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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个人的模样，简直生得人神共愤。
萧敬煌道：“说实话，这天底下我最厌烦的人，你便是其中一个。可是，全天底下，却只有你一人，可以让我把她放心地交出去。真是讽刺呵。”
无月对他的感觉说不上坏，但也绝对说不上好。他认可他的实力，可是对于这个人，不知怎的，确实，说不出的厌烦。
熟睡中的陆渺渺，安心地闭着双眼，睫毛又长又密，那付模样，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仍然能够睡得那么踏实，如果是因为自己在旁边的缘故，那可真是太好了。
十年前，自己不受镜花水月的影响，但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会陷进镜花水月之中不能自拔，也就是说，有了欲望。望着沉睡中的小女子，无月心潮起伏。是你教会了我恐惧，教会了我……教会了我正常人类该有的情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作人类。可人类如果没有欲望，又如何能称为人类呢？
也许，渐渐地，我开始像一个正常的人类了。
行至南郡当阳县的时候，街市颇为繁华。陆渺渺很兴奋，便要求在这里住上一日，好好玩一玩。两个人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观看各种店家和小巧玩物。这一路上，都是陆渺渺在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无月在后面静静地跟着，如果有趣，还会笑一笑。后来渺渺便告诉他说，你别再笑了。再后来，两个人就干脆不逛了。
和无月逛街市，真的与和萧四逛街市十分不同。萧四比她的话还多，天南海北地把每一件玩物讲得活色生香，也会给她买吃的。买得不多，只有真正入他眼的才买，那件件都是精品。而跟无月一起逛街市的后果就是，不知不觉地后面就跟了一大群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议论声一大片。
“我觉得你还是戴帷帽的好。”二人逃也似地钻进了一家客栈，陆渺渺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果有一天发榜通缉你，简直一天也躲不了。”
无月点了点头：“好。以后我的脸，只给你一个人看见。”
绝对是毫无心机的、真诚的话语，就是单纯的“我把脸遮起来不让别人看”的意思。如果是萧四，这样的一句话，早就是一脸坏笑，凑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意思居然差了这么远。所以陆渺渺听了这句看上去很像情话的话语，竟丝毫也不会感到窘迫，只笑道：“那倒是不用，就是在人多的时候，小心些就好。”
只是，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地联想到，那个大骗子？
途中已然颠簸了许多时日，无月身上穿的，仍然是在宜都斗技时的一袭黑袍。渺渺瞧了瞧，见他的衣袖和大襟都磨坏了，裤脚也不知被什么割了道口子，便说道：“你把衣衫换下来，我给你修修吧。”
入夜，陆渺渺点起灯，坐在桌边，仔细地修补无月的衣裳。绣花用的针线自然是不带的，但她有缝合人体皮肉用的天蚕丝。蚕丝虽是银色，但由于极细，颜色根本显不出来，用来修补黑色衣物倒也无伤大雅。况且，无月那家伙，破了的衣服也毫不在意地穿在身上，明显就是个不讲究的，简直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唉，生得太好看也会招人恨的，萧四可不就是恨他这个？
“我要你答允我，今生今世，绝不为季无月亲手缝制任何一件衣裳！”
陆渺渺心中一凛，便一针刺在自己左手的中指上，痛得“啊”地一声轻呼。中指上缓缓渗出芝麻大小的血珠，渺渺便将中指含在口中轻轻地吸吮。
你怎么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以你的性子，即便答应了我，作不作数，还是另一回事。”
你怎么会猜到，我答应你的话，本也没打算作数的？不过，我这不是制衣衫，我是在补衣服。这个不算的，对不对？
“我就是要你，若有一天一针一线地为他制衣衫，终免不了要想起我来。”
陆渺渺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狐狸！
好吧狐狸，是你赢了。
东皇太一不知是生了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竟将他们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离开宜都郡后遇到的第一座城市，陆渺渺前脚住进客栈，后脚便有东皇太一的人送了信来，告诉她自己去了北方云中君那里，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让她和山鬼自主行动。东皇太一有此举动，自然是默认了陆渺渺关于联手的提议，而且，显然他对无月的事情，也已经了如指掌了。陆渺渺便托来人将两片宝图残片交给东皇太一，以示归附的决心。
