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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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山-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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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立刻笑得眼睛不见,刚要开口亲热的打招呼,却被史今制止,指了指伍六一,又指了指三轮,做了个走的手势,许三多看了半天才明白,有些为难,可史今已经笑着蹑手蹑脚登上了三轮,指挥他快点上来,于是许三多只好扶把上车,双脚稍一用力,三轮便轻快的奔跑起来。
  等伍六一察觉到不对劲再睁开眼,许三多已经载着史今和他拉开了十几步的距离,他一个旱地拔葱跳起来,骂了声“许三呆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小混蛋!”,撒丫子便追。
  本来许三多不敢骑得太快,不时回头看,一听身后伍六一暴跳如雷,吓得不敢蹬了,可史今还一个劲催他,他便下意识的快蹬起来,搞得伍六一跑出半条街才追上,扒住车子跳了上来,气喘吁吁的往史今旁边一坐,伸脚就踹许三多的屁股。
  “哎哎,你踹人家干吗,是我让他快蹬的。”史今只是动嘴,也不阻拦,笑得像只吃饱了的小兔子。
  伍六一喘定之后愤恨道:“好啊你,就知道欺负我!”
  “那我给你烟抽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啦?”
  “烟呢烟呢?”
  伍六一去抢史今手里的纸包,却给他挡了回来:“没到地儿呢,等开完了会再给你!”
  
  租界一条僻静小街上,小教堂后门停着伍六一的三轮车,许三多蹲在车旁揣着袖子晒太阳。
  教堂内的忏悔室小屋狭小的空间内,是史今和伍六一。
  “明天你找个机会,把我交给你的那部电台运出来。”
  “运出来给谁?”
  “给我呀。”
  “你不是只管联络不管电台吗?”
  “自从八一三之后,形势越来越差,不少同志被捕或者叛变,现在只能我来负责了。”
  伍六一担忧的看着史今:“你的身份还安全吗?”
  “目前看来算是安全吧,”史今把脖子里贴肉戴着的一枚十字架项链掏出来给他看,“大概很难想到我这么一个当了九年巡捕、十五年基督教徒的租界探长,会是个信仰马列主义的共产党。”
  伍六一讪讪的点点头说道:“嗯,就好像我死也想不到你能把外面那个三呆子给列为重点发展对象。”
  “又来了又来了,人家叫许三多,伍六一同志,你怎么又犯了歧视同胞的错误啦,再这样我可要严肃的批评你!”
  “我没歧视他,他还用我歧视啊,除了出身无产阶级外加一根筋认死门之外,他哪点符合党员发展条件啦?再说了,他还有个顶顶靠不住的老乡,就他那傻劲,有什么还不都跟他老乡说了啊,叫成才那小子一看就比滑头还滑,他要是去告密怎么办?”
  史今摇摇头:“许三多是有点脑筋转不过弯,可他绝对不傻,更不是笨,我给他讲革命道理,他可明白了,还说如果天底下真有那么一个为穷苦人说话的政权,就死心塌地的拥护。”
  “你那是给他讲故事,要是你告诉他,拥护这个替穷人说话的政权得流血得牺牲,得时刻准备着挨打挨枪子,看他还拥护不拥护!”
  “你别把人家看扁了,现在他不就在外面给咱们望风吗?你不也放心的进来了?”
  “那不是因为咱俩本来就认识吗,要问起来我有一车理由呢!哎还有别的事吗,一块都交待了吧,交待完了好发烟!”
  伍六一嘴上说着,手却已经向那个纸包摸了过去,史今也不阻拦,任由他偷腥的小猫般抓到手里,笑嘻嘻的打开一看,顿时小猫变了大乌鸦。
  “不是烟啊?”
  “你真以为我是开烟卷公司的呀?”史今走过去,把那纸包里的小瓶子指给他看,“春天一过马上就是梅雨季,这是预备了给你治腿的,这个内服这个外敷,这个在白酒里泡三天,然后你那腿一疼了就用酒拍,特别管用!”
  伍六一还是兴致不高,史今一把抢过来:“不要我收回!”
  “别别!”伍六一急忙往回抢,把史今的手都给捂进怀里了,“谁说我不要,我这不是用心记你说的话么……”
  推着三轮回去的路上,伍六一跟许三多说:“明天我不出车,史探长年前在我那儿寄放了件东西,现在他要,我得给他送去,你要愿意的话,就蹬我这车出去转悠一天,赚的钱交了车份都归你。”
  “真的?太好了,谢谢,谢谢六一哥!”




