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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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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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天地间,还有这一朵新莲绽放。

也让他,不至抱恨终身。

相思看着他,心中一痛,似乎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默默将披在身上的亡灵之旗解下,递给了他。

这面旗帜,便是这段岁月的见证。

马尾编织的世界地图上,曾染过无数君主的鲜血,也曾承载了梵天的慈悲,如今,也沾上了她的血。

俺达汗接过旗帜,挥手道:“有朝一日,你到草原来,看我为你建起的都城!”

他爽然一笑,挥鞭打马而去。

他手中,漆黑的亡灵之旗猎猎展开,再度飞扬在天地间,却没有了杀戮的姿态。

十万大军带着满天旌旗,整齐地跟在他身后。

暮色掩映,大军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远方。

是年,为嘉靖二十九年。

史官将这一战载入史册,称庚戌之变。

◎第三十章酒痕空伴素衣尘(1)

长夜,带着深邃的寂寞,轻轻翼覆在相思身上,抚慰着着她单薄的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倒的。只记得那一刻,诸天的暮色是那么寂静,苍茫的夜色下,余烟袅袅散去,战痕累累的大地一点点沦入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城墙内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我们胜了!”

这一声久违的呼喊,将大家从震惊中唤醒。所有人都疯狂起来,齐声呼喊着胜利。摇摇欲坠的京城,顿时沸腾成一片狂欢的海洋。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每个人的心都被点燃。守军们更是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甩下沾血的战甲,融入这场劫后余生的狂欢。

他们胜利了。

他们守住了这座城池,守住了京师,守住了千千万万人的生命。

这是一场名垂史册的胜利,却不以战争为名。

这是一场彪炳千秋的功绩,却不仅仅属于这些正在欢庆的大明子民,也属挥师退去的蒙古将士,属于所有人。

历史将铭记这一切。

就在这座城池下,一位本可以执亡灵之旗、横扫世界的可汗,放下了征服天下的伟业,放下了广阔无垠的疆土,放下了王者的尊严与功勋,放下了无尽的杀戮与征战。

城下结盟而去。

因为那自由与富足的信仰,因为那手中无箭的许诺。

因为爱。

为苍生,为天下,也为那一朵水红的新莲。

于是,她也笑了。

这一笑,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那一刻,久违的黑暗宛如温暖的帷幕,向她笼罩而来,一阵腥甜入喉,她再也没有知觉。

这数月来,她所有的精力与勇气都已透支殆尽,只靠着一股信念在苦苦支撑。如今,无尽劫难与折磨也未能改变的坚强,都在这一笑中化为流尘。

她终于倒在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再不管世界变幻,星陨月坠。

三日三夜,她都浑浑噩噩,在接踵而至的迷梦中沉睡。偶然醒来的间隙,她只看到眼前模糊的青色。

却不知道是天空、原野,还是他的衣衫。

她带着微笑,再度睡去,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休憩,似乎要将数月的疲惫一起弥补。

淡淡青色宛如光的羽翼,将她与一切隔绝。

只有在这样的翼护下,她才能真正安眠。

当她彻底苏醒时,已是第三日的夜晚。

她睁开眼,便看到了那袭淡淡的青衣。

卓王孙坐在她床边,注视着手中的羽箭。金色的箭头腾起煌煌光芒,照亮了他宛如冰玉镂刻的容颜。

相思惊喜道:“先生……”

卓王孙回头看着她,淡淡道:“你醒了?”

相思点了点头,正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换过,胸前的伤口也被仔细包扎好。她脸上不禁泛起一抹微红。

卓王孙并未看她,只将一只小小的玉瓶放到她手中:“这是忘情之毒的解药,要在毒发那一刻服下才会有用。”

相思微微一愕,将玉瓶接过,心底涌起一阵感动。

——原来,他终究不曾忘了自己。

相思的眸子禁不住湿润起来,轻轻道:“先生,我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告诉你。”

卓王孙把玩着手中的羽箭,淡淡道:“说。”

相思哽咽着,将数月来遭遇的一切向他和盘托出。那是她在花海深处,未能出口的话。

她说起自己如何与永乐公主交换身份,险些被蒙古兵俘获;如何被杨逸之救走,来到荒城;荒城中,他如何与她一起搜集居民的鲜血,如何替她献祭,又如何带领荒城百姓逃脱蒙古大军的追杀;而后,他为了她,数度出入军营,浴血死战;地心之城中,为了救她离开,他甘愿穿起非天一族的冕服,承受重劫的一次次非人的折磨。

她毫无保留,说起他为她所做的一切。甚至在重劫的恶毒安排下,两人险些逾越雷池之事,也毫无隐瞒。

而后,她猝然住口,垂头不敢看他,唯有清如明珠的泪水,点滴落在衣襟上,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裁决。

卓王孙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青色的衣袖飘扬,将湿婆弓与箭收起,转身离开。

那一刻,相思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从床上跃起,惊道:“你要去哪里?”

