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德濒陈冬冬
更年期的幸福生活 1
更年期的幸福生活（一）（1）
在平海市农资局所有处长以上的领导干部中，邱茂林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男人。这不仅因为他为人正直、办事公道、上下级关系都处得很融洽，还有一个条件更让他锦上添花，那就是典型的中国式美男子的长相：一米八的个头，虽然年近五十，腰板却直直挺挺的，跟跳芭蕾的小伙子差不多，再加上端正的五官，宽阔的额头，难怪有人叫他“濮老二”，也就是仅次于著名演员濮存昕的意思。
对于这个外号，邱茂林没有放在心上，有时别人当着他的面叫他，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心想，随他们去，反正两个人有本质上的区别。人家是公众人物，一呼百应，“粉丝”遍天下；自己成天和农药化肥打交道，给农民办点实事，倒也活得自在。
这天，刘局长从北京开会回来，把全局在家的干部叫到四楼会议室传达文件。会议室不大，几十个人挤得满满的。邱茂林是处长，本来应该坐在局长旁边，却因为有心事，故意选择了和局长对角的位置。
果然，刘局长正讲得来劲，邱茂林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也许是周围太安静了，那声音显得格外清脆，以至于惊得刘局长停下讲话，朝他这边看过来。
邱茂林有些尴尬地抬起头看看刘局长，干笑了一下，然后才又低下头看短信。
手机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邱处，她来了。万一她要闯进去怎么办？小谭”。
邱茂林一阵心慌，合上手机，故作镇静地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与会者，好在大家都在认真听着、记录着，并没有注意他。邱茂林松了口气，又朝刘局长歉意地点了下头，放下钢笔，蹑手蹑脚地退出会场。
一到楼梯口，小谭就急匆匆地迎过来。邱茂林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小谭，是上午打电话的那位？”
小谭点点头：“是她。刚才她来了电话，说她已经来了。我怕她直接闯进去找您，对您影响不好。”
邱茂林下意识地看看周围，问：“ 她人呢？”
小谭也用目光搜寻着，说：“要是没在这里，可能就在一楼大厅。”
邱茂林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回头朝会议室看了一眼，让小谭进去听会，自己加快脚步下了楼。他一口气跑到一楼，发现大厅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一个人影。他仍然不放心，又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向外面的院子里张望。
院子里车来人往，男的女的都有，只是没有他要找的人。不知是感到失望还是如释重负，他深深地长嘘一口气，回身上楼去了。他并不知道，就在传达室的门后面，有一双女人的眼睛一直在追逐着他。
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那女子才从门后面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段属于不必减肥就已经十分苗条的那种，只是瘦得有点过头，神情忧郁的脸上嵌着一对被黑色眼晕包围的大眼睛，目光中依稀藏着无望。
她一直望着楼梯口呆立了好久，才垂着头慢慢离开了。
其实，邱茂林在会上也已经心不在焉了。等局长的报告一结束，他跟着大家敷衍地鼓了几下掌，就匆匆回到办公室，夹起公文包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楼。取自行车的时候仿佛才想起小谭在短信里说起的那个女人，随便向四周看了一圈，然后骗腿上了自行车。
更让他心里不踏实的其实是另一个女人，他的妻子宋家慧。这些天她的脾气特别怪，经常提出一些奇怪的问题考他，让他摸不着头脑。比如今天早晨，妻子突然命令他必须一下班就回家，说有比奥运会还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邱茂林哭笑不得，但妻子的话他可以不信，却不敢不听，所以满口答应了。
正当他气喘吁吁地蹬着自行车往家赶的时候，妻子宋家慧也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好朋友马翎子家。马翎子正从洗衣机里往外取洗好的衣服，见她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停住手问：“家慧，你这是怎么啦？”
宋家慧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想说话，居然不上来气，脸憋得通红，冲她摆了摆手，大瞪着两眼直愣神。
马翎子被宋家慧盯得发毛，走过来推了她一把：“到底怎么啦？说话呀！”
