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魂--20世纪后半叶的在台知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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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魂--20世纪后半叶的在台知识人-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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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弊事端,杂志社经常有人来拜会、来鼓励、来建议、来发牢骚,不一而足,每届选举,更是忙上加忙,电话不停。

国民党的老朋友避讳与他往来,因此旧友新交皆属民、青两党人士,或为无党无派者。1960年他们常相聚会,并已讨论组党,到处开会,所到之处,均有地方人士捐助,记得唐荣铁工厂也捐过10万元,但随后遭到报复,差点关闭。

雷美琳也谈到获知父亲被捕时的心境。她表示,事实上她的父亲被捕前不久,她刚踏入社会,第一天去大龙峒台北市立启聪学校教书,就是她的父亲陪她去见陈校长的。后来她换工作到彰银上班,她的父亲总是利用中午来看她,当时他们谈的都是有关《自由中国》刊物种种,以及新党筹组情形,那时已是公开的秘密。

雷美琳说:“我担忧父亲劳累过度,每次碰到傅正,我总是拜托他多看顾父亲一点。父亲和我的聊天中,我们早已达成共识,他迟早要去坐牢,只是没有意识到事态的发展,除了他整整坐满十年黑牢外,出狱后依然受到严密监控,直到他去世为止。”她认为父亲被捕主要的原因是蒋介石要扶植蒋经国,要为蒋经国扫除一切异己,而阻止新党成立,扼杀《自由中国》等刊物所有的改造言论和建议,就成为威权体制当时唯一的手段。





8 雷震案阴影之下的雷家


雷震狱中时期(1960—1970)的生活,是其子女们永难忘怀的记忆。

十年牢狱,让雷震错过了见证子女的成长,使他无法在她们身边指点人生道路,敦促她们努力向上,只能透过一封封家书,传递他对妻儿的关切与情感。《雷震家书》包含雷震狱中家书和雷震的家居照片,呈现了他许多不为人知的生活画面及其作为人夫、人父的生命景观。

女儿们回忆,父亲狱中生活非常有规律,读书、写作之外,有时还通过养鱼来自我消遣,在他有限的空间里散步或做其他运动,可说是十年如一日。记忆中,他头一年自看守所移送至新店军人监狱后,由于不习惯,有一短暂时期的情绪不稳定;再者于1970年出狱前夕,因他写的回忆录原稿遭狱方强行收去,他曾强烈抗议、不欲出狱外,以他急性子和好动的个性来说,均可说是相当平静。

他在狱中受苦的日子中,仍然关心周遭的人,这是他个性仁厚的地方。子女们请何孝基大夫去牢里探视他的病痛,他也请何大夫为一位士官看病,并彻底治愈了那位士官的宿疾,事隔多年,子女们已忘记那位士官的名字了。

雷震在狱中写信给家人及子女,狱方也有规定不能多写,此外他与胡适的通信是经过特许的。总之,子女们对狱方当年种种设限和当年会客时的监视监听不以为然。

她们的父亲出狱后仍遭情治单位监视,当时与陶百川时有互动,此外还有王新衡、王世杰。那时国民党方面已成立一个雷案善后五人小组,成员计有安全局长周中峰、警总副总司令王杰、“监委”酆景福、保安处长吴彰烱,五人小组的召集人似为王新衡(蒋经国的留俄同学)。以上所提陶百川、王新衡也是她们父亲的老朋友了,1950年她们的父亲访问香港时,陶、王两人时亦滞港。

她们的父亲甫出狱后即遭受24小时严密监控,家人不堪其扰。记得有一天,她们的父亲参与婚宴回来得早一点,夜里8点多钟返家休息,那晚他从后门进来,监视他的特务没有注意到,直到半夜过后,特务们急了,会同派出所警察来敲大门,半夜三更也惊醒了左邻右舍,雷美琳回忆说:“佣人老陈只好将父亲从熟睡中叫起来,特务验明无误,方始离去。”

她们的父亲出狱后与民主运动人士交往不像以前方便了,出狱后虽与郭雨新的互动甚勤,但不再有入狱前那样的见面式的联系了,因为双方均遭严密监控。在她们的印象中,仅限于过年过节互赠礼物、传达书信等相互关怀之联络情事,且多半都是由女儿居中传达,在记忆中都是由郭宅的后门进出,以避监视者之耳目。

当时在松江路寓所与许信良的会晤是透过陈菊安排的。1978年10月,施明德与艾琳达的婚礼在中国大饭店举办,雷震应邀证婚。那晚的司仪是陈鼓应,事后他告诉女儿当晚党外精英全员到齐,他们对雷震一致推崇,情绪高昂。由于雷震与成舍我的友谊,雷震介绍了不少人去世界新专(现为世新大学)执教或就职,印象中有王晓波、张化民、胡虚一等,记忆中好像成舍我有求必应、照单全收。

