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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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多情-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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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子不小,十来个挤进来也不至拥挤。只是椅子却没那么多,四把椅子让凤五、祈世子、凌虚子、南安侯坐下後,其余之人只能坐在两边的石栏上。这亭子四面,至少有两面被垂蔓香藤遮挡住。风吹不入,仅能拂动蔓藤,细香袅袅,教人如痴如醉。众公子左右看看,皆觉此亭也是大费巧思,不知是不是也是祈情造的。

  「柳儿,药先放著,给客人们上茶。」凤五坐好,吩咐小婢。

  看药的青衣小婢应了声,手脚利落地将炉火熄去,退了下去。凤五捧起桌上的小手炉煨手,脸色好了点。

  伊祁也是听过凤五公子之名的,只是不知他身体竟虚弱至此。看他走路时脚步虚浮,纵有武艺也不高,实无法将他与传闻中的武圣庄文宰联想在一起。且他武艺如此低微,还敢有恃无恐地独身与众人在一起,真不知到底是打何主意,於是小心地打量周围。

  祈世子却有点笑不出来了。凤五那只眸子深不可测,与他对望时,似乎内心里每个伤疤每个弱点都要被挖出来曝晒在他讽刺的眼神下。如在往日,这眼神他倒也不怕。今日心知无尘一事已被柳残梦所知,他们定会藉机不断打击自己。若不想落于下风,只有自己先面对伤痕,而不是让对方来挑破。

  「江山风月催人老。当年本王在此种花时,还是稚齿韶年,转瞬间却近而立之年。时间真是让人敬畏呢!没想到当年随手种下的薜荔,如今还这般旺盛。凤五公子定是费了不少心照顾。本王先谢过了。」

  凤五转著手炉,还足淡淡地看著祈,眸中微芒一闪,对祈的先发制人略有惊讶。他却忘了柳残梦说过,祈世子的个性天生便是不愿受制於人,宁可先将自己伤得血淋淋,也不愿遂了他人之意,让无尘成为别人的兵器。

  「在下才该感谢王爷。清风明月,良辰美景,遥想当年郡主夫妇俩山上看雪,雪中看花,花中看美人,定然别是一番情境。此处有山之光,水之声,花之香,月之色,美人之姿态,皆足以摄召魂梦,颠倒情思。在下每每思及至此,便不得不神往王爷的用心良苦。」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用心。」祈世子笑吟吟地将手收在袖子里,十指深陷掌心,「以爱花之心爱美人,则领略自富别趣;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有深情……当然,这些是本王解人事後才知道的,在当时,只不过小孩子淘气罢了——凤五公子难道不觉得,在花园里玩泥巴,可要比在书房里谈那经史子集要来得有趣多了?」他顿了顿,又笑道:「只是本王果然是天才呐,随手摆弄也能博得五公子如此谬赞,不胜荣幸,惭愧至极。」

  「随手摆布?王爷确是天才!」凤五击掌大赞,「在下怎么就随手摆布不来这些距离深浅如此均匀,色彩搭配如此悦目,经过十余年,却还鲜妍明媚,一如初种下的花圃。」

  「那大概後来园丁们翻修过了吧!」轻描淡写撇开,祈世子转移话题:「其实,凤五公子,区区一直有件好奇之事,不知当说不说。说了怕公子生气,但不说的话,这好奇之心又难熬。料想公子雅人宽量,不致与我计较,所以还是问了……」

  罗罗嗦嗦一长串,说得是理由动听,却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凤五淡淡皱了下眉,祈世子已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来:「能否请教,凤五公子何以总是浏海垂颜,遮去半容?」

  说罢,目不转睛地盯著凤五。

  气氛有点冷。

  凌虚子与公子们不太清楚说著说著为何会变成这样。有想打圆场的,却被两人之间僵窒的冷锋压得开不了口。

  对视的两人,一人淡淡,一人含笑。

  祈世子之前先发制人,坦白以对,便是为了反击。一旦凤五对此事避而不答,祈接下来便也有理由可拒绝回答凤五的追问。

  凤五静默片刻,伸手拂开浏海:「王爷是想知道这道伤吧?」

  凤五的五官其实很完美,唯一的缺陷,便是那道横过左眼的长疤。娱蚣般的狰狞扭曲,却给这张病弱的脸增添了些铁血之气,益发教人怜惜。

  众人恍然明白他为何要浏海垂颜遮去半容,不由用谴责的目光瞪向揭人伤疤的祈世子。

  祈世子的脸皮断不会为这几道目光而有所改变,细细看了半晌後,冒出一句:「凤五公子果然如区区所想,是个美人啊!」

  此语一出,众人啼笑皆非,暗下啐骂祈世子实不愧京师闻名的色狼。祈世子却是笑眯咪继续道:「如此刚烈,不惜自戮,还发肤於父母,美人烈性,更是我见犹怜。」

  「自戮?」众人再度失声。凌虚子发觉失态,闭嘴不语。南安侯道:「难道凤五公子脸上这道伤是他自己划的?」

  凤五放下浏海,神色自若。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他对祈的调笑及众人的同情是什么反应。

