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馆水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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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医馆水月录-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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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公子醒来之后,悲痛欲绝,终日茫然地坐在房内,望着门外莲池中盛放的荷花,不言不语,像是等着月荷姑娘魂魄归来。数日之后,郑公子终于趁家人松懈之机,在莲池畔用刀切割自己的身体,希望流干血液死去。当时,半池的白荷竟被郑公子的鲜血染红,异常触目惊心。
但郑子容公子真是好生命大,这次竟又被救了下来。经过京口各大医馆的名医诊治用药,勉强暂时留了一口气在。但由于身上伤处严重,无法愈合,流血太多,以致郑公子身体渐渐衰竭,命若游丝。
自戕三日之后,全身药石绷带,气息奄奄的郑公子的身躯,就横陈在陆渺渺的面前。
到达京口,陆渺渺与阿四找了一家干净舒适的客栈住下,给阿四交代好了购买布料的地点,并给了他不少银钱,让他在城里好好逛逛。若有些什么意外收获,那是最好。安排好了,陆渺渺便依约去京口郑家与东皇太一会面。
东皇太一比陆渺渺晚了一刻才到。郑公子的父亲京口首富郑员外,见到二人不觉老泪纵横,一口一个神医,苦苦哀求二人定要速速前去看看,挽救儿子的性命。郑员外哭道:“早知如此,我又怎会反对你与那个风尘女子相好?只要你能好好的,哪怕是为你明媒正聚了那位月荷姑娘,又有何不可?为父的,真是悔不当初!”
见郑员外恸哭,旁边的一名女子赶紧上前两步扶住,言道:“老爷,保重身体要紧。”语音柔婉清甜,极为好听。
陆渺渺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见是一位妙龄少妇,全身素白,容颜清秀雅丽,宛若出水仙子,只是形容十分瘦削憔悴,眉目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反显得更为楚楚动人。少妇搀着老爷的手臂,郑员外看她的神情也颇为信任,想是郑员外纳的妾氏。
富贾之家,竟有这般不俗的人物。陆渺渺心中不由赞叹了一句。
见到躺在病榻之上的郑公子,陆渺渺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全身上下敷满金创药石,包扎得如同粽子一般。这究竟是切割了自己多少刀来寻死?
陆渺渺妖瞳只能看人脏腑形状,经络位置流向,隔着绷带看刀口那是做不到的,只好将绷带一条条地除下来查看。这一看之下,陆渺渺心头不禁一颤,纵是她诊病数年,也为人治了许多皮开肉绽的创伤,这等创口在身体上纵横交错的骇人情形,还是见所未见。她大致数了数,郑公子身上的创口,足有一百四十多条。
再次看到郑公子的创口,郑氏家人无不大恸,不少女眷眩眩然几欲昏倒。
由于郑子容自伤已有三日,刀口太多,虽有医师使用了治伤药,但多数伤口仍是开始化脓。陆渺渺查看了他的脏腑,都已极度衰竭,人现在只不过是勉强苟延残喘而已。
东皇太一对郑氏家人言道:“不妨事,你们都在外面等吧。”
郑家人听了大喜,国医馆的大当家如此说了,郑子容的一条命应当算是保住了。众人忙颌首行了拜礼,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陆渺渺心里却犯了嘀咕:这个人的伤,凭她自己的能力,治好的几率不到三成。她能做到的,是清理创伤与完美缝合,但是,郑子容全身已处在衰竭状态,她所会的,也只是用古法调理,能不能活下去,全看郑公子自身的意志。但郑公子是自己寻死的,说起求生意志,那自然是一点都没有,这是最难办的事情。
但东皇太一却是不慌不忙。待人们都退出去了,便只回头对陆渺渺道:“缝吧。”
陆渺渺当下也未多言,只打开药袋,做起缝合伤口的准备来。上次诊病,她已经见识了山鬼的奇特,大当家自然更是深不可测,无须多言,问也无用。
陆渺渺先是取了金针,选定一处创口,一瞬就将数枚金针刺在了伤口周围几处,然后便开始清理创口,进行缝合。她的金针术是利用经脉阻断,阻断痛感的手法,缝合使用的丝线,是用一种特殊蚕丝精心纺的,极为细韧,却可以随着时间流逝,与人体渐渐融合,不需拆除,没有损害。
这些技能,都是陆渺渺根据千羽留下的扁鹊手书,花数年的工夫用心习得。只不同的是,她身为女性,拥有妖瞳男性不具备的速度,因此她下针缝合的速度不可思议的快,直让人眼花缭乱。这一点,就算扁鹊师尊在世,看到了也会大加赞叹吧。
东皇太一十分欣赏地看着陆渺渺缝合创口。拥有这样精准又迅捷缝合技法的人,就连他,也是闻所未闻。陆渺渺的缝合,不仅是缝合皮肉肌肤,就连血管、筋腱、神经,都是对合得妥妥帖帖。谁也想象不到,她在使用妖瞳之术时,这些细微的组织,全部清清楚楚地尽收眼底,所以对她而言,并不是很难做到的事。
东皇太一静静地看着,面上隐隐透出了一丝笑意,心中暗道:“这般技法,就算是卸下一条手臂大腿,怕也能完好地缝上去吧。也或许带你来,就是为了好好地欣赏这一招呢!”
