和我一起吗?”纪一问由里绘。
  看到由里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正木说:“要是这样的话,要不要我叫仓本或者根岸送点茶什么的过来?”
  “那倒不必!”
  “哦,是吗?那我们呆会儿见。”
  正木向着刚才三个人消失的走廊走去。纪一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轮椅移向墙边。
  “由里绘,别站着了,在那边坐下吧!”
  “是。”
  在昏暗的圆形房间——大门旁边好似凸窗一般的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来后,由里绘仿佛在逃避盯着自己的面具似的,静静地看着装饰在中院侧墙上的花色玻璃。
  在五颜六色的玻璃外面,狂风吹得植物沙沙乱响。建在院子中央的水池的水面,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般涌着浪花。
  厨房——饭厅 (下午2点45分)
  仓本庄司将三位客人带到各自的房间后,从东回廊经东北角上的小厅回到了主馆。
  深灰色的三件套配以藏青色的领带,花白的头发用发蜡固定,向后拢上去。虽说根据当时工作种类的不同,衣着也当然有所不同(比如,维护水车机械室时,也会穿工装),但他自认为这身打扮最适合自己。
  主人藤沼纪一称他为“管家”,他也非常喜欢这个名称。
  因为他不仅对隐居在这深山中的主人的境遇和心情寄予充分的同情,而且代替残疾的主人管理这座大宅院,也给他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充实感。这种充实感有时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才是这座宅院真正的主人。总之对于这个自己忙碌了十年的地方,他非常满意。然而,他绝不会把这种满足感流露出来。管家应该是忠实、稳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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