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香水- 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划也完蛋了! 
    于是巴尔迪尼决定,千方百计地挽救他学徒的宝贵生命。他安排人把格雷诺耶 
从工场的木板床搬到楼房里的一张洁净的床上。他叫人给这张床铺上绸被。他亲自 
协助把病人抬上楼梯,尽管他对脓疙和化脓的疖子感到难以形容的厌恶。他吩咐妻 
子煮葡萄酒鸡汤。他派人去请本地区一个名叫普罗科帕的最著名的医生,预先付给 
他二十法郎作车马费。 
    大夫来了,用指尖挑开床单,朝着看上去像被豆粒子弹射穿的格雷诺耶的身体 
只瞥子一眼。连皮包也不打开就离开房间,他的皮包一直由踉在后面的助手拿着。 
这病情.他开始对巴尔迪尼民非常清楚。这是万种梅毒性疮疮变异症,并且并发了 
晚期化脓性麻疹。大夫认为,病人没有必要治疗,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腐烂,像一具 
尸体,不像活着的机体,因此根本不可能在这身体上按照要求地装好放血的器械。 
他说,尽管现在还闻不到这种病症典型的瘟疫般的恶臭——这当然令人感到惊奇, 
从严格的科学观点来看确实是件小小的怪事——但病人在四十八小时内必死无疑。 
这就如他叫普罗科帕大夫一样确实。他又要求为他这次出诊和作出预后诊断付出二 
十法郎——其中有回扣五法郎,用作别人把这典型症状的病人托他诊断的用途—— 
然后告辞。 
    巴尔迪尼气得要命。他悲叹着,绝望地叫着。他为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咬着 
自己的手指。他的宏伟计划在接近目的时又一次成了泡影。当初,佩利西埃和他的 
伙计一个发明接着一个发明。如今这个少年在新的气味方面已拥有取之不尽的知识, 
这个用金子根本买不到的肮脏小鬼,偏偏现在,在事业正向上的时候,害了梅毒性 
毒疮和晚期化脓性麻疹,偏偏现在肝为什么不在两年后?为什么不在一年后?到那 
时我早就像掠夺一座银矿和一只金驴子一样把他的油水榨光了。一年以后他满可以 
放心地死去。但是现在,在四十八小时内,他可不能死,仁慈的上帝啊! 
    存—瞬间,巴尔迪尼曾想到会圣母·院那里进香,条上一支蜡烛,祈求圣母让 
格雷诺耶恢复健康。但随后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时间太紧迫了。他跑出去拿 
了墨水和纸,把妻子从病人的房间里赶走。,他要独自在此守候。然后他坐到床边 
的椅子上,把记笔记的纸放在膝盖上,手里拿着蘸水笔,等待格雷诺耶作香水方面 
的忏悔时作笔记。愿上帝保佑他不至于悄悄地把他生命中所拥有的宝贝带走!但愿 
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能够把遗嘱留给可靠的人,以便后世可以了解各个时代最美 
的香水!他,巴尔迪尼,将忠实地掌握这份遗嘱,一切最香的香水的分子式,并使 
之发扬光大。他将把这不朽的荣誉归于格雷诺耶名下,的确,他将——在此他向所 
有神明发誓!——把这些香水中最好的香水装在一个玛璃制的香水瓶里献给国王, 
瓶上雕着金花和刻着题词:“让一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巴黎香水专家奉献”。巴 
尔迪尼这么说着,或者更确切地说,巴尔迪尼对着格雷诺耶的耳朵发誓地、恳求地、 
恭维他、不停地悄声细语着。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格雷诺耶只是一个劲儿淌着水状的分泌物和脓血。他默 
不作声地躺在绸被里,尽管流出这令人作呕的液体,并没有留下他的宝贝,说出他 
的知识,连一个香水分子式也没说出来。若是事情成功有望……若是与他的基督教 
博爱的观点不那么明显地相抵触的话。巴尔达尼真想把他扼死,真想把他打死,或 
从他那垂死的身体内把那些宝贵约秘密打出来! 