二十七

  吴哲百无聊赖的窝在藤椅中看街对面的风景,花店内一个顾客也没有,小伙计靠着门口打瞌睡,他却也丝毫不着急,只是用钢笔在账簿上来回画圈圈。
  忽然,身下柜台内隐蔽的一只灯泡亮了起来,从他的角度看的很清楚,于是他站起来,小心的转身走进里屋。
  里屋的门被众多植物的枝叶遮蔽着,如果不是非常仔细根本没法发现这道门的存在,吴哲轻轻撩起那些绿色的门帘,游鱼般滑了进去,快得像是凭空消失。
  吴哲从里屋的楼梯上到二楼卧室,看到窝在壁板之间的无线电机正嘀嗒作响,忙坐进去戴上耳机,仔细聆听。
  片刻之后,他摘下耳机,迅速奔向卧室内的壁橱,当他打开壁橱门的时候,墙壁另一侧显露出齐桓在二楼的卧室格局。
  
  齐桓正在自己的店铺中用砂纸打磨一口白皮棺材,忽然听见墙角的风铃乱响,于是他放下砂纸,直奔楼上卧室。
  打开门,吴哲正站在卧室的壁橱门前等着他。
  “什么事?”
  “那个电波信号又出现了,持续了好几分钟!”
  “找到发报地点了吗?”
  “大概就在这方圆一公里之内!”
  “我这就通知人去搜查!”
  齐桓转身要下楼,吴哲在他身后说道:“我还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齐桓诧异的看着吴哲发白的脸色,“你今天怎了,有什么消息不能一口气都说了啊?”
  “我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信号,反正不是官方电台,所以不清楚究竟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你再娘们唧唧的我不理你啦!”
  吴哲看着齐桓,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个电波信号说,去年冬天日军攻陷南京的时候,屠杀了三十万战俘和平民……”
  
  成才在希尔顿饭店的门口迎来了一位棕发蓝眼的年轻女士。他殷勤的迎上去,帮她提箱子。
  “Wele to shanghai!”他操着生硬的英文说道。
  外国女士本来阴沉着脸,听他说话,不好意思的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然后把自己的房间牌给他看,示意他将行李箱子搬上去。
  等一切都安置好了以后,外国女士塞给他一张钞票当小费,成才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张金圆券,值不了多少钱,便不高兴的嘟囔了句:“真没见过这么抠门的洋鬼子……”
  那外国女士却听见了,用中文对他说道:“对不起,我刚从南京那边过来,身上没有带美元。”
  成才吓了一跳,不过还不死心,笑嘻嘻道:“小姐,您没有美元不要紧,有那个圆圆的——袁大头也凑合啊!”
  外国女士还是摇头:“我也没有,为了过关卡,我已经把大部分的钱花光了。”
  成才很扫兴,扭头往外走,这次他嘟囔起来也不怕外国女士听见了。“没钱还住这么好的饭店……没钱跑到租界来,不是干等着受罪么?”
  那女士听见了,却叹口气道:“小伙子,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从南京来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南京?南京怎么了?”
  “难道你不知道?你们这里的报纸和电台没有报道吗?”
  “租界的报纸都是外文的,我可看不懂,华文报纸就那么两种,还挺贵,买它还不如多买两个馒头呢。”
  外国女士无奈的摇摇头,成才从房间内退出来,轻轻关上门。
  
  傍晚,成才匆匆从饭店往仙乐都夜总会赶,一边用手扒拉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一边嘟囔:“老板都是催命鬼,不就迟十分钟么,我又不会飞,隔好几条街哪儿能眨眼就到……”
  看着身边的三轮车欢快的擦肩而过,他又忿忿道:“三呆子真没白瞎这个呆字,非去蹬三轮,还和青帮的人混在一起,拉都拉不回来,不是找死嘛……不行我哪天得想个办法让他再回来上班……”
  过马路时他停在路口,偶然瞥见脚下有一张中文报纸,头版上赫然印着“新报”两个大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弯腰将报纸捡了起来。
  报纸上的日期是昨天,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有些字不认识,但大概能都看明白,只是没能找到他想要看的东西。
  “报上没提南京啊……”
  
  “南京”两个工整的毛笔楷书字静静的躺在纸笺上,铁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凝视着它们,袁朗站在他的斜对面,姿态笔挺。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因此在黄昏的阳光照射下,他们二人的脸都若隐若现。
  “这个消息您一定早就知道了。”袁朗的表情让人觉得笑容从来都没在他脸上出现过。
  铁路没有说话,他就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吴哲从不知名的电波信号中截获了这条消息,我们恐怕还会被继续隐瞒下去。”
  铁路仍旧不开口,他也不去看上司的脸色,继续道:“虹桥机场打第一枪的时候,给我的命令是侦剿共匪,这里成了孤岛,给我的命令还是侦剿共匪。”
  他的话声调不高但是掷地有声,铁路深吸了口气,仿佛不得不开口:“如果我这样向上面汇报情况,就能得到抗日的命令,那么我早就做了。”
  “南京的血已经干了,难道要我们等到那些尸体都化成了灰吗?”
  铁路的手按在了那张纸笺上,关节发白,一瞬间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二人的心跳。
  “找到共党的那部电台,”铁路抬头望着袁朗,眸子里被夕阳染成了红色,“然后再来跟我要抗日的命令!”
  
