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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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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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阴暗的水牢似乎都被这一剑照亮,他看到了毕生未见的光辉。

也在那一刻,恶魔的种子真正埋进了他心底,再也无法摆脱,只能无助地看着它越来越壮大,探入他的心底。

它不住在他耳边低语,血淋淋地提醒他:你看,这世界上有武功盖世的侠客,有风华如神的女子,他们是存在的,但却与你无关。你一出生,命运就已注定,下贱,污秽,卑微,堕落。一切美好高尚的东西都不属于你,所有人都看不起你。若你不甘心这样的命运,就只能出卖灵魂换取恶魔的力量,将那些人变得和你一样污秽!

他挣扎着,他拼命地让自己相信,他是于长空的儿子,是个侠客。他从钟石子手下逃走后,游侠江湖。不惜抱着宁芙儿跳下舍身崖,不惜为了道义约战凌天宗,不惜为了初识的朋友远走苗疆,不惜为了老人幼女千里护镖,不惜为了一句承诺进攻少林寺。

因为,他是于长空的儿子,他是侠客。他不是奸臣与小妾的儿子,他不是恶魔。

秋璇看着他,两人一时无言。

童年时心灵的创伤,会是多么深重。他们都能体会到,水牢中的那个孩子的绝望。那一颗幼小的、敏感的心灵,多么渴望能够做一位侠客。但黑暗而污浊的现实却如恶鬼般附骨难去,无视他一切挣扎,要将他拖入罪恶的深渊。

良久,郭敖缓缓抬起树枝,演出第三招剑法。

这招剑法,不需任何解释。

春水剑法中的第一式,冰河解冻。

秋璇轻轻叹息,打破那难忍的沉默:“你对于无法觉悟春水剑心,一直耿耿于怀。”

三年前,郭敖终于得以于长空之子的身份进入华音阁。那时,几乎每一个人,都对这位来历不明的阁主继承人心存怀疑。华音阁,天下第一大派,阁主之位何等尊崇,本就不是以世袭制确定自己的主人。郭敖想要成为阁主,就必须证明自己。这时,秋璇将他带入密室,将继任华音阁主的钥匙——春水剑谱摆在了他面前。但他却无法觉悟出剑心,施展出真正的春水剑法。而人中龙凤的卓王孙,却不靠剑谱,自行觉悟出了剑心。这几乎摧毁了郭敖最后的信心,也促成了他的疯狂。''

春水剑法,是郭敖永恒的伤。

“不。”郭敖缓缓道:“我的武功从来没有天下无敌,有人强过我,我并不在意。但真正摧伤我的,是你。”

秋璇只能再度惊讶:“我?”

郭敖:“我继任华音阁主后的日子里,我经常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那就是,我发现,我不是于长空的儿子。”

那时候,他的血脉,几乎已是他唯一的支柱。

如果他不是于长空的孩子,污秽的现实立即就会将他吞噬。因为他就只能是奸臣跟小妾的孽种。

注定堕落。

那打马江湖的梦想,那行侠仗义的热血,那多年苦苦努力累积的声望,全都化为泡影。

郭敖抬头,看着秋璇。

秋璇忽然明白。因为他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嫉妒,与刻骨的仇恨。

那是一个饥饿的孩子,赤着脚,背着沉重的背¨,被凶狠的鞭子抽到泥沟里,摔得满身鲜血时,看到了疾驰而过的马车上谈笑自若的贵族公子的仇恨与嫉妒。

那是不可调和的鸿沟,只能一个死、一个生的仇恨。

刹那间,秋璇明白了,郭敖为什么那么恨自己。

她也明白了,三年前,郭敖为什么残忍地对待姬云裳,对待步剑尘,也对待自己。因为他想让所有的人都变成自己一样。

他化身为魔,不过是要击碎那九层宫阙,让那些居住些洞天福地里的人们惊醒过来,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那时,他们就会被剥去一切高华、尊严、雍容,变得跟自己一样痛苦,一样污秽。

那样,他的痛苦就不会再独立特行。

当我们痛苦时,我们需要一块足够遮蔽我们痛苦的废墟。

郭敖的废墟,就是华音阁,是天下。

当我们痛苦时,我们需要一块足够遮蔽我们痛苦的废墟。

郭敖的废墟,就是华音阁,是天下。

秋璇,就是他恶魔的种子。

秋璇,于长空与姬云裳的女儿,华音阁的公主。那么美丽,那么高贵,那么优雅。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无需沾染任何俗世红尘,只需尽情享用锦衣玉食,良辰美景。待青春来临,只要在海棠花树下,执一杯琉璃盏微笑,就会邂逅天底下最美好的爱情。

她像是一面完美的镜子,伫立在他的对面,用通透如琉璃的光,照出他污秽的影像。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出身是多么低贱,他的命运宛如尘土。