卓王孙没有回头,淡然道:“毁掉这座城池。”

在他挑起帐帘的一刹那,相思才看清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座青色的小帐,里边并无多余的事物。帐帘外,一座无比恢弘的城池如上古巨兽,蹲踞在深沉的夜色里——正是重劫苦心建造的三连之城。

◎第三十章酒痕空伴素衣尘(2)

他们竟来到了三连城下!

相思的心一阵慌乱,她仿佛听到了命运的讥嘲。本已远离她的噩梦又再度浮出水面,宛如嘶声作响的毒蛇,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她,发出狰狞的冷笑。

卓王孙遥望着三连城的阴影,悠然道:“一月前,我说过,要将两件礼物亲手带到重劫面前。”

“三连之城的劫灰,与他信奉的梵天之血。”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羽箭。在煌煌光芒的返照里,他展颜微笑。

仿佛是古时名士,在月夜惊醒了梦境,忽然想起了故人的邀约,于是乘兴而去:“到了实现的时候。”

相思的脸色却瞬间惨白,颤声道:“可是……可是梵天,便是杨盟主啊!”

卓王孙的目光从她身上寸寸扫过,缓缓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温柔,却让相思感到一阵森寒。

她禁不住退了一步,声音中已只剩下了哀恳:“他是你的朋友,你应该去救他啊。”她抬头注视着他,眼中泪光盈盈而动:“我求你,去救他。”

卓王孙淡淡道:“不。”

淡淡的话语,却已是不容商议的裁断。

惊骇、恐惧、绝望,宛如午夜的风,瞬间掠过相思的眼眸,泪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无声滑落,带着心碎的哀伤,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卓王孙却丝毫不为所动,他遥望远天,一字字道:“是他自己,选择了毁灭。”

她紧紧咬住嘴唇,那一刻,她的心在抽搐,几乎忍不住要跪在他面前,祈求他。

却又一个字,也无法说出。

她突然咬牙,向帐外奔去。无论如何,她不能抛下他,不能将他扔在那座注定要化为劫灰的城池。

却听他道:“站住。”

相思猝然止步。那一刻,她心底涌起一丝奢望,或许他会回心转意,去救出杨逸之。毕竟,他们是朋友,不应该因为她的缘故,而反目成仇。

然而,她只听到他冰冷的话:“今日凌晨,我必会射出这一箭,无论谁在城中。”

他的脸色渐渐沉下,一字字,都化为利刃,刀刀镂刻刻在相思的心上:“——他,或者你。”

相思紧咬嘴唇,没有回头,向夜色中奔去。

重劫坐在黄金之城的最顶上。

深沉的夜色包围着他,也包围着整座三连城。浓密的黑雾宛如无数妖魔,旋绕在黄金城周围,将这座城池渲染得仿佛浮空之城一般,伟大、庄严。

这本是天帝之都,不在人间。

而此时,这一切,都无法保护它。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这座城的时候,有一个人,会拿着湿婆之弓前来,射穿这座城。

看到那个青衣男子的第一天起,重劫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神的谶语即将实现,三连之城,将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他从这个男子身上,看到了毁灭的威严。无论这个青衣落落的男子看去多么从容、优雅,他灵魂深处,却永远藏着一个灭世狂舞的影子,那是以毁灭为名的神祇,用天地间至美的节拍,踏出毁灭众生的威严。

到了这个谶语实现的一天了么?

重劫赤足,坐在黄金之城冰冷的阶梯上。

广阔的城顶一无所有,只有这孱弱的身影,与一杯酒。他深深地凝视着这杯酒,苍白的长袍如一朵云,从台阶的顶端垂落。

他长久不语,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

神明静静站在他身侧,亦恍惚无言。

天地寂静,没有半点声音。这座城是一座死城。当湿婆之弓到临时,它便注定崩灭。

这是神明对它的祝福,也是对它的诅咒。

——孩子,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重劫伏在地上,手指在阶梯上轻轻画着圈。一个一个圈围绕着酒杯,逐渐向外扩去。

要多久,才能扩满这座城?要多久,才能扩满世界?

重劫双眸中闪过一阵深邃的痛苦。

他缓缓站起来。白衣在夜风中扬起,紧紧围裹着他。

这一刻,他是那么寂寞。

他望着脚下的大地。非天一族的梦想在他心中掠过。那也曾是他之梦想,他期待有一天能将非天族之光辉布满整个大地。

于今,再无实现的可能。

他猝然挥袖。

酒杯哐啷一声,碎裂。

酒液四溢,流过他画出的一个个圆圈。

他簇拥着着白袍,凝视着酒液划出的痕迹,突然,冷冷道:“我从马奶酒的痕迹里,看出你必将与这座城同归于尽。”

他的目光抬起,冷冷盯着神明。

神明默然不语,他是清醒的、还是迷惘的?他是梵天,还是杨逸之?

