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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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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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迦依旧站在原处,脸上淡淡的,似乎一切早在他掌握之中。而他身边的檀华马依旧嘶声鸣叫着,似乎在召唤这万千同类。

而水晶台上的马童,依旧瞑目伏跪着,红唇微动,似乎在念颂一种神秘的咒语。虽然他的声音极低,然而却能让人产生一种感觉:这咒语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召唤暗夜的来临。连日月星辰,都会为之而陨落,世界也会随之变化。

无数马匹宛如三股白色的洪流,瞬间便将青青草地掩盖。

就在那三股神马之流就要沾上帝迦立足之处的瞬间,他突然纵身一跃,已然到了檀华马背上,挥手摘下背上的长弓,搭箭控弦。

那一瞬间,他弯弓的身影异常清晰,浓得似乎连夕阳都只成了背景。而那诸天梵唱,又在悠悠白云之端轻轻开启了歌喉。

“唰——”

一声极轻的响动,似乎是从云霞的深处、又似乎从地心传来。

曾一箭洞穿阿修罗王三连城的湿婆之箭,化作傍晚的第一道流星,从弓弦上飞了出去。金箭在马群头顶划出一道高高的弧,一直没入远天,再不见落地,宛如已融入了这沉沉暮色。

然后是第二箭、第三箭。

南北西三面的群马突然齐声长啸,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奔去。真如大江回流,奔涌不息。一时飞尘满天,蹄声动地,声势极为骇人。

相思虽然身在远处,也不由微微变色。

然而,只一瞬间,这一万匹神马就已消失在来时的云雾中,再无半点踪迹。身后扬起的尘土,也在慢慢平息。斜照迟迟,似乎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种幻像,借助了秘魔的法咒,才出现在眼帘之中。

大地又是一片寂静。

雪峰无语,圣湖微皱,似乎连飞尘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帝迦手持巨弓,端坐在檀华马上,身后拖出巨大的影子,似乎笼盖了整个大地。天幕似乎都向此倾斜,星辰也在此汇聚。

让人不由去想,世界的中心,不在他的脚下,却又在何处?

突然,一声极其尖细的歌声从地下直抛入天际。那声音说不上动听,却细的不能再细,高的不能再高,听上去有种莫名的寒意。

然后,一阵鼙鼓之声响起,相思讶然回望,高高的水晶台上,红衣马童已缓缓站起身来。

他左手拿着鼙鼓,右手捧着金铃,向天一拜,地一拜,而后转向帝迦,轻声道:“伟大地神,请允许我代替您跳起坦达罗舞。”

坦达罗舞,也就是湿婆的灭世之舞。是世间一切美与艺术的典范,然而却永远没有人能看到神的舞蹈。因为湿婆一旦舞蹈,就将带来世界的毁灭。

如今,跳起这个舞蹈的人,不是灭世之神,而是那宛如机关造就的马童,因此,这个舞蹈的意义,不在于毁灭整个世界,而仅仅是毁灭一个人心中的魔障与执念。

这个人就是相思。

相思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她第一次挣扎起来,赤红的锁链在铁柱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住手!”

帝迦看了相思一眼,却没有理会她,对马童道:“开始。”

马童深深跪拜下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咬开了两只手腕。

鲜血涌出的一刹那,马童的身体突然飞快的旋转起来。

歌声高扬,马童的舞姿越来越快,火红的大袖飞扬回转,直让人晕眩,似乎一切的色彩与变化,都被他穷尽在袖中。而他脚步沉沉,每一步都仿佛踏着天地间至美的拍子,每一下,都让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深深震颤。

相思瞬时安静下来。这种乐声和舞姿,的确有一种秘魔的力量,能让人放弃一切俗世的纷扰,在这雪山圣湖之中,作永恒的安眠。

铃声悠扬,鼓声激越。

马童不知道旋舞了多少圈,似乎他在天地开辟以来,就是永不停息的舞者。他手腕上的鲜血在飞旋中宛如一道绽放的彩虹。纷纷扬扬,洒出两蓬极其妖艳的血花,似乎要舞蹈鲜血都化为泥土,他才会踏着中止的音符,跌倒在祭台之上。

他红润的脸色渐渐苍白,瘦小的身体看上去也只是个孩童,然而似乎正因为跳着这舞蹈,却突然如天神一般神圣傲岸,不容谛视。似乎正是他的舞蹈,舞出了日月运行,舞出了四时更替,乃至天地变化,人事兴衰。

相思怔怔注视着他,一时间,似乎心中所有的记忆都被开启,纷至沓来,毫无头绪。

马童的舞蹈,却渐渐减慢,变得妖异而诱惑,他的腰肢极大幅度的弯折,艳丽的红衣在他洁白的身体上颤动着,刚柔并济,缠绵宛转,似乎每一举手、一投足,都在暗示她前世的纷繁因缘。