郭敖目中的暗彩旋转,渐渐凝结成悲凉。他沉默地站在树荫中,注视着四月的华音阁中的鼎盛烟花,注视着自己曾经的辉煌,曾经的寂寞。

“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却总不知道为什么。”

“我曾以为我是嫉妒你、怨恨你,又或想占有你、得到你。后来我才明白,我其实是想取代你。”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三年前,他终于在恶魔的诱惑下疯狂,忍不住想将那面完美之镜击碎、染上和自已一样的尘秽。于是,他几乎强行侵犯她,只差一点,就铸成大错。三年来,他都在深深的自责中度过,却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歉意。

他甚至不敢想象和她的重逢。

没想到,当真正站在她面前,重提此事的时候,却是如此释然。

“我曾经以为,占有你,就可以取代你。”

“但我错了。”

“如今,我只是,想要你幸福。”

秋璇将目光转开。

这三剑,虽然不是战斗中施展出来,但其惊心动魄之处,丝毫不亚于一场恶斗。郭敖的一生,是那么的沉重、惨烈,令人只看一眼,就几乎窒息。

她觉得心中一阵烦闷,不再想说下去,只淡淡道:“你胁迫我,我怎会幸福?”

郭敖笑了笑:“从出生以来,你的人生是那么一帆风顺。你要的一切都能如愿,不需要去争夺,不需要出卖尊严,亦不需要满手鲜血。这让你变得太过骄傲。骄傲到根本不愿意去争取,骄傲到认为一切人都会对你俯身以就,骄傲到就算嫉妒一个人,也拒绝承认她是自己的敌手。”

“我让你杀了她,就是让你知道,命运虽然可以改变,但一定要争。不惜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不惜双手染满鲜血。”

他从阴影中转过身来,眸中星云般的光影倾注在秋璇身上。

“你全可以把我当作魔鬼,以命运之名,许给你幸福的契约。”

秋璇忽然感觉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她需要这样的契约吗?

在爱情的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去赢得一个男人?

秋璇眼波沉了沉。不由转向了那个沉睡的女子。

她感到一阵好笑,她为什么要争?

她笑了:“你既然知道我这么骄傲,那为什么非要认为我必须要嫁给卓王孙不可?你说对了一件事,我跟你有很多不同,这的确来源于我们的父母。我有天下无敌的父亲,所以我就在想,就算我将武功修习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我有风仪天下无双的母亲,所以我就在想,我就算再美丽、再优雅,又有什么用呢?我的父母并不幸福。武功无敌,风仪无双,在你看来是无上的荣耀,在我看来,却是无法打破的桎梏。如果他们不那么优秀,说不定就会更幸福一些。”

郭敖沉默。

会不会是这样?他不知道。也许是吧。太优秀的人,优秀往往会成为一棵刺,刺伤了别人,也刺伤了自己。

秋璇笑容转冷,冷得也像是一根刺。

“我的父母给我留下的财富,也许远远超过你的想象,甚至也超过了任何一个人的想象。我若说,我能在一夜之间令华音阁易主,你相信不相信?”

郭敖沉默着,慢慢点头。

他不能不相信。于长空与姬云裳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秋璇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很难相信他们在临死前,不为她好好安排。

秋璇笑得有些讥刺:“但华音阁主有什么好?整天板着个脸,跟牛鬼蛇神打不完的交道。一不小心被别人打败了,就会落下天大的骂名。就算真的天下无敌又怎样?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爱不了自己想爱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她冷笑。

“卓王孙?天下人都当他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却不以为然。他自命天下无敌,却连爱一个人的勇气也没有;他自认计谋无双,却看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说到底,和那些为了力量放弃灵魂的人有什么两样?我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抢他?我为什么要哭着喊着求着嫁给他?他愿意做阁主,我就让他暂时帮我看管华音阁。等有一天他被人打败了,我就将他一脚踢开。你大概不知道,我心目中,他不过是招之即去,挥之即来的奴隶罢了!”

郭敖沉默。

这段话实在惊天动地,当今武林中,还没有人敢这样评价卓王孙。

但,这才是秋璇。才是那个独立特行,无拘无束的秋璇。她本该是王母苑囿中的夭桃,不该落入红尘是非,更不该停留在任何人身边。

华音阁,是天下最大的是非之地。卓王孙,是天下最大的是非之人。

郭敖沉吟良久,一字字道:“真的?”

秋璇却笑了:“假的!”

她的笑容甜美,却又带着某种危险的魅惑:“卓王孙武功天下第一,文采风流天下第一,智谋术算天下第一,我怎么可能将他当成是奴隶?”

郭敖凝视着她。距离这么近,他却看不清她。也许,天下并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她。

相思不能,卓王孙也不能。

那她又为何要留恋在这是非之地?沉醉海棠花下,不问凡尘,是否便是她对自己的放逐?

