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一定给你，我的一生。
他看着她，从二八华年清涩如水，变得成熟丰韵娇媚动人。她看着他，从白衣清俊少年郎，日渐高大，孤僻，特立独行。她越来越美艳，他越来越魅惑。明明彼此拥有，偏偏触不可及。这种痛苦，在日出和日落之时，最为难耐。
也许是这两人的情意感动了上天，那彼岸的恶魔，居然心软了。
忘记了是血魔之灾后的第几年，有一天，迟峰正在房间里做弩箭，忽然间觉得十分疲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惊讶地发现又走回了三途河。
彼岸的声音告诉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由于迟家和凌家的死斗，充溢着不甘和戾气，两家一百零八名亡者，全部留在了人世，未能返回第三界。
除鬼师与渡鬼师，天生是特异的存在，化成的鬼邪，更是大凶中的极凶。几年之间，鬼祸，便在南北两朝的大地上蔓延生长，因此而丧命的无辜者，不计其数。
如果你们可以承担起冥界接引人的责任，将这一百零八名鬼凶消灭或是引回三界，事成之日，还你们完整的生命。
接着，那彼岸的支配者，向他耳语了最后的条件。
迟峰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至少，那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从这一天起，迟峰与凌佐寒的生活，开始颠沛流离。也从这一天起，他们多了一种能力，就是感知凌家和迟家厉鬼的存在。这种感知，甚至可以到达很远的地方。接下来的，就是不停的战斗。
从来都是单打独斗。虽然迟峰和凌佐寒都是两家后辈中天赋最好的，但两家的怨鬼中，有许多长老的存在，他们虽已失去了生命，能力却籍着魂魄保留了下来。许多场战斗，是无法言喻的惨烈。受伤最重的一次，迟峰在床榻之上，整整躺了半年。
这半年的时间，他只有一早一晚，用尽全部的气力，装出精神满满的样子。这半年的时间，他写在信笺上的，全部都是骗她的话。他写外面的花香，写外面停不住的雨，写某某楼的汤包十分好吃，反正，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缠绵于病榻，晨昏身体交错的瞬间，也看不出躯壳里面的五内俱焚。
只是，每当他猜想，她不会也在用同样的方式骗着我吧，心头就会一阵一阵撕扯的疼痛。
大概三年前，迟峰感觉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那时候他们正游历到都城建康，一进建康城，迟峰便惊讶地发现，凌家大家主的魂魄，在这里。
凌家大家主生前，便是个权力欲极为强烈的人，死后魂魄寄居的物件，果真是不同凡响。他的魂魄，寄在了晋帝的传国玉玺之上。
大家主的力量是极强的，迟峰花了很长时间准备，才开始着手潜入皇宫，打算接近玉玺，将魂魄驱赶出来。没想到，这世上存在着比最凌厉的厉鬼，还要强大的人类。
迟峰刚刚潜入宫苑的外围，就遇上了一个名叫“骁风”的黑衣男子。两人的气场刚有交集，迟峰就明白，在这个人的手底下，一点生机也没有。他用尽平生所学，仍然连从骁风手中逃生都做不到。
就当他暗暗在心中向凌佐寒说抱歉的时候，一个青衣中年男子忽然出现，用十分古怪的招数将骁风困在原地，带着他逃出了皇宫。
中年男子羽扇纶巾，仙风道骨，模样甚是潇洒。他将手掌抵在迟峰的后背，一股非常温暖的真气输入了迟峰的身体，全身各处损伤，以极快的速度复原。
男子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国医馆？”
救了迟峰的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国医馆的大当家东皇太一。东皇太一看上了迟峰祛邪病的能力，将他留在了国医馆。迟峰成了国医馆的“湘君”，而凌佐寒，因为具有相同的能力，便自然成为了“湘夫人”。
发生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鬼邪寄居的地方，往往人多热闹。迟峰和凌佐寒建了一个戏班，走到哪里，便将眩术演到哪里，一边表演，一边在人们根本不知情的时候，除鬼驱邪。这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他的选择，也是她的心愿。
有时候，欺骗并非出自恶意。也有时候，欺骗源自于悲悯和牺牲。
一切似乎在平稳地推进。但是，两年之前，迟峰还是遇上了一个让他的灵魂蒙受重压的人。是这个人主动找上了他，这个人只有十二三岁，还完完全全是一个小孩子。
如果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男孩皮肤微黑，一双眼睛透着锐利的精光，言语行事，全然超越他的年龄。这个男孩是当时晋帝封的西中郎将，现在的三皇子，宜都王刘义隆。
刘义隆带着一个手持藤杖，黑色斗篷的老者，那老者使出不可思议的幻术，将迟峰困在里面。迟峰本身对幻术没有防御能力，很快，他的记忆、他的心思，便被这老者全部读了去。
男孩笑了，言道：“我果然猜得不错，他是国医馆中最薄弱的一环！”
刘义隆对迟峰说道：“你们帮我监视东皇太一，等我觉得足够的时候，会让你们得到玉玺上的东西。否则，凭你们，一辈子也得不到！”
迟峰与凌佐寒笔墨商议了之后，决定背叛东皇太一。
