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旧梦:山河永寂 作者: 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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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旧梦:山河永寂 作者: 一寒呵-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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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的手微微颤抖,不作回应。
  韩熙载继续说下去,“今日我当皇上会憔悴悲痛,会沉缅于皇后生前的记忆中不可自拔,可是皇上如此冷静自持。”他转身走回来,“太过于清醒,你比你哥哥还要冷。”
  突然提到李弘冀,李煜蓦然看向他,“弘冀哥哥……”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念起这个名字,今时今日四下香火弥散,而李弘冀这三个字似乎永远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中被提及,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韩熙载看他有所触动,“李弘冀是做着他的春秋大梦长睡不醒,而你却一直清醒,从他想杀你开始,或者说,从你第一次开口唤他弘冀哥哥开始。如果这样让你成了魔,还不如当日赢得是李弘冀。”
  李煜冰冰冷冷坐在那一方木椅上,七月天气竟然开始打起寒战,“韩大人以为赢得是谁?他死了我却开始羡慕他。这样陵墓一样的皇宫有什么好?”突然情绪激动猛地站了起来,李煜长发披散在肩上随着动作忽地掠至脸侧,重瞳如魅,“他让我生不如死!”
  韩熙载退后两步,不说话,只看他。
  李煜颓然倒在椅上只觉得浑身无力,“我很怕走过凤阙宫。偌大一个皇宫歌舞未央只有那里空荡荡只剩下白幡。”他深深地低下头伏在案上,“其实我……也会怕。以前…。不论是安定公府还是东宫,我怕的时候便想着还能回到娥皇那里去,可是现在我哪里也回不去了。”
  老臣深深地叹息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触手之处只觉得消瘦见骨,他素白的衣裳上点点湿开泪渍,韩熙载声音低缓,“如此才算做一个人,悲喜人世,有感而发。”这个碧色的孩子通透得让人担心,却又自幼因为这深宫中的荣宠让他学会如何淡然饮茶,这世间仿佛没有任何伤得到他,他用如此赤子般固执的心性保护自己,同时狠狠地杀死别人所有的希冀。李煜,韩熙载心中默默地念着,你可知道不被伤害才是最大的伤害。
  李煜哭得很畅快。室内光线几近昏暗而宫墙之外一城飞絮,那风姿翩然风华绝世的李重光,那花行街上曾经回首倾尽天下的人,今日自我禁闭于一室荒烟之中痛哭流涕。
  他紧绷一月的神经终于放下来,云雾之中落了凡尘,顶上清明。
  
  韩熙载陪着他过了很久。
  待到他终于慢慢平复过来,李煜微微撑起身靠在椅上,有些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大人此行……见到赵匡胤了么?”
  韩熙载颔首,腹中一阵剧痛,老臣微微皱眉,重又坐在李煜身侧。
  “他是个疯子……我早就该知道……。。”李煜喃喃地念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从没想过赵匡胤给自己的谱子会有什么问题,那个人,李煜想着,不自觉地揉着手腕上那一道斜长的伤疤,他在偏苑中就曾经威胁过娥皇,如今,多好的机会。还要让自己为了那笙鼎楼之约相负心有愧疚么!
  韩熙载看着他瞳色汹涌,袖中那封信已经拿了出来,桌案之下却又停住手,“臣斗胆,赵匡胤旧日与皇上……。”李煜恢复了一贯的不动声色,听得他问却突然错开眼目,“今非昔比,如今他为君,我便需朝拜。”
  韩熙载握拳将那封信狠狠地捏回了袖子,面上没有什么异样。
  李煜想起些什么,“贡品可都按期上缴?上朝有没有说什么?”
  韩熙载瞬时想起晋王,赵匡胤亲口传过旨意之后自己便直接被半路接到了晋王府上。而现在,赵匡胤告诉自己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
  韩熙载长时间地盯着李煜看,皇上今日素白的衣裳,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口气很平常,“大人?”李煜等着听上朝有何旨意,却见韩熙载迟迟不回答,一再催促,韩熙载终于开口,“三日之后上朝皇上将犒赏江北荆湖大军,命南国派人前往陪同。”
  李煜颔首应下,略略沉吟,忽地又问,“再无其他?”
  韩熙载摇头,起身看看外边天色,“皇上节哀,保重龙体,老臣先行告退。”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煜,便欲离去,待他走至殿门边,已是和李煜相隔数重纱幔。
  背后突然响起李煜的声音,看不见他的素白人影却能听见他淡然一如既往的口吻,“韩大人,我在心中与你并无君臣高低贵贱之别,我自幼和弘冀哥哥视你如父。”
  一句话说得韩熙载心惊肉跳,匆匆地迈了出去,本是已经告退却忽地退回说了一句,“我亦视你如子,所以不想你非人非仙,困顿一世。”说罢,叹息而去。
  又是香火弥散,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嗅得见李煜周身的紫檀香气了。
  
