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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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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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羽箭在还未击到金帐之前,便被龙卷缠没,凌厉的去势顿时消减,等射到毡布之上时,力道已降到了极低,反被狂旋的金帐卷住,在连绵的暴响声中,全被震到地上。

青衣男子一杯酒刚好饮完,他衣袖挥落,龙柱疾旋之势倏然顿住。那漫天龙卷也在这一刻生生消失,毡帐钢索飘落,一阵轻响传出,帐顶如花绽开,重新化成那座威严至极的华帐。

就宛如从未动过一般。

漫天箭雨,化为无形。

青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缓缓一划。

剑气飙飞,在旗杆阵之前,划出一道十丈长痕。

青衣男子微笑:

“楚河汉界,过此者死。”

俺达汗哈哈一笑,道:“好功夫!”

他不愧为一代枭雄,丝毫不将胜负放在心上。何况他根基未动,十万精兵尚在,小小折损算得了什么?但这位青衣人所展现之风采、武功、气度、谋略无一不是他生平仅见,他亦不敢有半分轻视,沉吟许久,他方才缓缓道:“支马。”

随着他这声命令,战鼓轰然敲响。

那是蒙古铁骑开始进攻的号令。军营中猛然烟尘蔽天。一队骑兵裹在牛皮与钢铁混合成的战甲里,骑在高头战马上,缓缓向营门驰去。

蒙古兵能纵横天下,依仗的便是其骑兵。他们自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在马上比在地面上更加自在。加之蒙古人性情凶悍,好勇斗狠,秉着一股冲劲,催马怒战,战意百倍。这一番发动铁骑猛冲,马蹄翻踏着地面,顿时整座草原都仿佛被擂动起来,连大青山都随之震动!

铁骑兵宛如狂风般卷出了营门,狂悍的呼喝声中,已冲到了旗杆之阵前。“刷”的一声轻响,雪亮的马刀齐刷刷地出鞘,卷起一阵凌厉的狂风。

那些旗杆尽被贴地扫断,骑兵已冲过了旗杆之阵,发出一阵欢呼,向着金帐怒冲!

◎第十三章一杯且为江山醉(3)

尘烟漫漫,反被甩在了马后,长刀如雪,映照着每一张渴求鲜血的脸。他们要用眼前这人的血,来洗刷大汗的羞辱!

青衣男子再度举杯,他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却是那么冰冷。他望着漫天烟尘,竟丝毫不避,不闪。

仿佛这只是排练好的剧目,蒙古铁骑奔到他面前,便一定会停止。

但蒙古铁骑却显然没有排练的好习惯。

他们发出一阵战吼,瞬间便飙射到了金帐之前!

青衣男子淡淡道:

“马死。”

蒙古铁马猛然发出一阵嘶啸!

烟尘暴卷,将它们旋在其中。这些凶悍的战马,竟在冲到金帐前的瞬息,带着痛苦的啸叫声,翻滚倒地!

烟尘轰然旋成一片血雾,横亘在金帐与大营之间。俺达汗忍不住一声狂吼:“发生了什么事?”

烟尘血雾慢慢褪去,这座熟悉的金帐,如同上古凶兽般蹲踞着,令人凛然生畏。

所有的战马,全都摔倒在地上,痛苦无比地嘶吼着。它们的四蹄上鲜血淋漓,连纯钢的马掌都挡不住那些伤痕。俺达汗凌厉的目光怒射在地上,却不由又是一声狂吼。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箭头。

纯钢的箭头。

方才六千支箭怒射,箭与金帐相撞,箭身经不起如此强烈的劲道,立即爆碎,但纯钢的箭头却无法毁坏,散落在地面上,便形成对骑兵最大的威胁。

铁蒺藜阵。

除了长城,这是防御蒙古骑兵最好的办法。

俺达汗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旗杆阵挡住了他的目光,而青衣男子布旗杆阵时,地上明明空无一物。

他咬着牙,面色渐渐铁青地缓缓坐倒。这个男子,是他生平仅见的强横对手。对方手下并无一兵一卒,就打得自己损兵折将。

若他统领几万精兵呢?

俺达汗实在没有信心,能征服这样的男人!

蒙古骑兵不愧是天下最强悍的部队,战马受损,骑兵滚到在地,满身都扎满了箭头。他们竟咬牙一声不吭,拖着战马慢慢回到了本营。

骑兵所有的本领,都在马上。失去了战马,他们便什么都不是。

但他们无法抛弃他们的战马,这是他们的伙伴,他们的亲人。当战马死去时,有的骑兵竟会终生都不再作战。

他们跪倒在俺达汗面前,羞愧到几欲死去。他们希望能洗刷大汗的羞耻,却因无能而让这耻辱更加扩大。

俺达汗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的怒容中混合了一丝残忍:“出炮!”

