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陆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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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陆涛)-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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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贾戈开动车,看着前面,说:“你家住哪儿?”
  “我以为您知道呢。”张小芳努了努嘴,摆弄着车前面的香水喷雾器,“您把我搁哪儿都行,离公共汽车站远我就走着,近我就坐车。一路四路五十二路车都行,反正还要换车。换几路车要向您汇报一下吗?”
  “换105路电车,”贾戈说,“然后就是‘十一’路了。”
  “呀,您知道的?”张小芳特别高兴起来:“下了电车要走十几分钟呢。”
  不知怎么,贾戈忽然有些不自在。和张小芳在一起他总不自在,一看见她的眼睛就有些心跳。他恼怒自己的心会这般跳法,便不再吭声,把车提了速,驶上公路。
  “贾总不高兴了,是吗?”
  “总统套房就你还会笑。”
  “那我就是第一了,对不对?”
  “不说了。我们去哪儿?”
  “啊,去哪儿,贾总,我不知道。我们去哪儿呢?”
  贾戈忽然发现这个“我们”用坏了。这个小芳,心眼多,反应快,怪不得面试那天回答得那么出色。这是一个天真的让人怀疑、可爱的让人痛苦的女人。不,一个女孩。
  他把车驶向了长安街。十里长街的说法已经不存在了。这里是百里长街。从通县到石景山,一条笔直的宽阔路。一道中国首都的龙脉。有多少个红绿灯,就有多少条斑马线。车行车道,人走人道,各行其道。孟媛要走哪条道呢?没跟自己打招呼,李经伦已发来邀请信,意味着什么?
  他第一次觉得“总统套房”不再可爱了。
  “小芳,说,我把你送哪儿去?我再加油就到天津去了。”
  “那好,去吃狗不理包子。”
  “这孩子,真拿你没辙。”
  “我?孩子?您真逗。”
  “什么?”
  “哎呀!我错了。对不起贾总,我错了。”
  “什么呀就你错了?”
  贾戈笑了。他喜欢她弄出的天真模样。张小芳见他一笑,歪着头,瞧着他的脸。
  “瞧您,再心烦也不能不刮胡子,多显老呀。”
  “就是老了。”
  “您要是老了,我爸爸不就成了出土文物啦?”
  “哎,怎么说话呢?”
  “本来就是嘛!”
  贾戈把车减速,停在路边。
  “贾总,您真就把我扔这儿呀?您可真坏,在这两个站的中间,我该往前呢还是往后?”
  “就坐这儿别动。”
  “我才不想动呢。我要您送我回家。好家伙,那我就狂了!总经理把我送回家,那片楼都得闹地震。您在我们这片儿可是个名人呢,总统套房大酒店没人不知。哪儿像我原来那地方,一个小部门经理都跟爷似的,只会趁人不备偷偷拧一下,缺德透了,干坏事比干好事还一本正经。”
  “小芳,你脑瓜怎么这么复杂?”
  “我?才不呢。我单纯得要命。我单纯得自己原来工作过的酒店的名字都忘了,就知道一个总统套房,还有一个总经理。咱们这儿真好,每个人都那么可亲,像个大哥哥大姐姐似的。”
  “还有叔叔。”
  “叔叔?好吧,贾叔叔,我以后就这么叫您了。贾叔叔,我们停在这儿干嘛,您想警察了?要不我就去找他们过来罚您款好不好?”
  贾戈在一瞬间恨不能搂过来咬她一口。咬她那小巧又丰满的嘴唇,这感觉既强烈又陌生。怎么会呢?
  “等一下你徐娟阿姨。”
  “哇啊!我要使劲哭了啊?您醒醒,怕是晕菜了不成?怎么给我弄出个阿姨来?”
  “傻……”
  “……孩子!我替您说了。我就是傻孩子。是总统套房最傻最傻的孩子!”
  张小芳抿着嘴生气的样子,却抑不住脸上的欢愉。她发现自己这句话不仅得体,而且还很精彩,恰到好处。最恰到好处不过的是,她忽然明白了贾戈停车的原因,一定是等后面很快就会赶上来的班车。她懂了。
  “叔叔,我帮您截住车,让徐娟姐姐下来啊。”
  话音未落,张小芳拉开车门走下来,站在远一点的路边向西边张望。金色的晚霞在燃烧,把红色的余辉洒在她窈窕的身上。贾戈取出烟,没有点燃,从反光镜里看着张小芳。他有点气恼自己。
  他不想去找孟媛,而叫上徐娟和张小芳一起去进晚餐。或者说是想和徐娟商量一下,过几天就是孟媛的生日了,用什么形式庆贺一下她走入人生的第三十个年头?