  「凤家有凤家的家规,想要叛离,就要付出代价,证明与凤家已无关联。在下只是最後一次遵守家规罢了,王爷无须如此惊讶。」

  众人不明所以,伊祁却知,凤家这家规,是为了向三大家证明,他们确实是独善其身。若有弟子愿以自残的方法叛出家门,足见其叛离凤家的意志之坚定,不可能再返回。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凤家无关。

  「很少有人愿意付出一目的代价来闯荡武林的。自从凤翩翩自残一臂出现於武林後,江湖已有五十年未见凤家之人出现。五公子敢作敢为,壮志豪情,令人佩服。」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凤翩翩正是神仙府的创始人,第一个为朝廷在武林中立下势力的女子。而当年她与武圣柳月岚之间的爱恨情缠,更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爱情传说,至今坊间还有歌谣流传。有多少少女春夜深闺,想著那烟花三月,他与她在西子湖畔惊鸿一瞥的邂逅。

  才子佳人般美丽的开头,却落了个情天恨海,各自伤怀。凤翩翩以其天人之姿,倾国之貌,却丫角终老;而柳月岚亦是一代情种,封庄十年远走异域,以致武圣庄的势力渐渐衰退於另二家。

  祈世子此时提起凤翩翩,自是不安好心。凤家与神仙府及武圣庄的关系,千缕万丝,复杂难解。凤翩翩最後还是选择神仙府,对凤五应是有所影响。

  「姑婆不过有眼无珠,跟错人罢了。但她将江山大义放在儿女私情之前,信守诺言,终身追随重华帝,也是在下佩服之处。所以对神仙府,我们也是多有忍让……」凤五发觉自己声调变得尖锐,心下一惊,微吸口气,「况且,在下也不觉得独目有何不便。伊少侠,你可有注意到,你身旁柱子上有几行细字?

  」

  ?伊祁一怔,下意识回头一看,果然朱漆红柱上刻著几行细若蚊蝇的字。按那字的位子高低,应该是有人坐在石栏上时刻的,站著时往往被阴影遮住,不易瞧见。他蹲下身,细细念道:

  「豆且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填平湘岸裁妃竹,截住巫山不放云。无尘此生……」他突然停下嘴,扫了祈世子一眼,向凤五哼道:「无聊,注意到这种痴人梦话有什么好骄傲的。」

  凤五微哂,不置一词,见祈情嚣张明亮的眸子随著伊祁念出的诗而蒙上阴影,心下十分解气——难怪自家公子要自己尽量刺激他,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青衣小婢终於将茶水捧上来了。茶水如茵清澈,微带了点紫色,叶芽绿翠,朵朵可辨。公子们来自京中,自有在宫里尝过此茶的人,讶道:「顾渚紫笋!」

  凌虚子也知道这顾渚紫笋茶,此茶只产於浙江顾渚,外形秀美,幽香如兰,紫色为上,绿色为次,被陆羽评为天下第二,上品向来只作贡品,民间所饮,皆是绿叶芽形,却不知凤五从哪里弄来这紫色上品。

  他端起一杯闻了闻,突然精神大振,向众人喝道:「吃不得,这茶水有问题,休想哄骗过贫道!」

  「茶水有问题!?」不少人已将茶凑到唇边,闻言忙呸呸出声。凌虚子本是得意揭破阴谋,但见到凤五静若沉渊的眸子对上自己时,心下一怯,後悔莫及。只是众人追问,不得不答。

  「武林中毒药大多是绿色。这茶水色紫,正好用来遮掩药色。贫道昔年曾喝过顾渚紫笋,香孕兰蕙之清,甘醇鲜爽,与此有异。况且,凤五公子突然将贫道请来,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居心……」

  「喂喂,你没听到道长说有毒,怎么就这么喝下了!」凌虚子话还没说完,南安侯见祈世子已将茶水喝下,不由失声尖叫,凌虚子也沉下脸来。

  「有毒!?」祈世子呆了呆,恍然大悟,手一颤,将茶杯摔了下来,「这,这要如何是好?」

  南安侯瞪著他,不知要焦虑还是要串灾乐祸。

  「不过,既然本王已经喝下了,那只好相信,凤五公子是不会用这么粗糙的手法下毒的人了。再说,这茶里添加了空灵石乳,可是清心明眸润肺的上品良药,不喝白不喝啊!你说对吧!小伊祁~」

  伊祁看了他一眼,也将茶水喝下。喝到一半,却听祈世子继续喃喃道:「就算真的有毒,牡丹花下死…

  …」

  「噗——」地一声,漫天茶雨,伊祁捧著杯咳个不停。他站在祈世子身後,茶水也波及了两边的凌虚子及南安侯。两人都惊唤了声,跳开用袖拭睑。;「伊祁——」阴云密布的语气。黄衣公子面无表情地回过身,背後长发茶水滴答。