  高城在自己那间花匠的厢房内背着手转圈,刚刚进屋的白铁军和马小帅溜边往里走,害怕沾到他的边伤了自己似的。
  坐下之后很久,仍旧看不见高城有停止的迹象,白铁军小心翼翼伸出手,将一份报纸递过去:“七哥,报纸买回来了……”
  高城这才略微停下,从他手里夺过报纸,展开翻了翻,顺手又扔了:“妈的,连这新报也天天登爱情小说了,自从去年年底就没见它再提过一句战场的事!”
  白铁军把报纸捡起来,掸掸土放在一边:“要不,我去买两张那外文的报纸?”
  高城瞪他:“废话,老子看不懂那玩意儿!”
  “七哥你不是说你上过教会学校吗?”
  “上过半年,逃了五个半月的课,然后就背着我爸南下考军校去了,到现在连26个字母都记不全,妈的早知道就好好学了,也不会现在闹个睁眼瞎……”
  高城骂完继续烦躁的转圈,马小帅忽然灵机一动道:“对了七哥,当初不是军统的人把咱们弄到这儿来的吗,要不你还是找他们吧,看有什么法子把咱再弄出去!”
  可没等高城说话,白铁军便先给他后脑勺一下子:“得了吧你,军统的人是你找得着的?那天晚上那几个人有的连脸咱都没瞧见,进了租界就认识那个蹬三轮的伍六一,你说找谁去?你能站在马路上喊‘我要找军统特务你们谁是都给我过来’吗?”
  “那咱就找伍六一呀,他把咱们接进来,那肯定跟军统有关系!”
  “你看他那样,硬得攥不出水来,你问他他奏说啦?”
  “那……找那小白脸!找那拆白党,吃软饭的!”
  这话让高城险些暴跳如雷。“找他?上次要不是他故意拖着我,我早溜出去啦!还诬蔑我想跟他……那什么……”看到白铁军马小帅好奇的目光,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但片刻之后,当他稍微冷静了一下,脑子转了几圈,忽然一拍大腿:“不行,我还得找他!”
  “啊?你不是说他故意不让你走吗?”
  “那也得找他,找着他就找着根了!”高城眼里开始闪烁自信的光,“军统的人都是他叫来的,那他肯定有办法把我弄出去。”
  “可是七哥,咱怎么找他啊?租界那么多人,大海捞针啊!”
  高城用指头在马小帅脑门上一戳:“走走脑子!他不是吃软饭吗,还能跑别的地方呆着去?”他甚至有些兴奋的狠狠的搓着双手:“我挨家夜总会俱乐部找,不信堵不着他!”
  
  袁朗在往自己的身上喷香水,毫不吝惜瓶子里的淡黄色液体,然后又给本已十分光亮的头发上抹发油发蜡,用梳子仔细的梳成三七开。
  站在穿衣镜跟前,他给自己系了条鲜红色的领带,身上的西装和衬衣都颜色纯白,白得刺眼,在这样的映衬下,领带也红得刺眼,甚至他的头发都亮得刺眼起来。
  他在最后整理着仪容,连半根头发丝都不放过。镜子里倒映出窗外不远处的教堂塔尖,他的目光滑过那个模糊影子时,忽然笑了。
  “半径一公里范围内……”
  他显出一种胸有成竹的神情,随后,毫无预兆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二十八

  高城一身西装,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巴拿马草帽,出门就看见许三多推着三轮往外走,便叫住他。 
  “高……七哥!”许三多露出白牙,“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在他们身后的巷子拐角处,负责掩护的白铁军马小帅从墙背后探出脑袋来小心监视。 
  高城拍拍肚子,做出悠闲的姿态:“哪儿也不去,刚吃饱了出来遛达遛达,老呆在屋里都要胖成猪了!” 
  许三多实在的上下打量他:“七哥,你不胖,我还觉得你比刚来的时候瘦了呢!你要觉得屋里闷,就到花园转转呗。外面乱,到处是难民,还有鬼子的便衣特务!” 
  “那个,我走不远,就这条胡同里走走,十分钟就回来!” 
  说罢,高城也不理许三朵还要说什么,快步走开了。 
  许三多刚要喊,又见高城走到拐弯处,又冒出来两个人影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于是大惊,嘀咕道:“不好,有人跟上七哥了!”便也蹬上三轮追赶而去。 
  
  成才追在仙乐都的王经理后面央求道:“经理求求您了,让许三多回来上班吧!他再也不犯了再也不犯了!” 
  王经理头也不回道:“成才,我留下你已经够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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