  他拿起手提电话,拨了孟媛的大哥大。
  孟媛没有回家。
  她开着车去了老公公家。走进她熟悉又陌生的四合院,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那天接到赵志,在返回总统套房的路上,把心里事总会放在脸上的她,让赵志察觉出不对头。不知怎么,她忽然意识到赵志是此时她唯一可以吐露心声的人,便把麦阿贵来信提出离婚的事,以及自己决定去美国,或者从美国到加拿大或者让麦阿贵到美国相见的情况一古脑说出来。她以为赵志会同情地支持她,不料赵志当即摇摇头说不妥。
  “嗨——为什么?”
  “你先生不想回国了,也知道你不想去加拿大。这不很简单吗?我以为,麦阿贵这样做是很文明的,算不上抛弃你。他也知道你会为此痛苦,可这是处于无奈。你们的婚姻关系已经没有实际意义。”
  “嗨——不可能。我会让李伯伯帮我想办法,原来不想去加拿大,是因为总统套房。有了总统套房却要失去丈夫,这我不愿意。嗨——你说是吗?”
  “你错了,孟主任。你先生已离开你多年。结了婚的男人离开妻子多年,又去异国他乡,就别让我再往明里说了。我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分手是一种文明,何况……”
  “何况什么?嗨——你说。”
  “贾戈。”
  “你怎么提他?”
  “孟媛,你可不是那种连自己到底怎么想都不知道的女人。应该把这事告诉贾戈。你们俩的关系正好有一个结局,贾戈会很高兴的。你懂吗?”
  孟媛愿意想想。实际上没什么好想的,她知道贾戈是谁。她只是放不下她所爱的第一个男人——或许那种爱只是她心目中过去的影子。如果赵志说的有道理,她的美国之行确无必要。她当然爱贾戈,只是没想过要和他法律上的结合,这使她心慌,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心慌。
  她掏出钥匙,想打开每周两次必然要打开的门。奇怪,甭说打不开,连钥匙也伸不进去。她弯下腰看了看,这才发现锁被换过了,一把新锁镶在老门中。她正迷惑,门从里边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里边,开口对孟媛叫了一声“舅妈”。她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一声,而后吓了一跳。她何时成了四十多岁女人的“舅妈”?走进屋里,房间变了样。老公公不再住西屋而搬进了东房。西屋摆了一张不时兴的双人木板床,新的。她似乎明白了。她再走进这四合院已是多余。麦阿贵肯定把湖南的什么亲戚弄到北京来。他肯定写了两封信,而且肯定写给湖南老家的要比寄给她的早。她闻到了一股火辣辣的辣椒味儿,管她叫“舅妈”的女人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切都按步就班,一切都按麦阿贵精心设计的那样。只是她在中堂站立不知做什么,她终于明白自己是麦阿贵麦氏家族中的多余的人。她眼睛一热,不想让那女人看见,可热呼呼的泪还是潸然落下。她把刚买来的一堆保健营养品就势搁在了地上,扭头便走出来,走出来的时候还听见那女人“有空来玩”的招呼声。
  走出四合院,她禁不住回头望望。她只望见了挤着四五户人家的小院中央,在水管旁那些大妈大嫂们善意的目光。她想快步离开,腿却发沉。
  孟媛开着车,不想回家,漫无目的地在公路上行驶。穿过和平门,继续向西,到了宣武门路口,手持电话响了。
  “喂,阿媛?”
  “嗨——”她听出来了,是贾戈。“是我,你在干嘛?”
  “阿媛,你在哪儿?”
  “在……”
  她一手扶着方向盘,缓慢地通过了十字路口,向右拐去,她车开得很慢。“大哥大”传来一阵刺耳的啸音。她一边想回答贾戈,告诉他她在什么地方,意外地看见贾戈、徐娟还有张小芳,就在路边不远的饭馆前围坐着,桌子上架着一个火锅。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然油生出一种不快。肯定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所以看不得贾戈和她们俩在一起的开心模样,脸上一热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说话,阿媛?我在宣武门这边,你赶紧过来,我……”
  “我要睡觉了,对不起。”
  “阿媛,别挂……”
  
  33
  星彩音像公司的杰作,就是把一个火车司机“包装”成了歌星,于是人们无论在电视中还是收音机里便常能听见火车拉笛一样地吼叫。据说这也叫唱歌,而且成为一种时尚。星彩公司推出自己的歌星刚“面市”时确也曾让人耳目一新。然而人们对嚎叫的刺激毕竟是短暂的,新鲜劲一过便油生反感。那歌星便销声匿迹了。后来推出一男一女两位歌手,星彩信心百倍地等待男歌手征服女人们的心,女歌手勾住男人们的魂。无奈那男的阳气不足,盒带自然销的不好,差点让星彩赔了血本。那女的反而男性十足,瞪了眼睛地唱,那股劲好像一定要从现场观众中找出谁是她的亲爹来。人们不知她是不是私生女,但晓得她酷爱阿兰德隆。后来便疯了般地模仿学唱外语歌。常常上台唱得动情,外国人听不懂同胞们也不明白,加上她在台上逢唱必扭——扭来扭去就那么两下,终让星彩自己也倒了胃口。
