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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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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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侧,是杨逸之的飞虎军驻扎之处。右侧,却是安倍睛明的十万大军。

红衣少女恭谨地倾洒着甘露,让这荒凉的战场也洒满芳香。马上的銮铃叮叮响着,点滴甘露仿佛一张长长的红毯,向杨逸之驻地铺去。

整座都城都沸腾了起来,人们争相涌上街头,去目睹这场比日出之国迎亲时还要宏大的庆典。满城都已被锦缎、彩灯装点满了,烟花从城中每个角落射向空中,树木上都披上了红缎,宫殿上都新描了金漆,显得喜气洋洋的。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庆典是为了什么。

突然,虚生白月宫门前的二十四尊礼炮一齐轰鸣,一驾凤辇,缓缓自宫中驶了出来。

御驾的八匹骏马,无一例外,都是通体洁白,就像是雪山上的精灵,曳着这座凤辇缓缓前行。凤辇极其庞大,就像是一座浮动的行宫。为建造这座凤辇,几乎穷尽了平壤城所有的财力,它之上的每一小片装饰,都价值连城。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卷起的帘帷之中。

凤辇的最前头,帘帐高卷,公主凝妆端坐。

从没有人见到公主如此美丽过。在他们的回忆里,也从没有任何人曾如此美丽过。当凤辇缓缓走过街道时,两边云集的民众竟忘了欢呼,仿佛呆住了一般,看着公主的容颜,缓缓自他们面前飘过。

那面容中,却有凄伤,深深刻印在他们心底,将最后一缕欢乐窒住。

他们望着公主,似乎感到了一丝不详,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微笑,皎洁的脸上有旁人永远无法摸仿的雍容,向四周的人挥手致意。

所有人都呆呆望着她,望着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的美丽、高贵、荣华。

望着她缓缓出城,注定不会回来。

终于,凤辇行了七八里,才缓缓停在杨逸之的驻地前。

杨逸之率领着飞虎军,面色苍白地看着公主。

他这惊人的美丽中,感受到了濒死的寂静。

缓缓地,卓王孙倚马仗剑,跟随在公主鸾驾之后,出了平壤城。他身后,高丽所有官员都穿戴着朝服,或骑兵,或坐轿,踟蹰而行。官员之后,是大明朝的所有士兵,共八万余人。黑压压的,就像是东来紫气。

这,或许会是高丽战争的最后一战。

慌乱的号角声响起,驻扎在平壤城外的倭兵也被惊动,不由得布成了整齐的阵形,提防明军偷袭。十万倭兵,全都紧紧握着手里的火枪,警惕地打量着明军。

那一刻,三军列开恢弘战阵,对峙在这方小小的平原上,鼎足而立。

三方军队,十八万大军,齐齐注视着这驾华美庄严的凤辇。

炫目的阳光中,公主盈盈一笑。

第三十六章帝子魂归南浦云

公主轻轻抬了抬头。侍立在凤辇周围的红衣少女们齐齐伸手,凤辇上十二幅红色帘帷如乱云般飘落,层层叠叠地堆在地上。

阳光照进凤辇,众人才发现,公主身后,横放着一只巨大的箱子,足有一人多长,上面盖着厚厚的帷幕,看不清是什么。

战阵东面,安倍睛明的目光变得有些凝重。

他早听说过,永乐公主深受皇上的宠爱,又有国师撑腰,经常能征调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器。东海之战,倭寇们正是忽略了这一点,才会败得那么彻底。

他轻轻向后挥了挥羽扇,示意全军戒备。

公主却傲然一笑,站了起来,向安倍睛明缓缓行礼道:“关白大人。”

安倍睛明没有动,只微微颔首:“殿下。”

“大人可知我是谁?”

安倍睛明看着她,眉目微展,淡淡的笑容后藏着一丝狐疑。

她是谁?多么荒唐的问题。难道,这个女人已被卓王孙逼疯了么?还是说,另有企图?

他却不动声色,淡淡答道:“殿下乃是大明公主,亦是明军主帅卓王孙之发妻。”

公主缓缓点了点头:“我因何在此?”

这个问题更加莫名其妙,羽扇后,安倍睛明不禁笑了起来:“想必是奉了驸马之命,前来征讨我军。”

他止笑,羽扇一挥,指向她身后黑压压的军阵:“平壤城内军队倾巢而出,想必公主已有了决一死战的觉悟。”

公主看着他,一字字道:“关白大人,你错了。”

安倍睛明羽扇斜指,掩住大半面容,缓缓注视着他:“哦?”

