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陆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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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陆涛)-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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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什么原因,王云祥变胖了,变懒了,懒得令人瞠目结舌:由他裁判的比赛他懒得看,谁赢都行。到年底工会主席专门跑到王府井百货大楼,买回一床缎子被面,奖励他做过的贡献。他懒得拿回去,后来被心眼好手又勤快的人撕成一块一块,各个科室从此有了缎子面的抹布。新上任的一位厂长,对王云祥是个“懒人”一无所知,对他的发胖有些同情,况且会计都是半个厂长,他也用得着王云祥,便亲自带他去医院检查。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结果,都认定他是“植物神经紊乱”,要吃大量的“谷维素”调理,他“谷维素”越吃越多,越吃越胖,植物神经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个秩序了。后来他根本不吃药,懒得吃了,懒得瘦下去,懒得想好或不好。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懒人”。厂长新买的自行车,肯定是假冒伪劣产品,被厂里一个冒失鬼司机倒车时碰倒,车大梁便开了焊。司机把自行车扶起,把大梁对着原位浮摆好,请他告诉自行车主人,他急着送货回来再修一下,不能骑的。他站在一边的树荫底下,懒得点头也懒得摇头。没一会儿厂长要骑自行车出去,他看见厂长兴致勃勃地骑上车然后稀里糊涂地摔下来,还弄掉两颗门牙。
  他本来想笑的可懒得笑,就在那儿看着。笑都懒得笑的人理所当然地更不会上前帮一下。他懒得帮助别人不是因为他不想帮助,只因为他懒。他写过十二份入党申请书,已退休或调走了三位书记,都深深记住王云祥算盘打得好肯定不记得王云祥是想加入组织的。他懒得再写了。新来的厂长还兼着书记,肯定明白或不明白王云祥胖的原因,永远不明白王云祥怎么会懒得出奇。好在他只是懒,不伤害别人,没有思想品德也没有作风问题。有人怀疑前一位也是书记兼厂长的人之所以被调走,保不准是王云祥给上级写了什么材料。其实这多少有点冤枉他,他懒得写。厂里一位因偷窃被劳教三年的女同志——劳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内部矛盾当然是人民之间的事当然可以称为同志的况且已是犯了错误又改正了错误的好同志。书记兼厂长的人如是说。这位好女同志不知怎么好到释放后回厂一年多,竟被发展成预备党员,而且调进财务科成了出纳。王云祥大惑不解,终有一天“发现”好女同志和书记兼厂长的老同志,钻到财务科办公桌下面大行好事。实际上他是懒得知道的却偏偏看见了,便恨自己只为忘拿了那七块六毛三的奖金干嘛出了厂还要弯回来?不就是老婆会咆哮一番吗?他懒得听的,这回多此一举回来可真他妈多此一举。新任厂长因为王云祥懒得说而失去两颗门牙,说话不免露风,字也吐不准,实际上王云祥懒得听他说,不就是把“两本账”做细一点,一本对外,一本对内。结果他懒得去做,造成“报表”和“帐目”总对不上,被上级查出来罚了厂里款不说,还扣了厂长三个月奖金。
  王云祥本来是懒得退休的,只因为厂长很热心请他回家去。还建议他买个鸟笼子养几只鸟,到什刹海去溜溜早儿。他退休的事办得很麻利,他从来不知道厂长还能办出一件麻利的事。他懒得去琢磨。他才五十二三岁,还是现在。“退休”时也不过四十六八。但根据身份证来看,理论上他今年快满九十了,退休时也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老人。他1940年出生,第一次办理身份证时不知哪个环节搞错,弄成了“1904”年,他一下就白白活过去了四十年。可他懒得去纠正,也懒得去想如果真有这已经过去的四十年他该怎样个活法儿。六七年前被厂长“报复”性地弄“退休”,也不知道谁的本事还给他弄来一个他听都不曾听说过的慢性病:美尼尔综合症。他的“病退”就已变得十分合理,实际上也懒得去想合理不合理,反正工作三十多年有过许许多多的愿望反正是不该回家的时候回家了。他进了家门就懒得再出去。如果老婆扔给他一把扇子和一个马扎儿让他到胡同口坐着去,他就和警察一起看看满大街跑来跑去的汽车玩,然后就懒得再回屋。“活个什么劲儿!”老婆怒气冲冲地骂。他懒得活可偏偏活着他也没办法,笑眯眯地看着一只小老鼠爬到老婆刚切好的粉肠的盘子里,他懒得管。“去死吧!”老婆说。他当然也懒得死,到现在一顿还能吃下三大碗炸酱面。
