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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吹过，灯火呼的一声被吹灭，只剩下袅袅青烟盘踞灯盏之上。
黑云飘来，将本就朦胧的月色也给遮掩了。
眼瞧着四下无人，看守的侍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偷懒了。淡淡的妖气缭绕在身体周围，妲己脚步一晃就出现在了牢房里，站在三成面前。
即使陷入牢狱，带着锁链，也依旧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带着丝毫不改其风骨的凛然。
只是此时此刻，徒然让人觉得苍凉。
“……”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张开，红玉色的眼在初现的迷蒙后，重新恢复了一贯的锐利与清晰。
妲己没有说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杏眼里泛着晶光，即使深陷劣势在战场依旧可以谈笑风生，但是如今，他甚至不能保持一名武士的尊严死去。
“是你……”多日没有说话，三成的声音有些喑哑。眉宇不可见的一蹙，他抬眼看向妲己，“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因为他声音里所透出的止不住的疲惫而微微黯了下神色，不过妲己还是很快就调整好了语气，因此轻快的有些刻意。
石田三成摇头：“不管是什么，都不需要。”
妲己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些哀求，一直以来，她都无法理解这种宛如被诅咒的“忠义”之情：“你明知道留下的结果，就是被处刑吧？”
“作为武将驰骋战场，就注定了与死亡相伴。战死沙场，被俘处刑……若是没有面对此等死亡的觉悟，当初也不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石田三成的表情渐渐放的柔和，语气平静，陈述的内容朴实却残酷：“但是，如果我逃走的话，丰臣家的名誉将会毁于一旦。既然我问心无愧，又为什么要惧怕死亡。”顿了顿，他的视线向一旁偏了偏，没有对上妲己的眼睛，“如果你是关心我……谢谢。”
即使是如今的境地，你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丰臣秀吉吗？
固执到了可以用“天真”来形容的愚蠢。
只是这种愚蠢，虽然对于她来说难以理解，却……
始终讨厌不起来。
垂下了眼，妲己没有试图再说什么来更改他的决定——在二蛇的世界早就认知到了不是么？一旦石田三成真正的决定了什么，那么他人就无法再撼动他的想法。
因为这样想着，妲己根本没有办法反驳。混沌的紫眼睛只能一直看着对面的男子，三成顶不住这种视线的注视，清咳一声道：“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佐和山的事情，我已经非常感激了，可叹如今的我却再也拿不出其他可以作为感谢的交换……”
似乎想到了两人初见时候的场景，三成的唇角微微弯起，最终却演变成了苦涩的弧度，垂下了眼低声道，“这个世界太过残酷，始终不适合你。所以，已无需顾虑我，请您尽快回去您自己的世界吧。”
“你先顾好自己再说罢！”
妲己觉得仿佛有什么沉闷到了让人无法呼吸的重担压在了心上。被处刑的人是他，但是完全不介意的人也是他。即使知道听任庭前花开花落；坐看天上云卷云舒才是大将风度，但是她却宁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如果三成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也不会相见。
因为情感太过复杂，妲己都不知道这种嗔怒的心情是对自己，还是对眼前这个满面迷茫的人。
“！”
似乎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红玉色的眼微抬，迎上了正凝视着他的紫色双眼，石田三成微愣了一下。
“不要忘记了，当时在佐和山，你可是答应了要以自己作为交换的！”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最后妲己一咬牙，扯下了脖上的杀生石，在石田三成错愕的目光中弯下了腰，环过了他的颈项，将那块杀生石系好。
咫尺相隔的距离，连呼吸似乎也因此而交融了起来。
石田三成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后，却终于还是缓缓放松了下来，只是微侧开了脸好方便妲己的动作。
白玉色的肌肤上，也因此而浮起了淡淡的胭脂色。
仿若拥抱的亲昵，但是，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那么，约定了的，石田三成。”
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起了身的妲己再度看了他一眼后，猛然转身，“我……我们终究会再见面……的……”