  适夜,韩熙载于府中暴毙而死。
  消息报入宫中李煜震惊不已,午后他还曾同自己在佛殿之中交谈如常,入了夜竟然就只剩下尸骨一具。
  他是自尽。没有留下任何自句,甚至早在北上之时便遣散了府中歌妓。皇上命人暗中彻查,韩熙载死因蹊跷,面上因自尽而亡,仵作却暗中发觉韩熙载死前已中剧毒。
  
  李煜跪在蒲团之上,佛殿门外负责此事之人说着韩大人的早已中毒之事,他默默地于殿中听完起身,“都下去吧,此事绝不可外传,只说是韩尚书积劳成疾,北上水土不服,病故。”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忽地又传来女子的声音,是流珠,“皇上该用膳了。”
  李煜不答,直直地站起身子走向佛像,长明灯火映照之下手腕上的伤疤清晰鲜明,李煜手指微颤,怒气分明,“赵匡胤!你还想要谁的命!”一声低吼惊得殿外的流珠忽地退后跪下,“皇上!”
  无人敢进去,李煜想赵匡胤必是胁迫韩熙载做些什么才害他如此,顿时气急扬手将那灯火一把全部推倒。
  火烛点燃了周遭的数重纱幔蓦然起火,流珠尖叫起来,李煜在火中声音很冷,“谁敢进来朕即刻诛他九族!”
  他白衣站于烈火之中,“赵匡胤,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何苦这样费心?”殿外聚了无数宫人提水而至,他却不肯让任何人进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下)

  忽地有一抹鲜亮的颜色从众人眼前掠过,想也不想直直地推开木门跑入佛殿之中,黑烟滚滚而出,李煜独立于正中,见有人进来刚要说话,看清了来者却又愣住。
  “女英你来做什么?”
  面前一袭翠绿的衣裳,女英面色坚决,“这话应该是女英来问,皇上想做什么?”
  李煜哽住,重又开口,“出去!”
  女英不动,“不。”
  李煜微微眯起眼睛,突然笑起来,“我想死,你也想么?”
  女英颔首,毫无惧意。眼前素白的身影多日不见更显得消瘦了不少,女英上前一步,“姐姐问过我,我说无论如何都要陪着你。哪怕你是想要杀了她的人,哪怕你远比我想象的要可怕。”
  火光冲上顶梁,李煜大笑起来,“陪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女英!若不是你姐姐留下话来,你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他急着想要让她出去,话说得过于尖刻难听,却不想女英一步不动,室内黑烟呛人,两个人都受不住咳起来。
  面前十四岁的女孩微笑,李煜突然愣住,一瞬间那眉眼间像极了娥皇,却又好似从来不曾有过一点相似,如果今日是娥皇,她定会于殿外不语不问推开门来傲然看着自己,娥皇不是疯狂屈就的女子。就像他当日可以亲眼看着她去死一样,因为一身傲骨,娥皇会亲眼看着他烧死在这里,而因为爱,李煜死后她会自尽随他而去。
  可是如今,眼前的女英,她放低了自己,她愿意陪他一起疯。
  她们截然不同。而女英偏爱他的疯狂,这样的李煜让她觉得无比真实,像是可以摧毁的人。
  “你可知你姐姐为何和我心生罅隙?”李煜问她。
  她摇头。
  “你可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
  她摇头。
  “你可知道你姐姐与我数年夫妻,到她临死我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爱字?”
  她依旧摇头。
  人生寂静荒漠,终究他也没有多大的年岁谈得上大彻大悟,李煜笑,“那你为何站在这里?”
  “我想试着留在你心里。”
  她眼底全不似十几岁年纪的狠绝让李煜沉默。娥皇说过,把她有过的一切都给女英,他不能让她烧死在这里。僵持半晌,李煜突然向着她伸出手,“我们出去吧。”
  女英愣了半晌慢慢地握住他的手,冰凉凉的触感让人心惊,周遭烟气扑鼻温度灼人难耐,只有他的掌心冷得让人绝望。
  远比烧死在这里还令人绝望。
  女英呆呆地被他牵着走出火光去,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究竟怎么样才能让你温暖?”临出殿门,她喃喃地问他。
  李煜恢复优雅依旧,微微侧身看向她笑容分毫不差,“死。”
  女英忽地想要抽出手来,他却死死握着不放,像个魔鬼般重瞳之中喷出火来吞噬掉她所有的一切,身后桌案倾倒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女英声音发颤,“姐夫……”
  他依旧风雅美好得让人嫉妒,“嘘。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会围着你姐姐玩耍,那时候……”他拉着她一步迈出殿外,所有人忽地跪倒长出一口气来,紧接着不断有人冲进去灭火。李煜旁若无人话语不断,手亦不松开,“那时候……你是个胖胖的小女孩呢……如今,也十四了……。”李煜轻轻俯下身,女英惊恐不已看着他如玉的面庞在烟气之中依旧不改风姿绝世,重瞳不断不断在眼前放大,他眼中的自己让她颤抖。
  他一吻落在她唇上。
  瞬间四下无声,皇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女英。
  