我真心不希望如此。但是，如果是为了你，我可以背叛整个世界。
到今天，到季无月将“渡鸦”架上凌佐寒的脖颈，八年的光阴无声无息地流逝。凌家和迟家的怨鬼，已经驱除了九十六个。还有十二个，就可以完成恶魔赐予的，不知能不能算作是怜悯的契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沐雪虞美人
故事听完了，陆渺渺出人意料的沉静。这一次，她只觉得心里面胀痛得不能忍受，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冲动地往头脑里倒灌，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我到底能做什么？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们见面！”
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陆渺渺现在特别想冲到宜都去，揪住刘车儿的衣襟玩命地摇，把他给摇散架，让他乖乖地把玉玺交出来。
不过，他刘义隆，又哪里是吃人威胁的主儿？更何况，那不是把萧四往火坑里推么！
“迟大哥，你和凌姐姐等等我。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你们的事情，要是我不帮到底的话，我誓不为人！”
无月望着她，不可觉察地轻轻一笑。这家伙，又在头脑发昏了。要不是每天服着止心散，还不知你一天有多少时间，眼瞳都是绿幽幽的呢。
不过，如果这是你的心愿的话，就算是火坑，我也陪你一起跳下去吧。
迟峰道：“我们还会在随县住一段时间，茶舍有不少空房，不如你们也过来同住吧。我们的事，无需太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陆渺渺从无月手上接过了渡鸦，放在手中掂了掂，“不了，我们需要留在这山间修炼。请一定，要让我尽一份心力。”
看到陆渺渺气鼓鼓地抱着渡鸦往山洞走去，季无月明白，她一定是找祖师爷请教功夫去了。
我会和你一起变强的。变得足以保护你，守着你，让你实现你所有的心愿。无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温柔。
上一次饮水蜕变的过程，季无月仍记忆犹新。虽然那时只十岁，饮水的量也少，但那实在是太过疼痛，确实很难忘怀。而且，身体还会产生某种异变，性情也会变得不同。
所以，无月对渺渺说：“我需要二十一天的时间，二十一天之内，不要来找我。”
陆渺渺很干脆地答应了。大概，因为会很疼痛吧。“无月，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了，我答应的事情，可不一定作数的，反正也没有赌咒天打雷劈。”她在心里暗暗地想道。
山洞给她住。她把渡鸦放在脚边，轻轻地抚摸剑柄上的明珠，这漆黑的长剑给人的感觉果然是阴森森的。
“无月，我明天就偷偷地找你去！”她凝神望着随侯珠，“现在，我要看看祖师爷给我的宝贝！”
当陆渺渺的气息与祖师爷的气息调和之后，祖师爷说：“今天，我的心情非常糟糕。我指的是，伤心。不过你放心，现在已经平复下来了。”
“因为天族的那个家伙，他死了。”
“花鬼踏进了第三界，出来的时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花鬼过了一趟三途河，但是没能把她带回来。是天族的那个家伙，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他的尸首还在秦帝那里，我要去把他找回来！我们三个，长久以来彼此嫌弃，互不相让，没想到这家伙死了，我的心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可是，花鬼进了第三界，突然领悟了一些东西，我现在写下来，你交给那个花鬼的孩子。花鬼的生命，就是用来战斗的。乖徒，如果你遇到了一个花鬼，他肯让你接近，肯和你交换真心，那你一定要珍惜他。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生物，比他们更容易一条路走到黑了。”
陆渺渺看得一头雾水。这一次祖师爷的心里好像很乱，话也说得很乱。她大致看出来，这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本祖师爷、花鬼、天族三个人是在一起的，但现在，由于“她”大概是死了，所以花鬼去第三界找她的魂魄，但最终是天族救了她。而天族因为救她，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她”又是谁？这个“她”，似乎对祖师爷他们都非常重要，比生命还重要。而天族的尸体，为什么在秦帝的手里？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秦帝，要把秦帝的陵墓都盗空了？
陆渺渺脑中忽然有一道光闪过：莫不是他们三个，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秦帝的女人？
祖师爷，没想到你看上去狂放不羁，内心还挺柔软的。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陆渺渺把花鬼留下的信息抄录下来。这是一个攻击性的招式，太过有名，以至于连她都听说过，叫作“草木皆兵”。