微微呜咽的话音句末，消失在了捂上了自己嘴唇的左手之下。
不可以落泪，在他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这种哭泣只是对他的不尊重。
虽然这样告诫着自己，但是视线终究还是模糊了起来。
所幸，无人看见。
“……好……”
然后，带着沙哑的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
“……三成你……果然是个笨蛋！”
本来以为是因为他跟着远吕智混久了才被传染的这种固执又倔强，没想到这就是他的本色。
垂在身侧的手再次攥紧，不过这次妲己却再也没有说什么，消失在了三成的视野之中。
“……啊……”
沉默了许久之后，石田三成再度看了一眼妲己消失的方向，才重新合上了眼，“……或许吧……”
无需抱怨，无需抱歉。
这是他自己所选择的路，所以……
终究无悔。
***
九月。
德川大军进入佐和山。
本以为，像石田三成这般的重臣，私藏的钱银珍宝一定数不胜数。可是，看到那简陋的泥瓦房，讨伐军皆是惊呆了。
甚至比不上一些富商。
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不过是一只稻荷神金像，小而精致。脑袋上顶着一对狐狸耳朵，九条巨大的狐狸尾巴。女子的一颦一笑似乎都是真实的，慵懒而娇憨。
其他，没有一件私人物品。
十月。
枫叶染红了岚山，远远望去如同一团热烈的火焰，灼烧着天角。
六条河原。
即使身着白色的囚衣，带着镣铐，却依旧挺直脊背，目不斜视。押送的军官表情很是复杂，如果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或许他们能够坦然嘲笑怒骂。但是，如果是这样至今都保持着气节自尊的男人，反而会让人心酸。
当年的丰臣五奉行之首，石田治部少辅大人，也落到了如今的田地。
红玉色的碎发已经显的有些长了，脸颊也愈发消瘦。没有戴着平日一直佩戴的金色额盔，只有那对红玉色的眸子一片镇定。这样的石田三成，少了几分锐气，竟然温雅不少。
天蓝的苍白，太阳并不热烈，却没有一丝云彩。囚车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三成仰视天空，不知道看到了谁。
大概是秀吉大人。自己没能铲除那只用心不良的狸猫，辅佐好秀赖大人。
大概是宁宁大人。清正和正则都弃他而去，他们的家，只剩下了他一人。
大概是加藤清正。战场上嘉瑞招福与虎刃火广金既接，他是否也曾矛盾。
大概是真田幸村和直江兼续。不过，“义”依旧在心中，石田三成自问无愧。
大概……还有一只狐狸。人称佐和山之狐的石田三成，从来没想想到过，自己真的能够遇到一只狐仙。一只为佐和山带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狐仙，却不知道那双永远慵懒的桃花眼，透过他看到了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走下囚车，一步一步走向刑场。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民众们自发地开始念佛。
“三成殿下，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稻姬上前为他松开镣铐，满面愁容，“家康大人，真的很希望……”
石田三成别开头：“不必说了。
稻姬无声地叹气，大概也是看到了幸村的结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执行军官看着跪坐在刑场，闭着双眼的男人，下意识地轻声问道。
三成睁开双眼，轻嗤一声：“筑摩江畔芦荡里，点点浮灯势渐微，我身飘摇亦成灰（筑摩江や、芦間に灯す、かがり火と、ともに消えゆく、我が身なりけり）。”说罢，再次闭上双眼。
1600年十月一日，奉德川家康之命，石田三成于六条河原刑场被斩首。
清廉而正直，高洁而忠义，执着而硬净。
石田三成，以此闻名后世。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音乐：来自 琵琶语
＋＋＋
殿
依旧是殿
＋＋＋
嗯，我这章就不恶搞了。
算是交代一些前因后果。
所以说，因果相生什么的。
☆、第七十二战
流光
——乱世终结
＋＋＋
石田三成想过很多与丰臣秀吉见面的情况，包括自己死后进入地狱，大概还能向秀吉大人声讨几声那只篡位的死狸猫。
只不过，如今的情况……他有些当机。
他确定自己是死了。毕竟脑袋都掉在地上了，还能面不改色爬起来的人……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有出现。只是，在死亡的一瞬间，有人将他那被囚禁在死亡的躯体里的灵魂给解救了出来。他下意识就一摸脖子，不仅脑袋还在，就连挂在脖子上的杀生石都在。
漂亮的狐仙（？）一把抱住他，在他面红耳赤之前又神秘兮兮地说要带他去见一些人。
唔，看着自己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的感觉……果然很新鲜。
