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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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山-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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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房檐正滴着水。许三多被扔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他被浑身的疼痛惊醒过来,睁开眼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一条陌生的小巷,自己正躺在水沟附近,他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这人穿着熟悉的衣服,留着熟悉的发型,连身上的气味都是熟悉的。 
  “成才……?”他气若游丝的喊。 
  “醒啦?身上疼吗?”成才把他的两条腿夹得紧紧的,走得有点喘。 
  “嗯,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行了吧你,你能走个屁!老实给我趴着,医院马上就到了!” 
  成才的口气很强硬,许三多看见他脖子上在流汗。 
  “别去医院,西药都太贵了……成才你,你怎么浑身直哆嗦?你流好多汗!” 
  “给我闭嘴!”成才吼道,喘得更厉害,“西药再贵能比你命还值钱吗?” 
  许三多不敢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成才的步子也开始不稳,自己稍微一挣扎就会摔倒。 
 
  病房里,许三多别扭的躺着让护士在自己屁股上扎针。 
  成才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医药费单子。
  “成才,咱们走吧!”
  许三多等针头一离开屁股就要爬起来下地,被成才一把按住了。 
  “你不能走,医生说了你得留院观察两天。” 
  “我已经没事了,伤口也上了药了,在这里住两天那得花多少钱啊!” 
  “唉呀你给我老实呆着!”成才瞪眼,又开始喘粗气,“你还发烧呢,那钱该花就得花,你还要钱不要命啦?” 
  护士小姐看着他俩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将许三多按倒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许三多睁着不大的眼睛看成才,目光清亮:“成才你没事吧,脸色那么难看。” 
  成才在他床边坐下:“还不是为你的事儿急的!好多天没个音讯,要不是今天早晨有人扔个纸条给我,我还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去呢!” 
  许三多伸手拉拉他的衣袖:“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抓我的那些人还被我气得不行呢。” 
  “你是能把人气死!”成才嘴上说得气哼哼,手却轻柔的给许三多掖好被子,“你先睡会儿,我走了。” 
  “你去哪儿?” 
  “去上班啊,不上班哪儿来的钱养活咱俩!” 
  许三多看着他离去,眼泪涌满了眼眶。 
  
  仙乐都的舞厅仍旧灯火辉煌,隔壁的工作人员更衣室内的气氛却冷到了极点。成才低头站着,被领班数落得狗血喷头,几次扬言要开了他,最终被另外几名服务生给劝走了。 
  成才始终不说话,默默换好了衣服,端着托盘出去开工。
  站了没几分钟就看见袁朗从大门处进来,只是这次他身边没有挽着太太小姐,是一个人。 
  成才急忙把头低下,尽量不让他看见自己。 
  袁朗一进门就看见他,先冲他笑了笑,然后找个僻静角落一坐,象是在等人。 
  成才换了个地方站着等待客人招呼,可没过多久却发现门口处走来两个熟悉的人,正是那天晚上跟着王经理殴打自己的两名汉奸特务。 
  他大惊失色,眼瞧着那两人进门就直奔自己而来,他情知不妙,也顾不上和领班去请假,扭头就向后门走去。 
  两个汉奸特务见他要跑,也加快脚步跟上,成才把托盘一扔,穿过狭窄的操作间来到外面的小巷里,朝着繁华的马路没命的跑。 
  可是他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手按着胸口,咳嗽起来。 
  汉奸特务们身高腿长,追上来将他按在墙上。 
  “你小子还敢跑?说,是不是你干的?” 
  成才嘴角淌着血,几乎已经要断气了。“什……什么是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还嘴硬!” 
  二人挥拳又要打,忽然一个个都不吭声了,掐住成才脖子的手也慢慢松开,借着微弱的灯光,成才看见他们的咽喉上分别插着两把匕首,刀锋是从后面刺进来的,刀尖上闪着血光。 
  尸体栽倒后成才才发现袁朗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他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袁朗一把将他接住,摸摸他额头,烧得烫手,叹了口气,笑笑:“真不知道你是胆大还是胆小……” 