郑公子身上的一百多条创口陆渺渺缝了三个时辰才全部缝完,缝合处十分完美,现在只能看到郑公子身上横七竖八的淡淡印迹,不再触目惊心。陆渺渺精神太过集中,不觉已是大汗淋漓,这会心中方才一惊,暗暗责怪自己:我做起事来就爱一根筋,一上心就把什么都忘了。再多半个时辰,汗水该把易容全冲脱了,搞个花脸,怎生是好?
她一抬头,却见东皇太一正似笑非笑,定定地望着自己,便忙取出丝帕,擦拭面上颈上的汗水,又从行囊中取出易容用的物品,快速地补了补,一边言道:“渺渺学艺不精,到此就再无能为力了。”
东皇太一却没有说话,只点点头,走到榻前,在郑公子身边坐下了,从大袖中伸出手来,握住了郑公子的一只手。
陆渺渺见东皇太一握住郑公子的一只手后便不再动了,也不见试脉等其他的诊断手法,只单纯地握着他的手,许久不松开,觉得甚是奇怪,便运气使用妖瞳,向东皇太一的那只手看去。
这一看,陆渺渺实是吃了一惊。原来,在二人双手交握的地方,一股金黄色的真气,正从东皇太一的手中流出,缓缓地注入郑公子的体内。初次与东皇太一相见的时候,陆渺渺已经悄悄地使用妖瞳观察过东皇太一的身体,但是东皇太一体内全部被金黄色的气包围,经络脏腑全然看不见,她当时还暗暗称奇。今日看来,这一身金黄色真气,原来竟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只见真气流入郑公子体内之后,仿佛自己有生命一般,快速环绕包围了他的五脏六腑,在各大脏器处萦绕不去。陆渺渺清楚地看到,在金色真气的萦绕之下,郑公子体内的全面衰竭竟已然停止,内脏开始自行修复,缝合的伤口开始愈合,内里经络也缓缓地循行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工夫,东皇太一放开了郑公子的手,留在郑公子体内的真气已经颇为丰富,正自行各司其职地帮助郑公子的身体渐渐恢复生机。
陆渺渺再看东皇太一的身体,在给郑公子度了这么多真气之后,他体内覆盖的金色仍丝毫不见减少,其真气之充盈,简直令人赞叹。
陆渺渺心中不由暗暗嫉妒:这才是天生的医者,全身都是灵丹妙药!在他面前,我这些诊断的法门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我妖瞳族毕竟还是生来适合做杀手,当医者算不上好料子。若是千羽有机会见了他,不知会不会觉得沮丧?
正自想着,却听东皇太一言道:“人傍晚也就醒了。时间尚早,不如出去走走吧。”
郑子容卧房之外,正对面便是他自残之处一片颇大的莲池。时下正值初夏,莲花虽还没有盛放,但大多已经打朵,不少已经绽开,清香四溢。本来卧房之外对着莲池,环境极为清雅,但或许是命运作怪,竟让此处无意间变成了伤心之所。
二人在莲池畔慢慢踱步。陆渺渺忽地言道:“东皇可觉得郑公子的自戕,颇有蹊跷之处?”
东皇太一眉毛一挑,问道:“此话怎讲?”
陆渺渺道:“若是与心上人同生而不得,只求共赴黄泉,一刀抹断脖子,岂不痛快?哪怕心中再多苦痛,只管泉下诉说便是,何必在这里一刀一刀割自己的身子?倒像是在等待着何人,做给生者看似的。”
东皇太一望了望渺渺,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乎有一点讶异,又似乎有一点厌恶,口中却只道:“你我救他性命便是,其他事情,不必妄加推测。”
陆渺渺道:“我只担心,他醒了之后,仍是免不了糟践自己。”
东皇太一冷笑道:“我等是医者,医人肉体,不医人心。人心里的事情,也只有交与他自己。”说罢,向着对面的树丛言道:“请出来罢。”
陆渺渺也已察觉了树后有人,举目看时,树后犹豫着走出的,却是一个白衣瘦削、略带病态的美丽女子,正是方才站在郑员外身边的年轻少妇。
“妾莲姬,拜见二位神医。子容蒙二位搭救,感激之情,不能言表。”说着,少妇已盈盈地拜了下去。
陆渺渺忙上前两步将她搀住。只见她孱孱弱弱,如同病中西子一般,形容却是极为清丽,言语举止文雅得体,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实际上,听得“莲姬”这个名字,渺渺心中竟是一动。
“月影荷香乱我心”,说不定,并不是“月荷”,而是“莲姬”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何必成追忆


莲姬虽给渺渺扶住,却是执意拜了下去,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抽噎道:“求二位神医,救救子容性命!”