然后，他就随着这只玉藻前走进了一个奇怪的世界。天空湛蓝，满目是飘散的樱花。一群熟悉的人影或坐或躺，见到他的时候都向他点头或者挥手致意。
“这……”
一向波澜不惊的石田三成治部少辅大人，眨着眼有些分不清，面前的究竟是幻象，还是现实。
“啊哈哈哈，没想到最先来的居然是三成啊~”金色铠甲头戴光芒万丈式头盔的矮小男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如同一只猴子一般左右蹦跶着，“来来来，虽然佐吉你酒量差的惊人，不过好不容易跑到这个地方咱们见上一面，俺们不醉不归啊哈哈哈~”
一旁脸上带着赤红色鬼面具的白发老人也笑着，将配一下子拍在那人身上：“太阁大人，您还能归到哪里去啊。”
男子不好意思地挠头，然后被身后金色忍着装扮的女子狠狠地揪耳朵。
“秀吉大人？”石田三成终于找回了声音，手竟然有些发颤，“宁宁夫人、武田大人、上杉大人、光秀大人，还有……”
黑色铠甲的魔王只是端着酒碟，撑着头，勾起嘴唇。
“这还多亏了妲己姑娘呢~”宁宁折腾完秀吉，在小猴子求饶之后总算放过了他。她跑上前，笑道：“哎呀，佐吉也终于长大了呢~唔，不对，是三成，嗯，不能再乱叫佐吉了~”
见三成似乎有话要说，秀吉正经起来，微笑道：“三成，可是想要说家康大人的事情？”
“我……”石田三成抿了抿唇，他并不奇怪为什么丰臣秀吉会知道这件事情。他只是敏感地发现，秀吉的语气一片释然，似乎没有半点怪罪于德川家康窃取丰臣江山的事情。只见丰臣秀吉双手枕在脑后，平静地道：“三成，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问俺想要建立什么样的天下的时候，俺是怎么回答你的？”
石田三成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嘉瑞招福。
秀吉挠头：“俺的理想，就是建立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微笑的世界，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变啊！”
石田三成不说话。
丰臣秀吉又道：“如果家康大人可以做到的话，俺不介意将天下让给他，虽然俺的确挺希望‘丰臣’可以统治天下的……”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石田三成的肩膀，“只是可惜，白白葬送了你的性命。”
“哎呀别说这么扫兴的事情了。”宁宁眼见着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拉开秀吉，“既然都到了这里了，为什么不放下心里那些讨厌的事情呢？”
三成别开脸：“抱歉，请让我……”安静一下。
丰臣秀吉和宁宁对望一眼，便回到了刚才喝酒赏樱的地方。只是视线，总是时不时往三成呆站着的地方瞟来。
妲己就站在三成身边。一个人奋斗了一生的事情，突然成了一场笑话，是谁都会觉得悲哀。更何况，三成将丰臣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天，而如今，天塌了……
她不知道怎样开口。对方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双眼。一旦回归灵魂状态，最常使用的武器装备就会自动回归。她归咎为坑爹暗荣的坑爹设定，但是至少物归原主什么的，还是能够让人心安的。
妲己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答应三成，干脆让他去德川府上痛扁那只狸猫一顿的打算，谁知道对方抬头的时候，眼里又是一片淡漠：“你的名字，是妲己？”
妲己点头，不知道这家伙的反射弧怎么突然变的那么长。
对方似乎想什么事情想的很是出神。妲己瞧着他苍白的脸色，便道：“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我去瞧瞧，乱世的终结究竟是什么样子。”
石田三成没有反对。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但是看那样子却并没有因为随着这声叹息，放下什么。
***
妲己是留着私心的。她在关原回收大谷吉继的灵魂的时候，一听对方请缨要去找小早川秀秋讨个说法，居然也答应了。后来，这位因为作为东军在西军中内应，从而升官飞快的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被吓死在了家里。
也是私心作祟，在三成希望去见见真田幸村和直江兼续的时候，妲己也没有阻拦。
不过，三成也只是远远地看着曾与自己意气风发地结义的青年，并未出现在过他们的面前。
“幸村，他娶了这么多的妻子？”妲己嘴角很是抽搐。她记得在二蛇的时候，幸村还一个妻子都没有来着。
石田三成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妲己：“这并没有什么。”
妲己：“……”她可以敲打他吗？
“你呢？”
本来不想回答，奈何被妲己直勾勾的视线盯得发毛，石田三成只能无奈地解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