千万年前,帕帆提与湿婆的新婚之夜。

她躺在冰原之上,透过眼前飞扬的散发,她能看到后边耸峙的巍峨雪峰。

或许帕帆提并没有真的想到,这个离群索居在雪峰之中思索宇宙运行、人类哀苦的伟大智者;这曾流浪在人世间最贫苦、脏乱之处的孤独神祗,如今真的接受了她的爱情,和她一起沉沦在俗世的欢乐之中。

他是真正永恒不灭的神祗。诸天法界都在他的垂顾下运行。修情缘而不修出世。也许这只是他永恒修行中的一段。然而这对于帕帆提而言已经足够。

她也没有想到,在她的新婚之夜,这执掌性力的神,竟然给她了整整一年的狂欢。

他本是这种俗世狂欢的赐予者,千万年来,在雪峰之颠,独自看着世间的小儿女为此痴狂颠倒。终于有这么一天,他也放纵自己的肉体和所爱的女子一起沉沦。

整整一年。

所有的姿态,所有的背景她都已不记得,剩下的只是快乐,让神也为之颠倒炫目的快乐。他的温存、体贴,他的暴虐、恣肆,一切都成为快乐的源泉。

鼓声隐隐。

消失在远方的白马,似乎又受了神舞的召唤,缓缓向草原聚集。

这一次,它们的目的地不是草原的中心,而是那如落日一般浑圆的圣湖。雪白的马蹄,优雅的扬起,又轻轻落下,似乎连地上的一株小草,也不忍践踏。

天地间,只有鼓声铃响,和马童踏舞的节拍。其他的声音仿佛被无形的魔力过滤去了,万匹白马汇成巨流,无声无息的向圣湖涌去。一切仿佛都在敬畏的屏住呼吸,连大地的悠悠震颤,仿佛也是寂静的。

那些白马仿佛受了魔力的趋势,结队走向湖岸边。它们安然踏着湖边的残雪,向幽幽湖波进发,似乎那团幽蓝的影子,就是它们的归宿。

波光动荡,一匹匹白马矫健的身体从湖岸跃起,碰碎一湖清光,而后洁白的鬃毛在湖面分拂开来,宛如一朵白莲,开放的瞬间又已没入湖底。须臾,圆镜般的湖面,半池妖异的白莲不停的开谢着,宛如要生生不息,一直填满这生灵之湖一般。

坦达罗舞的节奏越来越快,鼙鼓和金铃都已嘶哑,马童手腕上的血花却越开越盛,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两团病态的嫣红,嘴角的笑意也透出一丝狂态。他疯狂的旋舞,血花宛如彩练一般,护持着他宛如空中坠露的身体。他决不会停止,要将整个生命的最后一分能量都绽放出来,在最高的一刻,辉煌的中止在舞台之上。

眼前的景色何等诡奇,宛然不似人间。然而相思只低头凝视着湖波,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从对帕帆提的回忆中醒来。

一道金光从遥远的地方透过,照到她的脸上。她宛如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向金光来处看过去。

帝迦骑在檀华马上,缓缓向湖岸走来。弓弦从他白色的袖底张开一道青色的弧,弧的正中,一枚金色的箭头正对着她的咽喉。

湖波里的万朵莲花已经谢了,波心荡漾,夕阳无声,万匹张扬的奔马终于将自己埋葬在圣湖之底。

舞者突然停止了他飞旋的脚步,摔倒在舞台上。手腕上的鲜血,宛如两条小溪,在他身边默默围绕着。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声音。

唯有檀华马轻轻的蹄声,仿佛不是踏着地上的秋草,而是踏着半空的云朵。

帝迦宛如远古的神祗,白马白袍,眉宇间是对云云众生的淡淡怜悯,手中的长弓却是对诸天神魔的震慑。他向她行来。

“帕帆提,你觉悟么?”

第十五章、忘川

“出你的剑!”

她已经说到第三次,卓王孙还是没有动,她的眸子渐渐收缩:“难道我们不配做你的敌人?”

卓王孙摇了摇头。

女子突然笑了笑,道:“华音阁主,果然好大的架子。”

卓王孙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谁?”

“尊贵的湿婆大神,无所不知……”女子双手放在胸前,默礼片刻,道:“几年前,先知日曜就告诉了我们,你会来这里。而且我还知道,在此之前,你从没有败过。不过——”她顿了顿,睁开双眼,对卓王孙道:“这次你一定会输。”

卓王孙微笑道:“这也是先知告诉你的?”

女子摇了摇头,道:“这是我说的。”

卓王孙笑道:“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不出手?”

女子也一笑,轻轻把身子往旁边的金柱上一靠,舒了舒腰肢,道:“你要是急着要我出手的话,我反而不急了。”

她目光注视着卓王孙,道:“合欢杯前,迷尘香中,就连神也会沉醉,我偏偏不相信你会例外。”

卓王孙淡淡道:“香和酒里有毒?”