  「我……我……」少年知道祈世子的洁癣,乾笑几声,乾脆认错:「对不起!」

  之前凌虚子说话时,凤五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却叹道:「祈世子不愧是祈世子,在下的小玩意儿果然瞒不过你。」

  「那是因为……」祈世子背後一片茶水,脸色阴郁,头也不回地道:「在周围布毒,在茶水里放解药,然後看你因为不喝解药,毒性发作,再幸灾乐祸给对方最後一脚一刺激——我家老妹十岁就这样玩了。

  」

  凤五沉默。

  众人忙把茶水喝下,包括凌虚子。

  「无论如何,你敢喝下在下奉的茶,已足够证明了你的胆量。」凤五再次开口,轻声叹息。「所以,我绝不能再让你跟庄主见面了!」

  一语未了,祈世子已出手如电,姻向凤五,但凤五的速度却比他更早。机簧响动,石桌上翻阻住祈的身形,凤五连人带椅消失於地面,只余一缕残看,慢憋悠荡漾落樱亭。幸福花园「各位且在此留上七日,等庄主回庆国……」

  回庆国如何?放了他们,还是杀了他们?

  「糟了!」眼见地板天衣无缝,石桌的机关在发动时就已被破坏。祈世子顿足叹道:「我一直防著凤五用这招,到底是来不及!」

  公子们不明所以,见祈世子如此著急,南安侯嗤道:「有什么好著急的,难不成凭他一语,我们就真的要老老实实在这待上七天!?」

  祈世子一脸抑郁,回过身来,也不回答,抢著伊祁的袖子擦拭头发,伊祁吼一声,努力夺回,两人皆没睬南安侯。凌虚子咳了咳道:「武圣庄的机关绝学,天下闻名。」

  「机关绝学!?」南安侯脸色微变,看了出去,外面一眼便可看到底,周围全是平坦的花圃。「这个看起来……不像有机关的样子。」

  「能看得出来就不是机关了。」祈世子擦乾发,终於放过伊祁的袖子,重新振作,意气风发。「茶你们都喝了,没问题吧?」

  伊祁袖子经此磨难,破烂不堪,只得撕下。听得祈这话问得怪:心下有不好的预感:「你这话什么意思!」

  「瞧你生精活虎,大概真的没问题。」祈世子笑嘻嘻从袖子里,也不知如何偷龙转凤,转出一杯满满的茶水,耸肩:「毕竟没有人真的会愚蠢到直接喝下敌人准备的茶水吧!」

  伊祁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可以看到转波阁燃起烛火,再远点,便是青城山上,散著数点幽居人家的烛火微光。在暗处待得久了,就能发现更多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

  那群公子们原是不信这花圃如何危险的,一度叫嚷著要离去,祈世子随手捡了块石头扔出。石头落地,细如牛毛的针雨四面飞出;他又捡了块石头,再次扔在相同的地点,这次没有针雨,却见石板猛地一翻,又恢复原状,只是石板翻动时,隐约见到下方闪烁著寒芒的刀锋。

  不用祈再扔第三块,大家也知道,这些机关不重复,就算试探出落脚点,也不担保自己踩上时会不会突然翻脸。这群公子只是三脚猫的程度,如何敢行,一个个将希望寄托在凌虚子身上。凌虚子此时还要保持仙风道骨之姿,说自己一人进出,绝无问题,只是放不下众人,这才留下来陪众人共患难。

  但他这一路来的种种表现,已渐渐让大家失望,对他的话也不再信服,孙品书更激动地要他出去一趟证明自己所说是实。凌虚子说担心自己离去後凤五对大家下毒手,坚持不肯离去。最後还是南安侯打圆场,才干下这纷争。这南安侯大约也不是没对凌虚子起疑,只是人是自己带来的,在众人面前,是万万不可失了颜面。

  对凌虚子失望後,众人又将希望寄托在伊祁身上,希望摆平了强盗的他能带自己平安出去。伊祁蹲在地上研究石桌下的机关,对众人的拍马听而不闻,被吵得烦了,叫他们问祈世子去。

  看看坐在石阶上对著花圃发呆,一脸「良辰美景岂可辜负,如花美眷你在哪里」的祈世子,众人哀大莫过心死,一致绝望,开始相互埋怨起来,不明白自己只是想来看看天下第一美人的,为何会生出这等波澜——难道美人的兄长认为这里面有他的妹夫,所以才故意考验?

  伊祁偶然听到了,对他们的乐观天真免不得啼笑皆非,但现在这种被因的状态,或许需要这种乐观才不至让场面失控罢。

  拍拍手上的灰,坐到祈世子身旁,顺便瞥了眼被众人抛在一旁,不敢多嘴的凌虚子。

  「有头绪了吗?」

  「没有美人。」祈世子回了他一句心灰意冶的结论。

  险险一掌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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