五十二

  高城伸手去摸甘小宁的额头,却被他一歪脑袋躲开了。 
  马小帅站在病床那一头,冲甘小宁挤眼睛。“小宁,你这是干什么!” 
  高城愣了愣,像是早就料到般叹了口气,又伸出手去,这次抓在甘小宁肩膀上,用力将他整个身子扳了过来。 
  他看见甘小宁一双充满了怒火的眼睛,但是他没有生气,也没有着急,而是把手里的饭盒端过去,舀起一勺汤:“来,把汤喝了,这是我专门让人做的,喝了好的快!” 
  甘小宁根本没有张嘴的意思,目光充满敌意:“我不吃鬼子的东西!” 
  马小帅急了,又不敢大声喊:“小宁,你怎么那么不开窍啊!” 
  “我怎么不开窍啦,你开窍,你们都开窍,当叛徒,当汉奸就开窍啊?” 
  “小宁,没人生下来就想当汉奸,我也不想。” 
  高城平静的说话,反而让甘小宁更生气,他顾不得身上的伤,挣扎着要做起来理论,被高城按住了。
  “你先别发火,我问你,你是不是我的兵?” 
  甘小宁一愣,随即道:“你要不当汉奸,我当然是你的兵,可是你……” 
  “别可是,你一天是我的兵,就一辈子是我的兵,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我……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那时……”
  “是你说的就行,我的兵就得服从命令,我命令你冲锋你就得冲锋,我命令你撤退你就得撤退,现在我命令你给我喝汤吃东西,命令你赶快养好伤!” 
  他说话的时候,手紧紧握着甘小宁的胳膊,用力攥着。 
  甘小宁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诧的望着高城。
  医院大楼外面,马小帅追着高城跑出来。 
  “营长营长你去哪儿?”
  “出去溜达溜达,你别跟来了,留下照顾小宁吧。” 
  “别呀,老白去买早点了,你好歹吃点再出去!” 
  “不吃了,你们俩好好看着小宁,别让他干傻事,我没事,现在没有比上海更安全的地方了。” 
  高城一阵风般的走出了医院大门。 
  
  马小帅沮丧的回到病房,甘小宁见他回来急忙问道:“营长他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呀!你个笨!”马小帅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满面怨气瞪着他。 
  甘小宁有点委屈:“我怎么能想到他……你又不直说……” 
  “这事儿能直说吗?”马小帅压着嗓子说道,“我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你都不明白!” 
  甘小宁掀开被子就要下地:“那我得给营长赔个不是去!” 
  “哎呀你快回来,你看你那一身伤,还想上哪儿啊!”马小帅用力的把甘小宁按住,“营长他心情不好,别去烦他了。” 
  “怎么了?” 
  “唉!”马小帅如同老汉般沧桑的叹气,“今天报纸上登了,重庆政府责令开除营长的军籍,他们家老爷子登报声明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还说什么仁人志士见此逆子均可得而诛之。” 
  甘小宁吓得直伸舌头。
  
  高城轻而易举的过了租界的哨卡,他看着自己手中那本临时政府核发的证件,愣了愣,放眼去望自己生活了几个月的租界,有些恍如隔世。
  街上的报童奔走吆喝着今天的头条新闻,他听见了那些很刺耳的声音。 
  越往前走,似乎就有越多的人在偷眼看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唯有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昂首挺胸阔步向前。 
  清晨的仙乐都,像是现了原形的妖精,霓虹熄灭,不再似昨夜那般艳丽逼人,楼体被晨曦照得发白,冷清萧瑟。 
  高城站在门口四下看看,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有些失落的放弃了等待,打算回转。 
  远处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军人的直觉令他浑身一个激灵,这双眼睛里放射出的光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他扭头寻找,终于在马路对过几十米远处发现了那双眼睛。 
  几个月前冒着硝烟炮火横渡苏州河为他们送来国旗的女孩小敏站在一家商店门口,怀里抱着一叠传单,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几乎人手一份。 
  她看见了高城,于是忘记了继续散发,高城被她看得几乎有些手脚无措,不知道该掉头走掉还是理直气壮的看回去。 
  小敏咬了咬牙,向他走过来,穿过人流攒动的马路,连来往的车辆都不看一眼。 
  她走到高城跟前,将一张传单递给他。
  “先生,抗日救亡,您也应该出一分力!” 
  薄薄的传单上字迹清晰,高城却仿佛只看见一片血红。可是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清醒,太阳出来了,照在小敏的额头和发梢上都有些刺眼。他一把揉皱了那张传单,松开手,让纸团从掌心滑落。 
  小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牙的声音几近可闻。“如果我手里有枪……” 
  高城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原田真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城微笑:“高营长,你从今天开始,就要为临时政府工作了,这是你的佩枪,还有五发子弹。” 
  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写字台上的一套枪械,高城伸手抓过来,毫不客气的揣进兜里,转身要走。 
  “等一等,高营长!”原田叫住他,“这不是送给你的礼物,别忘了,你还有事情没有做。” 
  高城站住,没好气的问他:“我字也签了,眼也现了,汉奸也当了,还有什么事没做?” 
  “你是治安委员会的成员,当然有责任为临时政府服务,当然,你刚刚加入,也许还不习惯,没关系,我会和委员会主任说,让他给你分配一些比较轻松的工作。” 
  高城冷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明白了,你们日本人的饭没有白吃的,我折腾了那么多天,总算轮到你来折腾我了。” 
  “不要对我充满敌意,高营长,我们现在是同一战线上的合作者了。” 
  “对不起,我投靠的是你们大日本天皇陛下,可不是你,我对你喜欢不起来!” 
  高城说完,不给他还口的机会,转身走了出去。 
  原田真一面上露出阴冷的神色,坐回办公桌前,抄起电话。 
  “给我接治安委员会张昔年……张主任,高城马上就会去你那里报道,你要给他安排一个很好的任务……你不明白?这很简单,刚刚抓到的那几名军官,就交给他来处决吧!” 
  