女子摇摇头,道:“天下奇毒虽多,但是对某些人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就算有,也难免不被事先看出来。但有一种东西不一样。”她对他嫣然一笑,道:“它随着人类一起诞生、生长,植根人的心灵深处,永远难以排遣,你越想摆脱它,就陷得越深——那就是欲望。”

“欲望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比如春药,可以勾动人的情欲。服下之后,克制的办法不是没有,但只能依仗自己本身的意志,和修为内力无关。虽然某些时候,修为高的人意志也会更强,但不是绝对的。总而言之,在这种诱惑下,人是平等的,绝顶高手和普通人并无太大的区别。因此,每一代总是有一些表面上很正义、地位也很崇高的人,经不住色欲的诱惑,败坏了一世英名。当然,这种诱惑有时不见得要借助药物,感情是一种更隐秘、更有效的毒药,也许为情而铸成大错的人比单纯迷恋美色的人更让人同情、尊重,然而实际上,情欲和性欲并没有高下之分。欲望就是欲望,错了也就是错了。”

她抬头仰望着碧蓝的穹顶,道:“这座殿堂是欲望的宫殿,每一处富丽堂皇都是一种镜子,能洞悉人所有的欲望——最基础的和最深沉的。白象身上的体香并不是一种春药,它比春药要奇妙的多。春药只能引动人的情欲,而它能引动一切欲望。你心中想要什么,它就让这种所想慢慢变得强烈,越来越重,直到让你无法思考别的事情。而你,现在最大的欲望就是安眠……你一路追踪到此,已经很累了,不是么?那为什么还不沉睡?这里有最温暖的被褥,最柔和的夜风。”她微微闭眼,似乎在轻嗅这暖腻的香味,温柔的声音似乎在引导他的睡意。

然而,卓王孙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变。

良久,女子长叹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清醒呢?清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卓王孙淡淡道:“我怕我睡着之后会更痛苦。”

女子嫣然道:“你不想睡,就陪我再聊聊也好。”她将目光转向屋角的酒柜:“而这十潭合欢之酒,则是一个朋友,用记忆之泉为我们酿造的。”

卓王孙道:“记忆之泉?”

女子秀眉微挑,似乎有一些伤感:“天下万物,莫不相生相刻,四道圣泉中,象泉为忘却之泉,狮泉则为记忆之泉。酿酒给我们的那个朋友曾对我们笑着说,你们不是怕把对方忘了么,喝过狮泉河酿成的酒,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朋友已经死了,你杀了他。他要是没有死你就不会来到这里,这些都是注定了的。我们喝了这酒十年,我们之间的每一刻,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人能比我们更幸福了。但是我们还是不敢去喝象泉的水,因为我们不知道,这能记起一切的狮泉,和能忘记一切的象泉,到底哪一个的力量更大……”

她摇了摇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良久才道:“你也喝了这记忆之酒,是不是现在已经想起了很多事?又想沉睡,又不断的记起一些痛苦的事,这种感觉应该很奇妙吧?”她眸子中盈盈含笑,注视着他。

“这种感觉会奇妙到让人发疯,所以劝你还是睡了好。”她又叹息道:“我们在这里住了十年,之所以还没有疯,是因为我们的欲望很单纯,而且我们疯狂的顺从情欲。你不同,你的欲望太多,太复杂,还要强迫自己与之对抗……折磨自己,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你如此聪明,何不看的透一点?”

卓王孙依旧没有动。然而他已经感到自己心意已经乱了。无数纷繁芜杂的琐事,宛如沉渣泛起般涌上心头,而心却已不堪重负。

他有生第一次感到疲惫原来是如此强大,强大到他已无法集中一点的精力,甚至连控制周身气脉的运行这种最自然的事,也变得困难无比。

“当一个人的意念已经无法凝聚的时候,他的内力、剑术都会无法运转,变成空中楼阁。想必这个道理阁主一定明白,然而自身亲历,却是头一次吧?”她的笑意越来越浓,宛如和情人低语,却哪里有半点敌对的征兆?然而她长袖微微退下,一柄绯红的弯刀已悄然握在手中。

突然,她的情人怒道:“你到底要和他说到什么时候?”

那女子皱起眉,回头看着他,道:“我在等他体内的记忆之酒发作,怎么,你等不及了?”

那男子重重冷哼一声:“从他进来,你就絮絮叨叨到现在?到底是想杀他,还是想找个人聊天?”

那女子一拂袖,弯刀赫然在掌,她冷冷笑道:“杀了他?他的武功实在你我之上,你难道不明白?我刚才本可趁他心意烦乱之时出手,却被你打断,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子道:“要出手你何必等到现在?难道是舍不得。”

那女子柳眉一挑,顿时满脸怒意:“你说什么?十几年和你朝夕相对居然怀疑我?你莫不是在这地底给闷疯了?”

那男子冷笑道:“既然你早就计划好了,现在时机也正是成熟,为什么还不动手?”

那女子转身,上前了两步又突然止住,回头道:“你那么急着想我动手?”她冷哼了几声,道:“我看你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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