年华空逝。

他又怎能看着她有这样的命运。

第六章轻帆渡海风掣回

海天空阔,平静的大海一望无垠,只有海鸥逐着烈日飞舞,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欢鸣。大海在这一刻展现它最美丽的一面。琉璃色的海面看上去通透无暇,微微泛起的波浪像是镌刻于其上的古铭文。不时有长着长翼的飞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再落入水中。海鸥欢鸣着,在海水中捕捉着食物,洁白的羽翼反射出绚烂的阳光。

小鸾兴高采烈地看着这一幕幕,忽道:“哥哥,我们又要去岗仁波吉峰么?”

卓王孙缓缓操纵着船的方向。

这是一只画舫,极为巨大,但又极为精致。明朝造船技术已然极高,这艘画舫又是数十名匠的心血所凝结,就算是海上风暴,也无法摧毁。整艘画舫长七丈三尺,宽一丈八尺,高一丈三尺,宛如一头苍龙静静地蹲伏在水中。

画舫的甲板很平整,装饰得不像是一条船,到像是一个花园。中间一个亭子,里面种满了鲜花。尤其妙的是还有一棵树,树下面是一张湘妃竹做的贵妃榻。

小鸾就坐在贵妃榻上。榻旁是一只沉香木雕就的龙首。这艘船乃是当时罕见的自行船,船底机关乃是聘请红毛国最知名的技师打造,借助机关之力就能在水上行驶,无需帆、桨。只需扳动龙首,船就可如意前行、后退、左转、右弯。

只有这样的船,才配得上华音阁主的威仪。

然而这样的船,太过精致宛转,应当航行在江南如画的山水中,跟如此浩大空阔的大海有些格格不入。远处那只小舟跳跃在碧波上,画舫徐徐前行,却始终无法追上。卓王孙心中有些烦恶,却不想影响小鸾的心情,笑道:“不是的。我们不去那里了。”

小鸾:“那就好。那里阴森森的,我有些害怕。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呢?”

卓王孙长吟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我跟你去海上的仙岛,去找仙人去。”

小鸾拍掌笑道:“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见见仙人是什么样子了。你说仙人有相思姐姐漂亮吗?”

卓王孙脸色沉了沉,道:“不要靠船舷那么近,小心一会起风。”

小鸾听话地走近了些,斜倚着卓王孙坐下。卓王孙目注前面的小船。那是一条快艇,航行在平静的波涛中,就像是只飞跃前进的青鱼。油纸伞嵌在船头,静立不动。卓王孙固然无法追上它,但海面空阔,一无遮挡,它也很难逃脱卓王孙的视野。

卓王孙并不担心。

最重要的是,无论快艇多么坚固,它毕竟只是一只小艇。海上风云变幻,随时都可能会起大风暴,海浪滔天,什么快艇都经受不住。所以,油纸伞之人乘坐快艇的唯一解释就是:她要去的地方必定不远。

只要一到那地方,卓王孙便会有七八十种办法令她心甘情愿地为小鸾做手术。

必定。

是以卓王孙并不太担心。这个大海就是他最大的帮手,帮他困住前面的这个人。

海景空阔,一望无垠。烈日照在头上,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突然,海面上飘来一阵细细的冷香。

小鸾正在打哈欠,闻到香气,怔了怔,忍不住抬起了头,四处张望。

前面那艘快艇周围,忽然出现了一些零星的海岛。

藤萝生长在海岛上,每一株都有碗口粗细,显见是上百年的古藤。藤木越过海面,组成了一个延绵几十丈的绿色巨台,藤蔓纠结,在台子上构建起了一座绿色的宫殿。

一位身披轻纱,头戴璎珞的女子,正枕着藤萝,在这座天然的宫殿中安睡。她侧卧藤萝下,屈臂枕头,安详而宁静,呼吸中似乎有莲花的香气。旁边几十个宫女装扮的人围绕着她,有的打着罗伞为她遮蔽阳光,有的为她轻轻扇着绢扇,有的正燃着檀香,有的伏在她的脚边瞌睡。这一幕,是那么恬静,唯有缓缓响起的异国琴声,袅袅飘过。

突然,水波分开,一只大象从海中跃了出来。

大象通体洁白,神圣而美丽。它挣扎着爬上绿台,发出一阵沉闷的嘶啸。但那位女子并没有被惊醒,连身边的宫女们也都没有看到它。她们脸上的微笑丝毫不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象绕着绿台转了三圈,慢慢靠近沉睡的女子。它的两根长牙尖锐无比,忽然刺进了女子的肋下。鲜血猛然流出。但那名女子脸上仍带着微笑,安然沉睡,身边的宫女们或打伞,或摇扇,或燃香,或瞌睡,仿佛大象并不存在。

长牙刺得越来越深,沁出的血湮红了整片海域。小鸾忍不住一声惊叫。

白象受惊,噗通一声,跃回了海中。女子的身体被从中撕开,涌出大团的鲜血,横陈在藤萝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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