她转身,目光扫过平壤城,扫过猎猎旌旗,扫过十万大军。

她站在众人目光中,一字字道:“我来这里,是要这所有人为我做个见证。”

“见证我在此与所爱的人,共赴黄泉!”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怔。

众人的震惊中,安倍睛明却似乎嗅到,这件事有一丝有趣的变化,他细长的眉目挑起,似笑非笑道:“哦?可我记得殿下已嫁为人妇,所爱的人应该只有驸马一人才对。”

公主冷笑,突然将箱子上的帷幕拉开。

众人又是一惊。

这是一只紫檀柜子,柜脚上雕刻着粗壮的夔龙,看上去沉重而结实,怕是有千斤之重。此刻却被横倒,放在凤辇中央。从柜身上嵌着的玳瑁及鸾凤雕刻来着,这只柜子应该是公主的用具,应当放在闺房之中,盛放霓裳盛装才对。而此刻,三军阵前,大战将至,她带这样一个笨重的东西来此,又是什么意思?

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卓王孙的脸色却在一点点下沉。

他已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临行前,他允许她带上贴身部队、华服盛装、车驾战马,以及她想要的一切,这是他的宽容,是他作为王者,对一个心若死灰的女子最后的宽容。

他并没有想过检查凤辇中藏着什么,他本不屑去想。

如今,他和她的距离足有百丈,哪怕绝顶高手,也无法将内力施加于丈之外。

他青色的衣袖在风中飘起又落下,似乎在犹豫,要以怎样的方式,将这具柜子瞬间化为灰烬。

却已来不及。

公主已将柜门掀开,一具灰白的尸体滚落出来。

众人齐声惊呼。

尸体仿佛被抽干了每一滴血,只剩下一张苍白的皮。散乱的长发下,双目深深凹陷,已干涸的眸子里,却还定格着永不瞑目的怨恨。双手五指蜷曲如钩,僵在胸前,保持着拼命挖掘的姿态。指尖的指甲完全剥落,伤口却没有一丝血迹,只凝着枯萎的黑痂。

这简直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具被法术封印于古墓中的僵尸,因得不到鲜血,在棺木中挣扎了数百年,才痛苦地死去。

在场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看惯了鲜血残肢,见到如此诡异的尸体时,仍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公主却跪了下来,轻轻将尸体抱起,脸上是无限怜爱,仿佛她怀抱的不是一具狰狞的尸体,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他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替他拂去脸上的乱发,让那张狰狞的脸暴露在阳光下。

“这,就是要和我同生共死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突然,人群中一个人哭了起来:“是储君,是我们的储君啊!”他身旁的人先是一怔,接着似乎看清了什么,跟着怆然跪地,大声痛哭了起来,凄怆哭声迅速蔓延,高丽大臣们一个个跪了下来,在战阵前伏地哀哭。

此刻,此生未了蛊早已完全消散,死尸恢复成一张年轻的面容。

临海君,十九岁的王储,亦是整个高丽的未来。

如今,已化为一具灰白的尸骸。

公主抬头望着卓王孙,无所畏惧:“我虽然嫁给了他,但我的心,却早已给了另一个人。”

她低下头,爱怜地看着怀中的尸体:“我本以为,自己的余生都会在囚笼里度过,却不料遇到了他。于是,我便将他藏在新房中,日夜私会,他对我很好,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我们在新房里,千般恩爱,耳鬓厮磨。”

卓王孙的脸色沉到极点,三军阵前,晨风猎猎吹拂,似乎有无尽阴云在他身后飞驰、汇聚。万里睛空也不禁为之一暗。

而另一个被触动的人,是杨逸之。当他看到尸体上那一袭白衣时,就明白了一切,那正是三连城上,他穿着的那身白衣。

他知道,她前一句话中的“另一个人”,和之后的“他”,并不一样。

临海君,只是个无辜的傀儡,代替他成为了公主的情人,又代替了他,承受了卓王孙的盛怒。

自从桃花林中与自己相遇,她便已误尽了此生。

东海之边,幽冥岛上,她也曾带着红衣大炮、圣旨虎符,助他攻城拔寨,破敌制胜。

但此刻,他竟不知道能为这个可怜的女子做点什么。

众目睽睽中,公主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幸的是,我们的事被这个人发现,之后……”

她不再说下去,投向卓王孙的目光有了几分哀怨。

高丽大臣们突然明白了,跟着将目光转向卓王孙。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公主与临海君有了私情,背着卓王孙在房中私会。被卓王孙撞破后,便痛下杀气。

众人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虽然,卓王孙的愤怒情有可原。新婚之妻在新房中蓄养情人,对于任何男子都是奇耻大辱。但通奸之罪,暃不致死。何况,临海君怎么也是一国王子。卓王孙即便要处置他,至少也应该让高丽君臣们知道。

更何况,临海君其死状之惨,令人发指。或许,只有炼狱跌魔鬼才知道,他在死前遭受了怎样的酷刑。

大臣们望着卓王孙,目光中有深深的无奈,却也充满怨恨。

他们恨这个不可一世的青衣男子。哪怕他天下无敌,哪怕他能帮他们击退倭军,赢得这场战争,他们也会恨之入骨。

因为他已摧毁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卓王孙看着公主,目光穿透了百丈的距离。

他缓缓策马,向她走来。每逼近一步,都仿佛山岳移动,刺骨的杀气逼入而来。

公主却笑了,抬起头,骄傲地迎着他的目光:“卓先生,阁主,驸马……我知道你随时可以杀我,但你有勇气听我说完最后一番话么?”