宋家慧的眼睛这才转动起来，还现出几分羞涩，低声说：“我怀孕了。”
“啊？”马翎子吃了一惊。这回该她愣了，目光直直地望着好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们俩是中学同学，当年被称为班里的一对美人坯子。如今二十五年过去，虽说风韵犹存，甚至被陌生人误以为只有三十出头，可毕竟都快四十五岁的人了，竟然还怀了孩子！在生育这个问题上并不是容貌可以决定的啊！
宋家慧看出了她的疑惑，忙从包里拿出一张化验单，指着上面说：“我不蒙你，你自己看看，尿检呈阳性……阳性。昨天上午取回来的。”
马翎子半信半疑地看完化验单，突然抬头对宋家慧坏笑一声：“嘿，你这二分地真好，四十多岁了，还长庄稼呢。”
宋家慧收起化验单：“你笑什么笑，我都快急死了。”
马翎子煞有介事地扶她坐下，忙不迭地为她打了一杯水，调侃道：“真急还是假急？别给我演戏了，我看你是偷着乐呢。”
宋家慧呷了一口水，忧心忡忡：“能乐得起来吗？前一阵儿我就感到不舒服，肚子发胀，一蹦一蹦的，我想，可能有事儿了。果然，等一拿到化验单，差点没晕过去，也没敢去找医生问。你瞧那妇产科的走廊，全都是一帮小青年，就我一个老妇女，跟她们妈的岁数差不多。真要生孩子，那多丢人啊。”
马翎子想想，点点头，沉吟着：“你是不是不想要了？也是，咱们这把岁数不能跟年轻人凑热闹。依我看，要做，你就趁早，孩子越大越遭罪。家慧，你算日子了吗？”
宋家慧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没这方面的经验，应该……两个多月了吧？我这些天心里慌慌的，老觉得有什么东西牵肠挂肚的。也真怪，这么丁点大的小东西，跟我就有感应……唉，翎子，你怀闪闪那时候，是不是就这样？母子连心，就是这种感觉吧？”
马翎子听出她想把这孩子留下，不免有些替她担心：“这你可得想清楚。四十多岁生产，高龄产妇，挺危险的。”
宋家慧突然情绪上来了，激动得直眨眼：“危险我倒不怕，科技发展到今天，总不会流血牺牲吧？我觉得一个女人孕育孩子的时候，是最光荣的，最神圣的。当妈妈是女人的天职，我活到四十多岁才找到感觉，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马翎子无奈地笑笑，说：“瞅你那样儿，半疯似的，好像第一次生孩子。邱颂呢？那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宋家慧蓦地顿了一下，目光从马翎子的脸上移开，结结巴巴地回答：“他……颂颂他都二十了，小时候生他的感觉，早都忘了。再说了……”
说着，她脸上开始冒汗，一阵潮红泛起，不断地用手扇着风。马翎子觉得奇怪，探过身来要摸她的头。“家慧，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想颂颂了？你对那宝贝儿子也太用心啦。一提他，看你紧张的，好像谁跟你抢似的！”
宋家慧掩饰地拨开她的手：“那熊孩子，现在人影都抓不着，盼星星盼月亮把他盼回来了吧，跟我三句话不合就吵，说话还贼难听，噎得我透不过气。哎，翎子，你怀闪闪的时候反应大吗？”
“大着呢，吃什么吐什么。”
宋家慧条件反射似的干呕了一下，眼里泪花花的：“邱茂林也真是的，那么大人了，一点都不小心。唉，你说，他们男人没心没肺，这不害人嘛。”
马翎子想安慰她几句，闪闪推门进来，看见宋家慧，说了声“阿姨好”，就一溜小跑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就端着半盆水出来了。
马翎子惊讶地问：“闪闪，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闪闪把水盆放在马翎子脚旁，说：“妈，我们老师留的家庭作业，回家以后，给爸爸妈妈洗一次脚。”说着，抱住马翎子的腿，就要强行给她脱鞋脱袜子。
马翎子又惊又喜，嘴里却说：“这算是什么作业啊？”
宋家慧一直感动地看着闪闪可爱的样子，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如果是个女孩子，那太妙了，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嘛！让邱茂林也感受感受“晚年”得子的幸福。
宋家慧忽然想起跟丈夫约好了下班就见面的事情，一看已经七点多了，连忙急匆匆地离开了马翎子家。
路过一家新开张的儿童用品商店，正好有红灯，她就在那里下了出租车，兴冲冲地直奔里面。
里面果然有不少新品，宋家慧眼花缭乱，觉得什么都新鲜。在一个孕妇专柜前，营业员笑盈盈地迎上来，热情地向她推荐一件看上去很一般的围裙：“这件衣服是防辐射的，像您这样的女士肯定每天都接触电脑，休息的时候难免要上网，这件最适用了……”
宋家慧第一次见到这种衣服，又不愿意丢面子，就装做很内行的样子，淡然回答：“这个我懂。可现在社会上假货泛滥，这么薄的布料，管用吗？”
营业员拍着胸脯保证这是真的，并当下借用了她的手机，用这种围裙包起来，然后，让宋家慧用店里的电话拨手机号。
听筒里传来接线员的声音：“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宋家慧暗暗惊喜，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无所谓地说：“还可以。”