  王云祥是“懒人”可不是“废物”。“懒人”和“废物”有本质的区别。“懒人”大都懒在行为上,“废物”才是长着脑子只能当做肩膀上扛着一个装豆腐渣的容器。王云祥尽管懒洋洋地弄“花帐”却“技巧”高超,几年下来为公司“节省”了大量税金,让经理着实高兴,还把他推荐给了他的姐夫——一个更大的真正的“公司”。人们后来发现他不是“废物”,不仅把两个公司的“花帐”做得天衣无缝,而且还有一个小牛皮纸本记录下两个公司的全部财产秘密,不免让人担心。为堵住王云祥的嘴,大家也都不伤和气,姐夫和小舅子一合计,便将一个装饰材料的门市承包给他,王云祥也成了个“总经理”。
  但他毕竟是“懒人”。一年下来赔个精光,只混了个“肚歪”,还有一部分销售款支付了偶尔造访推销白瓷砖的“野鸡”,倒是乐得其所。他赔了一两万两个公司都不在乎,而且和他的关系“扯平”了,今天早上要他去清算债务,并不要他赔钱,只是打下个欠条而已,结果被董黑子拉到总统套房来,此时此刻正色眼迷迷地凝视着令他欲火燃烧的女人。
  沈洁肯定是疲惫不堪,没有醒来。
  王云祥屏住呼吸静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欣赏她。
  她是谁?她干什么来了?她怎么居然可以如此安然入睡?他猛然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本不是“王云祥”而是“王老”。什么样的“王老”?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走进总统套房大睡房是找“王老”的,是做给姓蒋那小子看的。
  姓蒋那小子要干什么来着?对,卖长城砖。他把董黑子逼急了才说出来,要不然自己也没法儿扮演角色。董黑子的老婆肯定不想把事情败露出去,期待着自己老老实实地按她的吩咐假扮那位被请来的“王老”。能这么老老实实吗?太天真了。如果现在碰碰她,她恐怕连喊都不敢喊。
  他激动起来。他简直不相信会有这等好事降临。这个女人肯定不敢抗拒,要不依了他,他就离开,姓蒋那小子火气大,不杀了她才怪呢?我王云祥可没想冒充,是你们干的事。不能光让你们想干的就能干,他也想干点他想干的事。
  等一等。何必太急?最好还得让这个女人心甘情愿。他得想一想“长城砖”。他为了占有这个女人懒得想也得想一想“长城砖”的事。那玩意儿能卖吗?即便真“王老”来了,也不可能题什么词支持他们把“长城砖”卖了。中国的好东西太多了,何止是“长城砖”。他所在的那家大公司连“兵马俑”都想卖,只是怕杀头,才弄了些仿真的来卖,而且卖得也不错。这些年轻人太幻想,也太简单。要是卖“仿长城砖”呢?那当然没问题,也会有人买的,而且用不着“王老”“刘老”一类的人,我王云样这一个点子就足够你们使的了。
  他忽然有了信心,更有了勇气。
  他开始没有把握这个女人会不会反抗,如果她抗挣起来自己该怎么办?他扫了一眼床边的另一个枕头。他想先抓过这个枕头,必要时压在她脸上。他这么想着,一只手去抓枕头,另一只手猛然从她的胸罩下面伸了进去……
  沈洁被惊醒。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来。
  王云祥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抽了回来,条件反射般地抓起电话:“谁?”
  沈洁猛地坐起身来,眼睛本能地四下看了看,似乎要找个什么可以袭击这个老色鬼。
  王云祥忽然格外的镇静。“是我。对,沈小姐正跟我谈你们的计划呢,小蒋,有事儿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索性把电话抱起来,一屁股坐在沈洁身边。他终于相信,这个女人无论如何要完成好自己的使命,对于他来说,蒋天伦这个电话来的或许正是时候。
  “小蒋啊,”他有些兴高采烈,反而不想挂断电话,另有了一番心思:“我从沈小姐身上看到了半夜公司的希望,你们年轻人就是要敢想敢干,好得很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搂住了沈洁。沈洁挣扎了一下,却没有出声。这正是王云祥的用意所在,松开了她,然后把手突然从她的裙子下面摸了进去,一边说:“沈小姐很不错,半夜公司有了这么出色的公关小姐,还有办不到的事儿?”
  沈洁用两只手紧紧捂住王云祥的手,因为太使劲,不让他把手伸进来而脸憋得通红。
  “好,好。回头沈小姐会转达我的意思的。”
  他把电话挂了,朝沈洁诡笑。他笑得有点大意,没想到沈洁也回了他一个微笑,扬起手抽向他的脸。发出了几乎失真的脆响,霎时被抽过的左脸变得麻木。
  王云祥有些气急败坏。他把电话扔到床上。沈洁以为他要扑过来,猛地往床里翻了个身,抱起枕头对着他。
  她错了。
  “沈小姐,”王云祥揉了揉脸,然后慢慢地把电话耳机重新挂在电话机座上,放回原处。“你自己要坏你自己的好事,可怪不着我。”
  “你想怎么样?”沈洁直盯盯地看着他。
  王云祥没有看她。他低下头找鞋,从沙发上拿起董黑子那件西服,穿在身上。
  “再见,沈小姐。”
  沈洁忽然明白过来,急忙跳下地,冲出睡房外。
  “站住!”沈洁跑到他前面,“你上哪儿?”