报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的陆渺渺，耐心十足，所有的节奏，也都放慢了下来。前面，就是无月的故乡。其实，无月对于他自己的事情说得并不多，陆渺渺也很好奇，无月从小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而身边的季无月，永远宁静得像一株树木。随着山区越来越近，他的身形和气息，仿佛越来越深沉地融入了深秋的山林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妖仙落凡尘
靠近山区的时候，马车便不能向前了。季无月和陆渺渺在附近的街市买了两匹马，骑马寻路，渐渐地进入了深山之中。
群山层层叠叠，就像迷宫一般。在无月的带领下，二人翻过了六七座山头，才进入无妄垢山所在的区域。时候已是秋末，脚下的草大多显出枯色。山上生了许多红枫，像烈烈燃烧的大火，却既没有尘烟，也没有温度。深秋，大概是山中色彩最斑斓的季节，红、绿、黄、褐配上清澈流水、茫茫白雾，调和出心中说不出的感叹。山风寒凉，两个人都在身上加了厚披风。初冬似乎就在前头。
这一路确实遇到了不少猛兽，二人毫不费力地就收拾了。陆渺渺兴奋地剥下了它们的皮毛，这些皮毛都属于少见的珍贵货色，作为擅长针线的人来说，心里自然喜欢得不得了。随着一路深入，山间的雾气越来越浓，虽到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却让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加上不时传来的鸟兽嘶鸣之声，给人一种略微阴森的感觉。
季无月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言道：“你知道我的血液可以随意生发植物吧？”
陆渺渺点了点头。无月很少主动引起话题，所以她对此很感兴趣。
“流出来的血液，能生成什么样的植物，是由我自己的意志决定的。可是，如果我死了，决定不了的时候，你猜，我的血会怎样？”
渺渺嗔道：“说什么死啊活的，怪不吉利的！”
无月道：“就是让你猜猜看，要是我死了，会变成什么呢？”
陆渺渺想了一想，道：“你会变成一棵树吧。”
应该是一株开花的、美丽的树吧？
无月微微地笑了，立住脚步，说道：“你用妖瞳，往下面看一看。”
渺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二人已经站在了山顶。她便依无月的话，使用妖瞳，向下面山谷之中望了过去。
山谷弥漫着浓雾，本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但在妖瞳之下，一切植被、色彩，却都尽收眼底。
看到那山谷的景色，陆渺渺惊呆了。这是根本就不属于人间的景色！
山谷里面，一片森林挨着一片森林，仿佛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这些森林各不相同，有普通的松木、柏木林，有低矮的灌木林，有寒冬才盛开的梅花林，有攀援缠绕的藤蔓林，连草本植物的丛林，也生得比人还要高。这各种各样的植物，千奇百怪，盘根错节，竟在这同一个山谷里，无视当地的气候、温度、土壤、季节，交错生长在一起，四季常青。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把天底下所有的植物生灵都集中到了一处似的，这里，莫非是仙境？”
但是，想到无月刚才问的问题，陆渺渺的脊背忽然间升起了一阵寒意。
难道，这是……
“我死之后，不会变成一棵树，会变成很大一片毒藤的密林。每一个花鬼，死亡之后，血肉都会化为自己属性的植物，不是一株，而是许多许多株。每个人，都将是整整一片森林。”
无月指向脚下的山谷：“这里不是仙境，是我花鬼全族的埋骨之地，是一望无际的墓场，也是我的故乡。”
“无月，你……”
无月道：“你目中所见，全是我族人的血肉化成。我也不曾想到，现在竟然可以笑着直面这些了。”
陆渺渺心中泛起锥刺般的痛楚，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却听得他说道：“走了这许久，你饿了吧？”
不提还好，提起来倒真觉得腹中空空如也。是了，死者已矣，生者总不能饿着肚子。
无月向她招了招手，足尖一点地，人便掠下了山林。渺渺身形轻闪，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进入密林，无月瞬间便捉住了一只山鸡。陆渺渺一看兴奋极了，仿佛一下回到了童年独自在丛林中生活的时光。她轻轻一纵便上了树，像山猫一般匍匐在树梢上观察，凝神片刻，电光般地一记猛扑，双手便按住了一只灰黄色的野兔。
这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只是全无女儿家的的矜持优美，更像是某种掠食动物，周身散发着野性和自然的蓬勃。
无月看得十分惊讶，但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如果你是一头敏捷的小豹子，那么，哪里会是你栖居的宁谧的森林？
不多时，二人已是收获颇丰，除了山鸡野兔，还采集了野菜浆果。二人回到原处，寻到马匹，牵着马选了一条河流蜿蜒之处，作为休息的地点。
季无月从马上取下行李。渺渺发现，很奇怪的，里面竟多了一整套锅碗炊具和调味料，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买的。无月道：“这些日子都会在山里，买不到饭吃，自然只好自己动手。”
“你，竟然会烧饭！”