她挑了一件放在购物车里。营业员又向她推荐了一个带勺的小瓶，说这是喂水器，瓶子里的水每次只流出一大滴，这样不会呛着孩子，特别适合新生儿使用。宋家慧挑剔说出水口那么小的眼儿，会堵。营业员解释说，如果堵了，可以用针通一下。宋家慧立刻提醒她：“针多脏啊。”
营业员红了脸：“喂水器要每天消毒。用沸水煮三分钟就可以了。”
宋家慧冷冷一笑：“这个塑料东西，用水煮还不化了？”
营业员讲不出道理，固执地说：“不会的。”
宋家慧最恨这种瞪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当时就拉下了脸，教训道：“你上过中学没有？这小瓶加热就会变形，常识！唉，你们这些营业员，为了卖东西连唬带蒙的。做生意最讲究的是诚信，你多卖货，有提成吧？不能为了多拿提成，就欺骗消费者……”
那营业员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儿傻傻地答不上话来。宋家慧的购买热情也被搅得无影无踪，连那件围裙也看着不顺眼了。
宋家慧一推开家门，就听见屋子里有修理卫浴的叮叮当当的声音。看来邱茂林已经回来了。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便故作保护胎儿的样子，两手护着肚子，脚步缓慢地走到卫生间门口，向里面探头张望着。
果然，邱茂林正在洗面盆底下拧水管，身边放着卸下来的水龙头、塑料盆等物品，乱糟糟的。他仿佛没有听到她回来，连头也没有抬，继续干着。
宋家慧有些急不可奈，叫起来：“茂林，你出来啊！有事儿跟你说呢。”
邱茂林探出头来瞥了她一眼：“等会儿，马上就完了。”
宋家慧不容分说地将他拽起来，抱怨说：“这水龙头什么时候修不行啊？给你看样东西。”
邱茂林被她拉到客厅，顺着宋家慧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餐桌上放着一张化验单。他拿起来随便看了一眼，立刻有点紧张了，问：“去医院了？”
宋家慧有些兴奋，指指自己的肚子：“这里不好，长了个东西。”
“啊？”邱茂林更加紧张了，“你怎么不早说……”
宋家慧看着丈夫那个傻样，得意地笑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要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实话告诉你，你又要当爸爸了。来，摸摸你的杰作，有成就感吧？”
邱茂林一怔，像过电一样将手迅速收了回来。宋家慧没注意到他的反应，继续幸福地叨叨着：“我这几天一直恶心，还以为是吃什么不合适了，昨天下午才琢磨过味儿，是不是怀孕了？去医院一检查，果然！你摸啊！”
邱茂林再次把化验单拿起来，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看了又看。渐渐，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了，眉头锁了个大疙瘩。足足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抬起头，阴沉着脸问：“这单子，没搞错吧？”
宋家慧轻轻抚摩自己的肚子，幸福地说：“就算单子错了，这还有错？这孩子，在里面踢我呢！”
说着，她又要拉邱茂林的手。邱茂林躲开，顺势站起来，冷眼观察着她，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好像是大上个月的下旬。”宋家慧边说边去翻台历，突然变了脸，“唉，那几天你是不是喝酒来着？我看过很多报道，怀孕的时候，丈夫喝酒，生下的孩子智力低下，要么就有先天性疾病。告诉你别喝酒别喝酒，你就不听，整天在外面应酬。你看着，孩子生下来要有毛病，我跟你没完。”
宋家慧一转身，发现邱茂林又进卫生间修管子去了，顿时火冒三丈，追到卫生间门口，朝着里面一通发泄：“你怎么回事儿，别人家的老婆怀上孩子都欢天喜地、又亲又吻，你那驴脸拉那么长干吗？不想要，你说话！”
邱茂林一声不吭地干着，气得宋家慧眼泪都出来了。想不到自己满心欢喜地把他叫回来，他却这么没良心！
这晚上她饭也没吃好，就躺到了床上。大概白天在班上太累，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稀感觉到身边好像缺了点什么，一下子惊醒了，伸手在旁边一摸，发现没有邱茂林。
这可是很长时间没有过的事情了。宋家慧不由得一阵心跳，借着月光向客厅方向望去，看见邱茂林正坐在阳台上吸烟，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宋家慧觉着奇怪，翻身起来走到邱茂林面前，问：“你不戒烟了吗，怎么又抽起来了？这满屋子都是烟，难闻死了。”
说着，她把阳台的窗户打开。邱茂林好像很烦她，把烟在烟灰缸里狠狠掐灭，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报纸。
邱茂林很少占用上班时间办私事，但第二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