她们的父亲晚年对政治环境的看法很乐观。

对于世界局势,他认为资本主义、共产主义都在逐渐转变中;对于岛内的知识分子,他期许应将目光放远,抛弃明哲保身或随波逐流之想法。他回顾在军权统治、一党专政下,为了贯彻自己的理想,从狭窄的国民党政治圈中跳出来,争取言论自由,展开反对党运动。

他所表现的胆识、气魄、风骨,在面临巨变的近代史上扮演了一个角色,他亲口告诉女儿:“历史会还我清白,也将证明我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对于台湾民主发展,他抱持乐观的看法。他认为这是一个旧时代的残尾,也是一个新时代的启端,他认为每一个时代都有新的因素出现。

雷震案对其家庭及对其子女一生的为人处世,都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雷案发生后,其子女受到直接和间接的打压,谋生不易,但由于她们的父亲一生宽厚待人,加以平生行谊获得普遍赞誉与同情,家人亦感同身受,子女们对父亲所作所为尊敬而爱戴,父亲从事民主运动期间,家人深受恐惧与煎熬。每当子女们想起以前的种种,总像从噩梦中醒来,而不会因年代的久远而遗忘。

她们回忆,1960年9月4日,雷震遭警备总部军特人员逮捕,在此项非法行动之前,好多父执辈的朋友,其中包括父亲的长官或旧属,都或明或暗地一再向父亲或家人提出过警示。雷美琳回忆说:“事实上在父亲出事前两年,有关逮捕父亲的风闻即不断传出,每逢父亲出门,母亲总是一再叮咛要注意行人车辆,安全第一。”“我们身为子女,看到较往常更显得忙碌的父亲,除了担忧之外,真的不知道要为他老人家做些什么。”

那一段时期(1958下半年至1960年9月)居家附近所显示的迹象和征候,早已使她们感到与往昔迥异。隔着竹篱笆的巷子里,总是有人透过隙缝向家里窥视。她家(新店广明路174号)就在巷口第一家,临街就是广明路,有家小杂货店就在巷口街边,她们出入都会经过这家小店,也经常照顾他们的生意,尤其是她的奶妈,是她将雷震的大小女儿带大的。奶妈是一位慈祥的妇人,几乎三天两头去买一些家里缺少的日用品,她告诉孙女们,店里现在每天都有生人来往徘徊,并向杂货店老板打听家里的情况;他们有时也直接问奶妈有关她们父亲的种种,“态度并不友善,似乎也没有什么顾忌”。

雷德全回忆,她的父亲通常午餐后,习惯小睡片刻,有一天他告诉她说,今天无法休息了,吃过饭后他要到台中开会,不想被特务跟踪;平常他在台北的活动不大考虑特务盯梢的问题,情势上也难以避免。她和大妹雷美莉商量,决定从邻居的大门出去,带着父亲绕过后山走到七张。

由于她家与隔壁冯家有小门相通,所以雷震顺利地回避了特务的监视,绕到了后面巷子,穿过文山中学的操场,花了两个小时,走荒径小道,才到七张。她们在七张车站送父亲搭上公路局的班车后,雷德全才和雷美莉踏着轻快的步子,从大路踱回家。经过杂货店时,那些特务们都傻了眼,竟然问她们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和妹妹没有理会,只是开怀大笑,好像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雷德全得意地说。

有一阵子,报章上常有军车肇事新闻发生,子女们又开始为父亲的安全忧虑了,“但绝不是我们的过虑或敏感,因为稍早以前有一个父亲的老友已提出预警,要父亲改变一下一贯固定的路线行径,因为他知道父亲平时行程的路线都是一样的”。

雷震吃过了饭,小睡一会儿之后,即走向新店公路局车站,总是在台大站下车,然后顺着新生南路走到和平东路的自由中国杂志社。雷震的老友所得到的预警是情治单位打算制造假车祸,以军车撞击他。雷震却不相信有这种恶劣的阴谋,依然我行我素,不以为然。“但妈妈、我和妹妹已决定每天陪他去社里上班,我们一齐乘车,一齐在路上行走,让父亲在中间。走了两天,他终于含泪答应我们不再在路上步行了。”他说,不愿意看到妻女为他受罪,或是忧心。

身为政治案件受难者家属的心路历程是坎坷的!