  刑场设在宪兵司令部监狱的最后一道院子里,西南角是给审讯者辟出来休息的小屋。 
  高城正坐在小屋里,望着窗外站在高大围墙下面的一排国军军官,他的对面是张昔年。 
  “高营长,这是犯人的判决书,待会儿验明正身,就可以行刑了。” 
  高城一张一张的看,不说话。 
  张昔年脸上笑着,眼睛却骨碌碌 乱转,仔细观察高城的反应,嘴里说个不停:“要说这几个人也算和高营长同出一系,都是孙将军的部下,怎么就那么不识时务,死也不肯归顺皇军……要不,高营长去劝一劝?这虽说判决书下来了,可要是能劝得他们回心转意,也不是不能挽救,到时候高营长就立了功啦……” 
  他说得起劲,高城却忽拉一下子将判决书往桌子上一扔,伸手就从腰间拔出了那只手枪,咔嚓推上了膛,就往门口走。
  张昔年吓了一跳,他身后的日军士兵和伪军士兵都紧张的端抢戒备,可高城举着手枪走到门口又停下了,刚刚腾起来的那股子杀气也消散殆尽。
  “高高营长,你要干干什么?”
  “不干什么,忘了检查检查这枪好使不不好使。”高城又利索的将上膛的枪退了下来,揣回口袋。他环顾着四周严密的武装,像是认命般说道:“走吧,去验明正身。” 
  
  刑场上的几名军官全都遍体鳞伤,衣衫褴褛,每个人都被两名伪军士兵按着跪在地上。 
  高城走到他们跟前,大声命令道:“让他们都站起来!”
  张昔年跟在他后面皱眉道:“这,这不行吧?”
  高城回头瞪他:“怎么不行?我才是行刑官,您现在可是县官不如现管!” 
  张昔年还想争辩,他却已经大手一挥,喊着口令让伪军士兵退后两步。 
  被俘的军官们没有了后背的压制,全部梗着脖子站了起来,他们回过头,看见高城,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感激。 
  高城不去看他们,转过身走到那排等待执行枪决的日军士兵后面,摆摆手示意可以行刑。 
  张昔年慌张失措的赶快跑到安全地带,很是不满的抱怨着:“高营长你太任性了,这这要是让皇军知道了会怪罪的……”
  高城对他的话根本不加理睬,他只是听着日军军曹下完开枪的口令,枪栓碰响,子弹出膛,几具尸体倒地的声音过后,才转过身去。 
  伪军士兵们将那几名军官拖走,行刑完毕的日军排队整齐离开,高大的围墙下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背影。 
  地上的血蜿蜒流淌,渗进了土地,染红了星星点点的野草。 
  
  袁朗走进咖啡馆,伙计便交给他一封信,信封上的收信人是“河山”。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本来还想找他呢,自己倒送上门来。” 
  
  幽暗潮湿的鸦片烟馆内是不容易认出人来的,高城被人带进来,经过许多房间和大榻,在烟雾熏烤中钻进最靠里的一个小套间。 
  套间内比外面更加朦胧,若不仔细看,几乎没法看清那张双人床榻上躺着个人。 
  伙计关门退出,榻上的人回头看他一眼,挥手道:“过来呀,躺下!” 
  高城乖乖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脸对脸,这才看清原来这家伙根本没抽,只是用手扇着烟雾,使其充分扩散。 
  “拿着!”袁朗把另一杆烟枪递给他,“不抽也装个样子!” 
  高城结果烟枪,架在胳膊上,忧郁的望着他。 
  袁朗躺着时,目光迷离,笑笑说道:“高营长,有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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