很快陆渺渺就吃到了无月烧的饭。非常出乎意料的是，他烧饭的水平极高，竟到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的程度。渺渺一口气吃完了自己面前的所有美味，抹了抹嘴，笑道：“简直妙极！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爱好！”
无月道：“不是爱好，也没有刻意做过。只是这烧饭菜的事情，不是跟配药制药一样的么。”
难怪。这家伙的药配得精准至极，自然对于重量、比例、火候都有着超强的掌控能力。想到无月是以一种熬药的态度来烹饭菜，陆渺渺不知怎的总是很想笑出声来。
“不过，自从我知道了花鬼的事情，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你应该是只喝水只吃素的。”陆渺渺说道。没想到，经过观察，季无月和她一样，什么都吃。
无月道：“我是人，又不是草木。再说，你难道不知道，所有的植物其实都是食肉的？”
陆渺渺十分惊讶。无月忽然阴森森地说道：“不信，你把一具尸体，埋在大树的下面，看看它明年，是不是长得特别好。”
渺渺再也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说道：“原来，你居然会开玩笑的！真是的，怎么跟萧四一个样子！”
这回无月倒真有了几分不悦，冷冷地说道：“莫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那个人，思虑太过，这一生之中，还不知有没有过一夜好眠。活得太累，无聊至极。”
由于季无月离开无妄垢山时才只十一岁，所以对村庄的位置也记不清楚。而且现在，山中多了数百片不同的森林草地，地形更是变得扑朔迷离。两个人一直找到天黑透了，也没能找到花鬼村落的遗址所在，只得寻了一处干燥的山洞作为休息的场所。陆渺渺将猎得的兽皮处理干净，铺在地上，二人隔开一段距离，和衣席地而卧，倒也温暖舒适。
四更方过，陆渺渺起夜，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到山洞外面，正往丛林里走去，却忽然感觉到视线的存在。她心里一惊，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这似乎是人类的视线，并非山禽猛兽。
居然有人在这里！渺渺转身便欲往山洞跑去，谁知刚转过头来，却见一个身高丈余，目似灯笼，全身由白色冷光构成的巨大怪物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陆渺渺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足尖一点地，向后掠出了数丈。
幻术？她用起妖瞳，定睛一看，怪物还在，并非幻术。可是这明显不是人类、猛兽中的任何一种，倒更像是，妖怪？
怪物目光如矩，作势便欲向她扑去，渺渺后退两步，一转身便飞掠进了丛林。
一进丛林，她便有点后悔。她只是多年以来习惯了凡事靠自己，方才明明无月就在不远的地方，高呼一声他就能听见，但她根本没有这个意识，本能地拔腿就跑。
那怪物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速度极快地追了上来。别看它体形庞大，奔跑起来竟不发出一点声音。陆渺渺在林中横冲直撞，但同样的怪物，林中竟似乎不仅仅一只。跑了不多时，又有一只怪物斜刺里扑出来，逼得她改了逃跑的线路。
就这样七拐八拐，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沉闷阴暗，树木的枝条也越来越屈曲奇诡。渺渺跑着跑着，眼前忽然一阔，竟到了一块小小的空地。身后追赶的怪物似乎惧怕这片空地，刹那之间消弥了身形。
陆渺渺慢慢定下神来，这才来得及仔细观察这片地方。深夜雾浓露重，根本看不到月亮，渺渺借着妖瞳，只看到空地的周围，影影绰绰的都是残破的小屋，半数已经倒塌。房屋都已被各种各样的植物侵占包裹，像是被草木吞噬了一般，既荒凉，又骇人。
像是，一个村落。脚边传来深秋的鸣虫几声颓然又尖厉的叫声，浓雾覆盖皮肤，陆渺渺寒毛不禁竖了起来。这好像，是一个死村，如果是有人，倒还好，可是，如果有鬼……
陆渺渺没见过鬼，也不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但是她很怕鬼，那可是无法用常理揣测，既没法掌控，也没法交流的东西。出来的时候，兵器也没有带，她只好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一丛灌木，折下了一根粗细趁手的木棍，紧紧地握着，当作防身的武器。
寻找木棍的时候，她扒开灌木丛，却忽然发现灌木深处藏着一块残缺的石碑，上面以朱砂色刻着几个大字：“无妄无垢，无物无我”。
无妄无垢，本真至诚，不染尘埃的意思，莫非，这就是无妄垢山名称的由来？
陆渺渺正自思量，却忽然觉得脚腕一紧，仿佛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足踝，紧住处传来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渺渺忙甩了两下小腿，竟未能将这个东西甩脱，低头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捏住她脚腕的，是一只硕大的狸猫，这狸猫不是四脚着地，而是像人一样地直立着，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
向远望去，渺渺的吃惊更甚，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