  “上哪儿?”王云祥伸出手似乎要推开她,“哪儿来回哪儿去呗!”
  “那不行!”沈洁有点急了,大声喊着。
  “谁说的不行?”王云祥把双手盘在胸前,看着分明有些害怕的沈洁,“好好为你的蒋老板弄个真的来吧!”
  沈洁竟说不出话来,看着王云祥绕过自己,走过大客厅,朝门口走去。她一下害怕了,害怕王云祥真的走了,腿抑不住地一阵发软。
  “求求你。”
  王云祥停住脚,回过头来。
  “是我不好,”沈洁上前几步,眼睛发红,“原谅我。”
  王云祥眯缝着眼睛,说:“没什么,有机会到我那去玩儿,董黑子认识。”
  “你真的别走!”
  沈洁跑上前,一下跪在地上,紧紧搂住他的腿。
  “瞧你,这是干嘛?快起来吧,听话就好。沈小姐,告诉你,别以为我是假王老,恐怕比真的还能帮上你呢!信不信?”
  沈洁点点头。
  “我跟你说,”王云祥诡秘地眨了眨眼,“到里边再跟你慢慢说。”
  沈洁站起身来。
  她看着王云祥走进睡房,两行热泪滚滚流下。
  蒋天伦自搁下电话后,一直琢磨着王云祥“王老”的话,可始终悟不出个究竟来,说“王老”高兴,可话语中分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生硬;说他确有不快,又分明含有某种意味深长的暗示。寻来寻去也不得章法,又不甘听天由命,却无力左右全局,不免有些烦躁。
  刘文信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调动文思,准备了七八条各式各样的关于“长城砖”的题词,审视良久,最终选出自己颇为满意的三条,小心地放在文件夹里,来到蒋天伦的套房。蒋天伦看着刘文信格外小心地取出三条题词来,怎么也弄不明白,刘文信明白了蒋总的不明白,便告诉他,请“首长”题词,大都是要预先准备好要写的话,首长可没工夫替你考虑豪言壮语,满脑子都是关于人类发展的大事,将从为之准备的“题词”中选出一句意义得体、文字结果适合“首长”发挥的话来,才能写得。蒋天伦不知道题词中除了题与不题之外,尚有这许多学问,便第一次觉得刘文信终算没有白用,又无他事可做,便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研究起题词来,看看哪条不仅是卖“长城砖”、而且对“半叶公司”未来发展也更为有利些。
  有事可做,便不再觉得时间难熬,终有几刻把沈洁忘在一边,更不知沈洁小姐正在总统套房中与王云祥炼狱般地忍受调戏。两边都不知不觉到了晚餐时分,服务员用电话通知宾客已备好宴席,才算把半叶公司的使命归入正题。
  蒋天伦心事重重,不会像刘文信那样按部就班地履行职责,更不会像沈洁那样从床第中的确知道了王云祥要参予卖“仿长城砖”的另外一番用意。他只恨不得让“王老”晚餐前就一笔题了,他也好赶紧通知他认识的一个记者,明天上午就举行新闻发布会。
  蒋天伦在新闻界只认识一个记者,都想不起来是如何认识的了。在他看来一个已经足够,他准能给你带来十个二十个的,就是一百个也不成问题,只要你肯花钱就行。新闻界也是有“穴头”的,请不同的新闻单位也是标价不同,最名贵的是电视台记者,然后是报社,其次是广播电台,至于杂志社的记者大都靠自己努力了,除非大篇幅的人物专访一类的。这类记者,在京城每日必有的形形色色发布会中,大都无好活可干,常像乡镇企业的推销员一样,把自家的杂志努力推销给人看,总要谈及某某期上有关于某某首长的题词或访谈录,以此来确定自己的身价,他认识的那位记者虽非杂志社,只是每期报纸不过印上三五千份,对外号称却在三五十万之间,而且对他保证随叫随到,这点他绝不怀疑。他所担心的怕是时间太紧,凑不上几个人,更没法儿找到新闻界大腕,否则登了消息也没人知道,弄不好还降低了半叶公司“长江水”、“长城砖”的品位。刘文信明白了蒋总的心思,为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人点烟时更变得格外不心。
  “蒋总,甭管王老晚上几点题好,你把那记者朋友家的地址给我,我一定去请。”
  “好。”
  蒋天伦长长叹出一口气。
  在气派非凡的总统套房专用餐厅里,蒋天伦和刘文信耐着性子等王云祥和沈洁,足足有半小时。沈洁回到自己的房间认真地洗了个澡,却是周身不舒服,只想呕吐,又不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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