轰隆隆一阵巨响,十二座神威红衣大炮推出,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向着金帐,宛如十二尊嘶嘶尖啸的毒龙。

神威大炮威力极大,就算最坚固的城墙,也经不起大炮猛轰。一炮击出,当真是天崩地裂。明朝的火炮威力虽然不比今天,但火药混合着铁弹,在那个冷兵器时代,红衣大炮无疑是恶魔的神兵,绝非血肉之躯能够抗衡。

唯一的缺点就是浑铁铸成的炮身太过沉重,不宜搬移。但用以攻城,却是再合适不过。俺达汗此时损兵折将,一怒之下便将神威红衣大炮请出。

就算青衣男子武功再高,再多奇门遁甲之术,也绝当不起大炮一轰。俺达汗坚信这一点。

炮兵装实火药,点火。

一声爆响,火炮中猛然拉起一道两丈长的炎尾,丰州滩像是突然翻转一般,爆响声中,一枚巨大的炮弹带着满身火团,从炮膛中怒吼而出,直上九天,然后化成一团烈火焚燃,贯空直下!

青衣男子丝毫不为动容,淡淡举杯:“红衣大炮威力无双,正是此时出战的最好的利器。大汗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统领。”

“只是,红衣大炮的致命缺点就在于……”他悠悠叹了口气,“只能用在攻城战中的它,命中率太低了。”

仿佛是为他这句话注解一般,火团轰然落地,爆散在金帐左侧七丈远处。大地狂烈振动,似乎被这一炮撕成碎片,用力地蹂躏着。

青衣男子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见到红衣大炮如此凌厉的威势,俺达汗信心陡涨,他豪笑道:“那若是十二炮齐鸣呢?”

他挥了挥手。

十二名炮手一齐装填火药,调整炮身,点火。

青衣男子笑了。

“红衣大炮的第二个致命的缺点,就在于……”

“它要发一炮,实在太慢了。”

袍袖一拂。

他身边七丈处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就仿佛受到极强的力量牵引一般,骤然蹿起,瞬间划过百丈距离,猛然射入了最前端的大炮炮膛。

一声天崩地裂的狂响,那尊大炮中刚刚装填的火药立即被引爆,巨大的炮身完全被炸裂,紧贴着炮身操作的十二名炮手,全都被炸得血肉横飞。

这些摧城拔寨的利器,顷刻间成了最危险的荆棘。

俺达汗大吃一惊,禁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

青衣人微笑,举杯致意:“炮毁。”

俺达汗一声怒啸!

“杀了他!”

整座军营顿时翻滚了起来,十万精兵,全都因俺达汗之怒啸而化成滔天波浪,在狂烈的战鼓催逼中,向着金帐冲涌而去。

那是杀气凝结的阵云,在草原上沉闷地翻涌着。朝阳映照其上,却也显得那么稚弱。

这阵云,可以摧毁一切!

在十万人的狂悍攻击下,什么武功、计谋、阵法全都无用武之地。

要抵挡十万精兵,必须也要十万精兵!

俺达汗傲然挺立,草原的冷风吹在他身躯上,曳出一丝骄傲的冷笑。

他,一旦出动全部力量,就一定能赢。

一定!

青衣男子缓缓托起如猫眼般光芒闪烁的琉璃盏。牛油巨烛的灯火仍在缓慢摇曳着,宛如一只只惊恐的眼,看着蒙古大军如狂潮怒涌而来。

他们将摧毁一切,令一切喋血。

青衣男子悠长叹息。

就在大军触及到金帐的一瞬间,他一手举杯,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在王案上轻轻一掀。

青色人影化成一朵云,裂开金帐,向空中飘去。

王案在前,美酒在握,他淡然如同春庭闲步般,凌厉至极地越过十万甲兵,飘飘落在了俺达汗身前。

砰然一声轻响,王案徐徐落下,布在俺达与他之间。

两人仅隔着一张桌案的距离。

不到五步。

血溅此案,即可令天下缟素。

美酒,没有半滴洒出来,被修长的手指擎着,慢慢放在案上。

仿佛推出决胜的棋子。

他双手轻按桌案,向前欠身,晨风扬起的长发宛如星河垂泻,缓缓落于肩头,覆盖着那淡淡悠远的笑容:“将,军。”

笑容缓缓变成冰冷。

“我说过,十万精兵,将是杀你之剑。”

派遣出所有兵马的俺达汗,已是一座空城。

而那杀意却怒涛裂电,神龙夭矫,隐然显天下无敌之气概。

凌厉中原,顾盼生姿。

◎第十四章春风匹马过孤城(1)

青色的晨霭垂落,仿佛一张巨大的纱帐,静静覆盖着辽阔的丰州滩。

十万大阵,寂静无声。

冰寒的杀意,从一袭淡淡的青衣上蔓延,笼盖整个原野。

一匹白马从阵中飞驰而出,飞骑绝尘,向荒城奔去。

马身被雾霭沾染上点点青光,透出如玉般温润的光泽。马背上的人影更是苍白如纸,他长长的衣袖与雪白的鬃毛一起飞扬,他无声无息地穿过重重迷雾中,一如在晨风中极速穿梭的幽灵。

重劫。

他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散,遮挡住他的视线,破碎的面具下,毫无血色的嘴角挑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和所有人一样,自青衣男子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也感到了恐惧。