  星彩公司推出的三位歌星相继败下阵来,不免慌了手脚。很长时间弄不出盘像样的盒带却也苟苟且且地活下来,全在于有另一种功夫。几任经理都密不可宣地继承了星彩传统:找茬儿拒付印制费。星彩公司有一班子人马,专从印制盒带时挑彩封和招贴画的毛病,从十万或几十万张印制品中精心挑选,总能找出百八十张色调不很一致的来,楞是以质量为由拒付印费,横生出一笔财富,亦成为音像界出版盒带“成本”最低的高手。倘若交货时间再晚个几天,星彩人手舞足蹈地快要开庆贺大会了,恨不得连已付的百分之十预付款都讨回来。当然庆贺会往往是开不得,因为在包租的旅店时常连房租都付不上。
  市场竞争激烈,音像公司也像保健品和空调器一样在北京斗法,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总闻喊叫连声。星彩公司虽然最终被那家旅店赶出来,但毕竟弄出过一个火车司机和男不男女不女的两位在星空中定不了位的流星。局外人并非知情,况且想一夜间成为歌星的不乏其人,加上与《亚太时报》联合行动,这次非要推出一位“星彩巨星”。“星彩杯全国歌手大奖赛”于是便热热闹闹地开场了。
  策划这一活动的是《亚太时报》新闻中心主任叶子君。执行这一策划并出任组委会秘书长的是借调到报社——或者说还在试用期内的林木森。林木森一知晓总统套房大酒店同意赞助比赛场地,兴奋得几天几夜没睡好觉,快马加鞭地把参加总决赛的选手招进京。《亚太时报》用了一个整版宣传这次活动并详尽介绍了星彩公司的辉煌,同时告知参赛者:只有金奖获得者才会被星彩接纳,而且要进行最现代化的“包装”。那势头不把金奖获得者“包装”到亲爹亲娘都不认得是不会罢休的。十几位决赛歌手从走进总统套房大堂开始,每个人都收到了另一份《亚太时报》的增刊,头版头条刊登了金奖获得者美丽动人的后半生将如何活法儿的文章,可谓“触目惊心”。报眼位置上还隆重地介绍了“中华流行歌曲协会”创作室主任——本次大奖赛首席评委段汝清。
  叶子君没有来。她荣升到新闻中心主任后自然更忙。星彩公司既然出了广告费和吐了血的一点赞助,自然再无油水可捞,她便忙着组织企业家出国考察的事去了。她像一个雌性野蜂漫天飞舞,常常总有收获,收获便有长进,对采过蜜的山花是不屑再回头的,全交给了林木森。
  林木森长得其貌不扬。尤其是那张明明刚洗过的脸总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样,天生一种自然脏,不讨人喜欢。可他肚子里有货,凡人还不正眼瞧呢,鼻子上架了一副劣等眼镜,也看不出那镜片究竟几道圈,不过一百来度,充其量也是二百五,偏偏在镜腿上绑了18K金的链子挂在脖后,把女人的项链巧妙地移植过来成为自己的饰物。他今天一走进大堂便是眼睛一亮,什么都看不见,只又见了端坐在大堂副理处的张小芳,顷刻间丢了半个魂儿。那天来本想好好跟她聊聊,无奈从徐娟办公室出来后不见了使他怦然心动的女人,今日再见自是激情翻涌,凑到小芳跟前先是问了今天的天气、最高气温几度?七六年地震你在哪儿?安徽洪水捐了被子没有?新的还是旧的?喜欢林青霞还是张曼玉?爱听毛阿敏还是宋祖英?张小芳笑而不答,林木森更觉有味,就差问她穿几号鞋,可知《亚太时报》的记者证都是用纯正牛皮制作的么?张小芳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徐娟姗姗走来。
  “林木森。”他伸出手,先自报家门:“徐部长,我代表组委会向你表示感谢。”
  “你好,林记者。”徐娟和他握了手,“总统套房大酒店愿意和新闻界合作,还请对我们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
  “有时间我给你,还有这位张小姐搞个专访,”林木森顺着话赶紧看了一眼张小芳,“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们叶主任总算接了你们贾戈新闻中心主任的班。我们报社和你们可谓是互通有无,携手共进。”
  “谢谢。”徐娟不动声色地道了声谢,然后说:“有什么事情您尽可找我。”
  “一定的。”林木森说着,一侧脸便见又有人走进大堂,忙说:“流协的段老来了,我先去一下,二位忙着。”
  说着,林木森朝大堂门口迎去。
  张小芳看见林木森便想乐,又听一句“流协的段老”终忍不住笑起来,徐娟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办公台。
  “张小姐,对记者要尊重。”徐娟认真地说:“他们好话坏话都能说。”
  “我错了,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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