她内心一阵狂喜，这个招式是一个传说，没想到真的有人可以使用，而且，这个招式，现在算是传给无月了。以无月的天资，领悟它只是迟早的事。
而且，领了这三份信息之后，陆渺渺发现了一件事。祖师爷称她为“小丫头”，其他的却都称作“那个天族的孩子”、“那个花鬼的孩子”。人家是老前辈，称“孩子”自然无可厚非，但祖师爷显然是看不出无月的性别的。莫非，可以看破羊皮卷信息的，连妖瞳男性都不行，只有妖瞳女性的速度才能跟得上？
也可能，自己无意之间成了这世上，打开先祖秘宝羊皮卷的唯一一把钥匙？
陆渺渺看看外面，发现天已经很黑了。无月打算今夜子时就开始饮水修炼的，渺渺从行囊里掏出夜行衣，准备悄悄地去盯梢。
这个饮水蜕变，听上去挺恐怖的，我要在暗处瞧着，你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但是她看见的情景，先给她惊了个手足无措，接下来便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知怎的，今夜雾气略微疏淡，竟有月色流淌下来，洒在无月的身上。无月坐在井沿上，长发披散，直直地垂到腰际，除了腰间胡乱系着一件黑色的中衣，勉强遮住了该遮的部位，全身其他地方，居然一。丝不挂！
“阿弥陀佛！”陆渺渺心中默念，想要赶紧掉头溜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中了邪一样，怎么也移不开眼睛。她是个医者，男人的身体看得多了，本来早就见怪不怪，可是眼前的这具男体，也实在漂亮得过份了。
无月个子很高，身体修长，现在几乎每一寸肌肤都露在外面，白得像玉石，却隐隐地泛着月光般微蓝的光泽。肌肉的线条很完美，充满力量，毫无柔弱之感。这样的躯体加上一张更加精致的面庞，像一幅神秘的画，怕是花一辈子来看，时间也嫌不够。
“我这样子偷看他，不知道会不会遭天谴！”陆渺渺心虚地想，“对不住了无月，虽然你好看得很，是个人都会偷看的，可我这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她正待转身离去，却见无月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双眸一闭一睁，瞳仁忽然成了一条线，竟像猫一样。他的十指仿佛在不停地变长，细看却是生出了长长的指甲，头发也快速地生长，转眼到了脚踝。他眉头紧锁，口中生出两颗尖锐的獠牙，皮肤由月光般洁白变成了青黑，后背、四肢生出了层层叠叠的鳞片。最后，忽然有一双巨大的黑色翼翅如树木破土而出一般，从他的背部生了出来，后背当即淌下鲜红的血。
这场景把陆渺渺惊住了，但眼前这个怪物丝毫没有让她感到恐惧，反而让她生出一阵阵的心疼。细看看，那还是无月的面孔，只是肤色变了。细看看，这怪物还是那么漂亮，除了不再是人类的模样，那还是无月。
不会……变不回来了吧？陆渺渺摇摇头，只要你不痛苦了就可以，哪怕变不回来了，你也还是你。我从现在开始，就在这里守着你。
无月的二十一天相当挣扎，每一天都像是与自己搏斗一般，而且，变得非常暴虐，森林里的生物不幸被他碰上的，统统惨遭屠戮。因此，陆渺渺也不敢离他太近，只远远地跟着他，眼睛始终不离开他的身影，心狠狠地揪着。
终于熬到了第二十一天，天飘起了雪花。
很快，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洁白，纯净无瑕。陆渺渺冷得打了个寒战，可是，那只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无月似乎没办法恢复神智，他的身体被自己抓得伤痕累累，第四天的时候，他曾经折断过自己的手臂，虽然已经恢复，但整个身躯仍显得惨不忍睹。狂躁了许久，无月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右手长长的指甲向自己的心口刺了下去。
不能够这样！陆渺渺大急，拾起一根树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掷在了无月抬起来的右臂上。无月似乎不能辨认她是何人，目露戾色，凶狠地望着她，而她却身形一闪，已到了无月面前，伸开双手，将他的上身连同手臂，都紧紧地箍住了。
无月的肩膀比她想象中宽阔，身后还有翅膀，陆渺渺这一抱，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手臂却不够长，无法环住他的身体。“我绝不让你的手臂乱动！”她心里只想着这一点，却想漏了，她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外面，要是无月想，抬手刺穿她的后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抱住的躯体十分寒冷。他的皮肤布满伤口，血却没有正常的血腥味，只有一股苦苦的味道，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他身上的鳞片粗糙而坚硬，划伤了她的手腕，鲜血直流。
无月的手指缓缓地抵上了她的后背，但是，并没有刺进去。他忽然间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