雷震系狱后的四分之一世纪中,“反对党”与“叛台者”同义。1970年雷震出狱后,大环境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威权体制下高压依旧,身为雷案家属,均被列入管制之列,“我家里的电话均受到监听,外子在海军经历遭到限制,提前退伍,但昔日袍泽并未断了联络”,雷美琳说道。所以外子常警告他的同学说:“不要在电话上发牢骚,我家的电话是24小时录音的。”那一段时期,雷震了解她们遭受牵连的遭遇,便鼓励她们离开台湾,他说:“趁孩子还小,你们还年轻,为了下一代,你们应向外发展。”她们姊妹们在父亲的激励下积极办理了离台手续。

去台多年而心系老父,返台探亲却有着太多的不愉快经历。

1978年初,雷美琳在其父亲寄来的贺年卡中赫然发现一句:“何时回来看我?”当时她就潸然泪下,立即以电话通知最小的弟弟雷天洪,约他一同回台探望父亲。然而,两个儿子因中学课程甚紧,外子也因工作关系终究未能同行,“但他们都知道我念父情切,祝我有一个愉快的探亲行程”。

但这一趟返台探亲的行程,并不是十分顺利愉快。当飞机降落时,她和弟弟雷天洪兴奋之情难以形容,终于可以看到阔别五年的父亲了。“我们的高兴似乎太早了一点,当我们走向入境的窗口时,噩运就从那时开始。”

只见那位小姐接过她们的证件检查后,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立即站起来匆匆向走廊上另外一道门走进去,不久后由门内走出一大群男男女女,男的着灰色条纹西装,女的则着一式窄裙,男士们带弟弟去一间房内检查,女士们则带领她和女儿去另一间屋内检查。

那是一种很详细的全身检查,衣服也要脱掉,连小孩子也不例外,他们个个态度恶劣,她七岁的女儿哪里见过此类情景,吓得哭了,“我感到非常难过与生气,为什么我要受这样的侮辱,连人的尊严都没有”。

但他们拿了行李出海关时,又发生了难以想象的状况。那个年代美国的Ponds面霜和牙膏都算是珍品,苹果也是昂贵的,可是她带的这些物品却受到不可思议的待遇,还是那一批人,继续在检查,他们竟然把牙膏盒打开,将牙膏挤些出来;把好好的Ponds面霜盖子扭开,用手指往里面搯着;一箱苹果中他们还会挑几个出来,用刀破成两半。

这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特务匪夷所思的行为,被她后面一位美国旅客看见了,立即抗议,并递给她一张名片,对她和雷天洪说:“如果你们要控诉他们,我会为你们作证人。”这些特务在外国人面前丢人现眼,严重伤害了自己同胞的尊严,自然也令台湾蒙羞。

她们在重新整理行李的时候,一位海关人员走过来对她说:“雷小姐!我感到抱歉,但我要告诉妳,他们并不是属于海关的人员。”她当即向他致谢,表示理解。但二十五个年头过去了,当年的小女孩早已是一个成熟的妇人,她的女儿受了那次惊吓,再也没有想到要回去看看。她没有想到,更不会理解,以她当年七岁的年纪,竟也会遭遇到政治犯家属的对待。

自1974年底离开台湾,三年后第一次回台即遭受了那样的屈辱,连七岁的小孩也没有放过。的确是令人感慨万千。亲情、友情,何处是归程?

1978年11月,她又接到父亲因病住院执行手术的消息,当即会同弟弟雷天洪驱车南下,与洛杉矶两个妹妹同赴台北探视,再次受到了年初飞回台北时的不公正待遇,粗暴的翻箱倒柜或检查依旧。但在说词上稍为客气了点,也是男女分别检查,她们姐弟4人,分在两个房间内。

当她问检查人员:“全机约400人,为什么只检查我们4人?”特务回答也妙:“每班飞机抽查4人,两位外籍旅客,两位台湾人,以示公允。”面对这批上行下效的小人物,她也再懒得问下去,只对弟弟雷天洪说:“那才怪了!我们两个拿台湾旅行证件,美莉、美梅拿美国护照,怎么这样巧!”

1979年3月初,她的父亲手术后病危,她们姐弟分别从旧金山、洛杉矶赶回台北,下机后,检查依旧,只是这次她没有带皮包,随身证件机票放在大衣的口袋里,检查她的那位女士问她:“雷小姐,你的皮包呢?”她没好气地回她一句:“规定女人一定要带皮包?”这时飞机上乘客已走了一大半,那位女士随即又加上一句话:“小姐,老实告诉你,你的皮包内有重要文件,已托头等舱的乘客朋友带出去了。”雷美琳顿时为之语塞,愣在当场。事实上因这次旅程仓促,为求简便,她在装箱时候随手将那只较大的皮包放进去了。

以上是雷美琳在1978年至1979年间三次回台时的机场奇遇,即可反映出当时的高压气氛及台湾情治人员的水平。

2001年2月26日,雷震的子女雷德宁、雷德全拜会陈水扁,陈水扁立刻作出回应,指示有关单位成立项目小组来处理。第二天,陈水扁前往历史档案馆视察,并公开挑出两份雷震案的档案宣读,这是雷震案的官方档案首度正式公开。

受命调查的有关方面立即组成“雷震先生现存资料调查项目小组”,随后访谈49位军方相关人员,清查约108000余卷档案资料,搜集到雷震部分日记复印件、回忆录与雷震案的公文。有关方面于5月18日以3个月时间完成调查,移交历史档案馆,14卷档案,1500多页的数据于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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