毁灭的恐惧。

这种恐惧破空而来,带着宿命的庄严,带着穿透轮回的力量,完全不可抗拒。

但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惶惑,他反而自心底升起一种快意。

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他便是苍生的灾劫,带着怨恨、妒忌、不甘,降临到这个伪善的世界上。他就是隐藏在帷幕深处的傀儡师,手指上缠绕着看不见的丝线,尽情操纵着人们的爱恨。

那是最华丽最残忍的演出,将世间一切温情的面纱撕开,露出其中本来的丑恶。

他注定要目送整个世界的崩坏。

也目送自己的命运。

晨曦越来越明亮,荒城的轮廓渐渐逼近。颓败的城池遍布战火与鲜血的痕迹,在朝阳的洗礼下一览无余,透出摇摇欲坠的凄凉。

重劫猛然一勒缰绳,白马仰天一声嘶鸣,停驻在荒城的残垣断壁下。

他看到了相思。

她依旧穿着水红色的衣衫,抱膝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青色的晨霭被微风拨弄,宛如摇曳着的河流,萦绕着她单薄的身体,将她垂肩的长发染上一层风露。

她坐在危墙的阴霾下,抬起头,仰视着晨曦的光芒,一动不动。一任夺目的阳光在自己脸上倾泻,风干她眼角的泪痕。

那一刻,她秀眉紧蹙,长长的睫毛上坠着晶莹的霜露,看上去悲伤而无奈。

要令荒城成为富足之城,她就必须要借到三千头牛。三千头牛,若在他身边,只不过是小小的困难,谈笑之间便可解决,宛如游戏。而如今,在这苍茫草原上,它却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关系着荒城两万百姓的生死。

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她该怎么办?

重劫在她面前驻马,注视着这个女子。

这个被荒城百姓奉为莲花的女子,这个抗逆了大汗威严的女子,这个得到了梵天祝福与亲吻的女子,在无人看到的时候,她也只能在晨风中暗自哭泣。

他笑了。

就在朝阳将第一缕光映照在他脸上的瞬间,他笑了。苍白的面容,顿时被阳光染红。

他知道,她在为什么而忧愁。他自然也知道,这忧愁意味着什么。

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向她。

浓密的晨霭并没有被他的步伐搅乱,他就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仿佛只是一个虚无的魅影,是一份心底深处的恐惧。他穿过一切时,一切都不会改变,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带着悲欢离合而来,却又在离去时,将一切带走。

他来到相思面前,俯下身去,淡淡的笑容染满他的面庞。阳光的渲染下,那张狰狞的面具也显得隐秘而柔和。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轻柔的话语中有无限慈悲。

相思霍然抬头,警惕地看着他,她绝不相信,眼前这个恶魔会有任何的善心。

重劫无尽怜惜地看着她:“如今,只有我能帮你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郑重:“或许,你应该尝试相信我一次。”

相思咬了咬嘴唇:“我要借三千头牛。”

重劫微笑点头:“可以。”

他答应得如此容易,相思反而怔了怔,随即皱起眉头:“你要什么?”她已经作好了准备承受他提出的一切苛刻的条件。

重劫却笑了:“我不要你做任何事。”

相思一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重劫淡淡道:“我只要你记得,我们的赌约仍在,你这三个月内,绝不能离开荒城。”

“否则……”

他迎着阳光而立,阳光洒落在他的银发上,返照出诡异的光芒,仿佛从他的身体中贯穿,滋生出万点纯白的花朵,寂寂绽放在草原上。

那一刻,他浑身通透无比,宛如最圣洁的精灵,说出的,却是最血腥诡异的谶语。

“荒城中的每一个人,都要血祭。”

相思轻轻咬了咬嘴唇。

她本已准备接受重劫的任何条件,只要他能够答应她的请求。

◎第十四章春风匹马过孤城(2)

但他却没有要求更多的东西,只是重申了他们的赌约。这已是出乎她的意料的仁慈。

于是,她没有犹豫。

“我绝不会离开荒城,直到它变成一座富饶、自由之城。”

富饶、自由,再没有屈辱,再没有痛苦。再没有神,也在没有魔。

她没有向诸天神佛立下誓言,但这天与地、原野与城池,都已铭记她的承诺,重劫微笑着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轻轻抬起衣袖,一条极细的毒蛇缠绕在他苍白的指间。

细得宛如一缕柔丝。

蛇身完全透明,她的目光可以毫无阻隔地穿透它的身躯。没有骨,没有血。若不是那发着微光的眸子,任何人都会将它当成是玉石雕成的饰物。

但,又有什么饰物能雕出那样的美丽?那细长的线条仿佛一道流光,柔细的弧度诉说着无尽的思念。当它蜿蜒在重劫掌上时,就如同一道光照在另一道光里,是那么和谐,那么明艳。

不带有丝毫的伤害,最纯粹而和婉的美丽。

仿佛记忆本身。

重劫伸手,轻轻将相思耳畔的垂发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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