  放开女英的时候,她踉跄退后两步,惊得慌了手脚,李煜神色如常,见她发边有火撩到的痕迹他伸出手去替女英拂落灰烬,转身传旨下去,择吉日册封新后。
  说完揉着那手腕,李煜一步一步走出去,满眼宫室珠辉璀璨夺目,当日有人剑眉霍如为了这一双腕子痴狂颠倒,如今想来,都是剑刃。一日的荒唐换来无尽的泅渡,赵匡胤,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一袭纯白走入风中,星月无声。
  你们都轻易地放手而去,而她愿意陪着我继续苦熬,那就这样吧。
  
  韩熙载尸骨未寒,择日入殓。
  他自尽的书房之中有灯尚未燃尽,案上几许飞灰,正是他死前焚毁的那封密信。
  众人只知南国须派使臣奉命至江北犒赏荆湖宋军,却不知那封信上,赵匡胤亲笔所书他将亲临荆湖军营,请李煜亲至会面。
  韩熙载烧了信,没有回禀。
  李煜命丞相冯延鲁带五千两,白银八万,两牛羊各一千头犒劳荆湖宋军。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道鹊桥横渺渺(上)

  圣驾亲自荆州大营,赵匡胤为示亲厚特于军同住同寝于驻军大帐之中。
  一行过荆州街市,见得漫天花树,万家灯火漫如水,洞箫一曲谁人吹。有些大户人家的院墙中还可见彩绸垂幔甚为好看,赵匡胤连日奔劳忽地见了这等风光顿觉心情放松下来,一路迎进军帐想起些什么,他转身问左右随行,“今日可是什么特殊日子?朕看百姓似在庆祝佳节。”
  下官笑着回答,“陛下,今日可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赵匡胤刚命人取了自己从军时的佩剑来擦拭,听得此话忽地放下,“今日……七月初七?”
  “正是。”
  赵匡胤将剑放于岸上缓缓坐下,沉默半晌开口,“难怪。”
  下官立即面上堆笑,“陛下,今日天色已晚,阅军及犒赏大典无论如何须待明日再行,不如入了夜进荆州城镇看看,于百姓同乐也可暂缓连日疲惫。”
  圣上手指轻轻敲击剑身,眼光却是幽深难测好像并未听得左右之人的提议,“七夕啊……”耳畔全是那人清淡的口气,那时候的李从嘉笑得很安静,举杯缓缓地踱到窗边,微微地推开一条缝隙,见得日光倾泄,安然仰首闭目,“七夕……正是我的生辰。”
  紫檀的香气,赵匡胤竟突然怀念起南国窄窄一方偏苑,环顾四下,这萧索阵营哪里来得熏香器物。今日竟赶上了他的生辰,赵匡胤笑起来,看着身侧那不知如何是好的随行,“好,朕便入城去看看。”
  那人立即准备出帐筹备车马,赵匡胤忽地开口追问,“江南那边……”话还未说完下官便知圣上定是想问南国的人是否奉召纳贡前来,难得今日圣驾神色轻松,岂能扫了他的兴,下官赶忙回禀,“前方接到信,入了夜也便到了。”
  赵匡胤笑意更甚,抬手拿过那剑来对着烛光细细查看坚韧,只见锋利依旧也便不做过多擦拭,剑眉舒缓,竟是难得的好心情,看得一干随行放下心来出去安排。
  “传朕旨意下去,今夜不论江南来的是谁,都命他速速进荆州参见。”
  “遵旨。”
  
  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刚刚经历了战乱的江北诸镇难得迎来一日平安,各户剪芽做汤。暮色降临,荆州城中不时有三两少女撑伞而过,嬉笑间停驻于那街巷间的小铺中看着各式花样小小玩意,赵匡胤只带两名随行,便衣走于其中。这边谁家少年才俊策马扬鞭飞扬而来,马蹄踢翻了小贩刚刚摆好的一地花灯惹起了一阵惊叫,赵匡胤听见身后声响回过身去,只见得那地上一方简单的布料上面摆了各式花灯,原本该是个应景的买卖,却被那策马之人掠过后四散开去,好在那唐突之人也并非有意,立即下马过来致歉,旁边几许少女掩嘴笑起来,对面卖些甜酒的大娘更是嚷开了嗓门,“这是去见哪家的姑娘这样心急?一刻也耽误不得。”
  赵匡胤也笑起来,只觉得热闹便跟着人流随意走过去观望,那小贩同样是个青年人,半个侧脸木讷讷地冲道歉之人摆着手,“无妨无妨。”
  四下气氛和美,这一惊到弄得那骑马的公子自己过意不去,直说着要给他些钱当做赔偿,却不想那小贩愣愣开口,“本也不是拿来卖的,何谈赔偿。”周围人更是笑起来,人流一哄而过,这事便算作罢。
  他看那小贩径自过去将自己的花灯逐个捡回,仍旧是放在那布上后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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