卓王孙没有回答,依旧向她走去。四野寂静,只余下马蹄践踏着大地的声音。没有快一步,也没有慢一步。

公主注视着他,双手却轻轻抚摸着临海君的额头,柔声轻语:“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还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自命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却被父皇、群臣、国家蒙骗,作为交换和平的棋子,两度送往蛮荒之国。两度和亲,又两度逃婚,连史书中那些卑贱的宫女都不如。

“我自幼生长在深宫,却向往着书中的江湖传奇,希望有朝一日,在桃花树下邂逅我心爱的少年。但当我有一天真正遇到了他,却只因一念之差,被另一个女子取代了所有。

“我心爱的人并不爱我。他曾亲口对我说,从来不曾爱过我。他说遇到我是命运安排下的一场错。他说如果上天再来一次,依旧不会多看我一眼。

“两度逃婚后,我被迫第三次穿起凤冠霞帔,嫁给我痛恨的男子。被他羞辱、践踏、囚禁。而我爱的那个人,不顾我苦苦哀求,不顾我放下所有尊严求他,毅然离我而去。而我只有制造出一只拙劣的傀儡,演出他和另一个女人的戏码,想象着那是自己。自欺欺人,低贱彻骨。

“我即将葬身此地,埋骨他乡,所有的人提起我,都不齿于说我的名字,只会说,那个荒淫无耻的女人,玷污了皇室声望,玷污了大明国体。我死后,我的国家,我的父皇,我的人民都将以我为耻,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为我感到悲伤。”

轻轻地,她停止了诉说,看着他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但,我不可怜。”

通透的阳光下,他展颜微笑,那一瞬间,她的笑容中仿佛有特殊的力量,卓王孙竟禁不住驻马。

两人间的距离,已不到十丈。他随时可以要她生,要她死。

那又何妨听她说完?

她抱起临海君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尸体比她高出一个头,虽被她抱着,双足还拖在地上。僵硬的尸身与她纤细的身影相比,是那么沉重。

但她却依旧站得笔直。

滚滚战云,十万大军,华服盛装,无不烘托着她的骄傲。这一生中,也许她此刻才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高贵雍容,不容谛视。

她静静地直视他:“可怜的是你。”

“我至少还有一具傀儡,可以生死相守。”

“你呢?”

她低下头,抚摸着那张冰冷而狰狞的脸,再也不看他。

极轻的话飘在空中,仿佛一句远古的谶语,预见出无限苍凉的未来:“赢得这场战争后,你将一无所有。”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突然坍塌了。

宽大庄严的礼服中传来一阵嘶嘶轻响,迅速鼓胀了起来。然后,缓缓地消退。一缕缕液体从衣衫下渗出来,滴在大地。大地被烧出了一个又一个洞。等这些汁液流尽之后,公主和临海君的身体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几缕干枯的长发。

蚀骨散。

毒药是早已服下的,只待发作。任何人都来不及解救。

哪怕在十丈之内,哪怕对面的是卓王孙也一样。

这个锦衣玉食、娇纵刁蛮的女子,竟选择这种最狞恶、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憾,久久无语。

天,开始阴沉起来。

卓王孙的眸中,泛出一丝怒色。

她赢了。

如她所言,她死后,她的国家,她的父皇,她的人民都将以她为耻,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感到悲伤。

带着耻辱死去的她,将会被永远逐出皇族,也因此,她将不再具有天下缟素的资格。他为这场战争筹划的最好的结果,竟崩坏在她的手上。

为了报复他,她不惜将作为女人最后的声名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惜身败名裂,受千万人唾骂。她用最惨烈的方式,杀死了自己,却以他即将收获的战果陪葬。

若天下缟素已然成空,这场战争,还将有什么意义?

他缓缓驱马,走到公主身边。她的尸骨,已化为血水,烟消云散。但那刻骨的仇恨,却仿佛透过那片土地,深深地灼伤着他。他俯下身来,让这仇恨离自己更近、更尖锐。

他绝不容这场战争失去控制。这是他的战争,没有任何人能干预。

他所要的,必能实现!

他眉峰挑起,聚成冷冷的笑容:“不,你依旧是大明的公主。百年之后,青史卷册中提到你的死因,仍将是为国捐躯,流芳千秋,没有任何人能怀疑,因为……”

他一字一字道:“因为看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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