重劫盯着他,良久不语。

◎第三十章酒痕空伴素衣尘(3)

黄金之城上的风,是如此的冷。

重劫突然执起神明的手,道:“跟我来!”

他大踏步走下黄金之城,沿着阶梯,一直走到黄金之城与白银之城的交接处,那里,倒悬的黄金之顶与白银之顶交汇在一起,形成一只直径数丈的巨柱,非金非银,却是最妖异、凄厉的白。

重劫抚摸着巨柱,手指透过虚空,勾勒着柱上镌刻的图腾。

那是一条十丈长的蛇,巨大的蛇头从白柱上怒凸而出,足有一人高的蛇口张开,探出两根合抱粗的利齿,森然向人。狰狞的蛇首后,两只巨翅摩天挥舞,似乎要挣脱白柱的束缚,向天空飞去。

天空却是那么遥远,似乎永不可及。

“我族有一个传说,若是蛇能飞上天,就会变成龙。蛇是我们的图腾,因此,我们才会寻求神明的祝福,建立三连城。只为有一天,我们能飞上天,化为神龙。”

他猝然一把将神明拖过来,按倒在巨大的蛇首上:“你,背叛了我!”

他死死地盯着神明,眸子中却尽是哀伤。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仿佛凌乱的游丝,回荡在无边的黑暗中:“你背叛了我。”

苍白的手指从神明的眉心慢慢滑落,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通透如琉璃的眸子中露出万般留恋。突然,他暴虐地将神明压在蛇首上。

“是你,将湿婆之弓的图谱,交给那人的,是不是?”

神明不答,他像是陷入了沉寂一般,对重劫的询问不置可否。这件事,他本就不想瞒过他。

重劫嘴角迸出一丝冷笑:“你早就醒来了,是不是?”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神明:“你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不?”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刻骨的绝望,在空寂的黑暗中回响。

神明看着远方,目光中满是悲悯,却寂静无语。

重劫凄厉的声音震响在夜风中:“是因为你走了,由你的血制造的骷髅佛就会失去控制,疯狂屠戮,直到将整个世界化为劫灰么?”

他不待神明回答,便挥舞着手臂,厉声道:“可是他们已经毁灭了!全部毁灭了!”

他疯狂挥舞的手臂突然顿住,在夜空中划出空空荡荡的弧,声音也化为低声啜泣:“我已经一无所有……”

那一刻,他紧紧簇拥着白袍,仿佛一个失去了最后庇护的孩子,只剩下自己的拥抱。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神明却依旧无语。

重劫霍然抬头,咬牙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还想要什么?还想从我这里拿到解药么?”

他挥手,两道纯净的银光出现在掌心。

那是两根一尺多长的银钉,铸成精致的蛇形。重劫握着它,用力将神明的双臂推过头顶,紧按在两根一抱粗的利齿上。

“你看到她耳上垂着的忘情了?你仍想守护她?”

神明就像是他的人偶,被推入腾蛇张开的巨口中,摆布成飞翔的姿势。蛇首后,一双摩天的巨翼张开,仿佛伴随着他一起飞翔。

他们头顶,就是黑暗而遥远的天穹,永无日月照临。

重劫埋头到神明耳边,柔声道:“可你是否知道,这世间只有一瓶解药,救了她,就救不了你。”

神明身子猛然一震!

他似是要挣脱,但重劫死死按住他,将他的手腕分开,固定在蛇口左右的两根利齿上。

挣扎中,神明如雪的长袍褪开一线。苍白而消瘦的肩胛露出。一条晶莹如流光的小蛇,就盘踞在他的血肉中,深深洞穿他的锁骨。

这亦是忘情之毒,足以锁住他所有的力量。

“要不要我替你做个决断?”

“你留在这里,与这座城同归于尽,将解药留给她。”

神明的身躯倏然静止。

只有一瓶解药,就算他拿到了,又如何?

他目光垂下,不再挣扎,白衣宛如一道月光,寂静地漂浮在狰狞的蛇口中,与那苍白的巨柱合为一体。

重劫冷笑,用秘银蛇钉寸寸划过他的手腕,在他如玉的肌肤上刻出深深的痕迹,蛇钉忽然用力,穿透了他的手腕,狠狠将他钉在了巨齿上。

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将巨大的蛇齿染红。

重劫退开,抬头望着巨柱上的神明,他被钉成了永远的飞翔姿态,带着鲜血与创痛,飞向遥远而黑暗的天空。

他的笑容无比悲怆,轻轻按了下机关。巨蛇图腾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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