东皇太一道:“郑公子性命已然无碍,最迟傍晚便会苏醒。”
莲姬道:“子容醒来,不日仍会再度寻死,求二位神医解他心头魔障,方能真正救他性命。妾愿在此,将其中原委和盘托出,哪怕身败名裂,也顾不得了。”
说罢,莲姬便娓娓道来。果然如陆渺渺所想,故事之中,仍然藏着故事。
“妾本是京口小商户之女,虽是贫贱之身,但蒙父母疼爱,得以读书习字,知晓礼仪。妾自幼喜爱丝竹管弦,到了及笄之年,还算是颇通音律。妾就是在一处莲池之畔习琴的时候,邂逅了子容。”
青春华年的莲姬,一身飘逸的白衫裙,容颜秀美,超凡脱俗,加上月下静坐于莲池之畔,寂寂抚琴的姿态,宛如画中仙子。郑公子饱读诗书,多情善感,又精通音律,听得莲姬抚琴之音,便知技艺精纯,自是一见倾心,将一片痴情,全放在了莲姬身上。
莲姬与子容渐渐相熟,敬他博学多才,对他也颇有好感。但二人身份毕竟相差悬殊,莲姬是个心中极有分寸的,自知并不般配,故刻意不与郑子容过多接近。
而郑子容这边,却是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不能自拔,见莲姬总是冷淡,心里终日如临深渊,如堕地狱。郑氏虽也是商贾之家,但家风颇严,郑子容又是长子,家里盼的,就是他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而莲姬这般出身的女子,娶也并非不可,只是过门来只能作妾。这一点,在郑公子心中根本不能接受。他便开始默默计算,如何才能想出一个两全之法,与莲姬厮守终身。
最好的办法便是先考取功名,立稳脚跟,在家中说话有了份量,才好说服郑员外。子容下定决心,便一改平时的风流浮华,专心致志攻读起圣贤书来。
但是,就在郑子容用功读书期间,偏偏发生了一件事情。
莲姬的父亲做生意之时,不慎得罪了官场势大之人,蒙冤入狱,家中也被抄了,只剩莲姬母女孤苦伶仃,不知如何是好。也是因缘巧合,郑子容之父郑员外有一笔生意正与莲姬之父做着,知晓了此事,发了善心,打点了狱卒,不声不响地将莲姬父亲保了出来,家中方得了平安。一家感激不尽,莲姬为报救父之恩,竟自甘以身相许,给郑员外做了妾。
莲姬青春貌美,性情温柔,郑员外得了也如获至宝,百般宠爱。只是郑子容得知此事之后,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呆若木鸡,随后将自己关在房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此后,郑公子便性情大变,书也不读了,终日穿梭于花街柳巷,借酒浇愁。有时郑公子喝醉了,便会悄悄地去找莲姬,哭着诉说心中的痛苦,怎么劝都不肯回去,莲姬对此十分烦恼。
一日,郑子容终于流着泪对莲姬说,无论他如何苦苦哀求,莲姬的心始终不曾软上一软。但是现在没有莲姬,真真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了。如果莲姬心中还有以往相处的日子,便于某日某时来见自己,两人好长相厮守,远走高飞。如若莲姬不肯,那他便要自尽,还要带着别人一起自尽,让莲姬一生自责。
莲姬心中十分难过。二人现在已是母子名份,又怎么可以做此等苟且之事?莲姬是真心真意地报答郑员外,对郑子容早已再无其他想法,只盼他平平安安,将来一帆风顺。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若说出实情,便坏了郑子容的名声,误他前程。若是不说,如果子容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
就在莲姬的犹豫之间,郑子容真的带着叫作顾月荷的青楼女子服毒自尽了。
实际上这一次的自尽郑子容不是真心的,他有意使用了不足以致命的药量,只想看看这般经历之后,能否唤起莲姬心中的感情,让她回心转意。
谁想到二人服毒之后,月荷却是先他醒来。月荷是郑子容寻欢于花街之时,因她的名字带着“荷”字,特地指了来伺候的。可是月荷一见才貌双全的郑子容,竟也泥足深陷。此次郑子容骗她说家风甚严,无法相守,不如一道寻死,月荷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月荷苏醒过来,见郑子容口角渗出鲜血,一动不动地躺在身边,只道独他一人去了,心中不由大恸,怕他泉下寂寞,当即拔下头上金钗,刺穿自己的咽喉,流血而亡。
郑子容一招不慎,反误了月荷性命,心中一片茫然,悔恨不已。在房中呆呆地坐了几天之后,只觉得天地竟如此无情。他最后传了一封书信给莲姬,叫她来找自己。
“我就坐在这儿,等着你。”郑子容写道。
莲姬却是不知见面该如何宽慰他,劝他放下这段感情才好。辗转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见子容,将事情说清楚,求他今后好好生活。
但是莲姬不曾想到,“我等你”竟是如此的等法。郑子容坐在莲池边上,一边等,一边用刀割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有这种方式,才能缓解等待之中内心的疼痛。当莲姬下定决心赶到郑子容身边的时候,子容已经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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