    他继续用甜蜜的语调对病人低声细语,抚摩着他,用凉凉的手帕——即使这要 
他克服恐惧的心理——轻轻地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湿和伤口流的脓血,用汤匙把葡 
萄酒送进他嘴里,以期使他说话,整夜都这么做着,但是毫无效果。拂晓时他终于 
罢手了。他疲惫不堪地坐到房间另一头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两眼发直,不再愤怒只 
是听天由命地凝视着对面床上格雷诺耶那瘦小的濒于死亡的身体,既无力挽救他, 
也不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犹如一个船长看着一艘船连 
同船上的一切财物往深海里沉没。 
    突然,这垂死的病人张开嘴唇,用异常清楚和坚定、丝毫没有预感到自己面临 
死亡的嗓音说:“请您告诉我,师傅,为了取得一个物体的香味,除了压榨和蒸馏 
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巴尔迪尼以为这声音来自他的幻觉或是天国,便机械地回答:“是的,有办法。” 
    “哪种办法?”床上发出声音问道,巴尔迪尼睁开疲倦的眼睛,格雷诺耶躺在 
床上一动也不动。是尸体在说话吗? 
    “哪种办法? ” 又一个声音问道,这次巴尔迪尼认出格雷诺耶的嘴唇在动。 
“现在完了。”他想,“现在他完了,这是高烧性请妄或回光返照。”他站起身子, 
走到床边,俯下身看着病人。病人睁开双眼,以同样奇特的期望的目光瞧着巴尔迪 
尼,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用这种目光来看巴尔迪尼的__ 
    “哪种办法?”他问道。 
    这时巴尔迪尼终于下定决心——他不想拒绝一个垂死的人的最后一个要求—— 
答道:“我的孩子,有三种办法:热提取法、冷提取法、油提取法。它们在许多方 
面都胜过蒸馏法,人们使用这些方法可以得到一切芳香中最美的芳香:茉莉花、玫 
瑰花和楼花的芳香。” 
    “在哪里?”格雷诺耶问。 
    “在南方,”巴尔迪尼回答,“主要在格拉斯市。” 
    “好的。”格雷诺耶说。 
    他说着闭起眼睛。巴尔迪尼缓缓地站起来。他垂头丧气。他把记笔记用的纸集 
中到一起,这些纸没有哪一张写上了一行字。他吹灭蜡烛。外面已经天亮。他累极 
了。必须叫人去找一个教士,他想。他随手用右手草草地划了个十字,走了出去。 
    格雷诺耶并没有死。他仅仅是睡得非常熟,梦得很沉;他的血液又回到了身上。 
他皮肤上的疤疹已经枯萎,脓口开始收干,他的伤口开始愈合。不到一个星期,他 
的病体就完全康复了。   
    格雷诺耶真想立即离开这儿,到南方去,在那儿他可以学习苦头儿对他说的新 
技术。但是这谈何容易厥他无非是个学徒,而学徒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严格地说, 
巴尔迪尼对他说——他是在自己对格雷诺耶恢复健康最初感到的高兴过去以后说的 
——严格地说他比微不足道的人还要微不足道,因为一个正派的学徒的出身必须是 
无可指摘的,即必须是婚生后代,有合乎身份的亲戚关系,有艺徒学习合同,而这 
一切地都不具备。若是他,巴尔迪尼,有一天要成全他,给他一张满师证书,那无 
非是考虑到他还有些才能,考虑到他今后的行为会规规矩矩,同时也是因为他—— 
巴尔迪尼——心地无限善良的缘故,即使这样的好心常常给他带来损失,他也从来 
不会违背的。 
    当然,这种好心的诺言摘了好长时间,即将近三年后才兑现。在这期间,巴尔 
迪尼依靠格雷诺耶的帮助,实现了他的雄心勃勃的梦想。他在圣安托万市郊建起了 
手工工场,在宫廷打开了高级香水的销路,获得了王室的特权。他的精致香料产品 
远销彼得堡、巴勒莫、哥本哈根。含有席香的化妆品甚至在君士坦丁堡也很受欢迎。 
谁都知道, 那里盛产B己的香料。在伦敦城的账房间里,在帕尔马的宫廷里,在华 
沙的宫殿里以及利浪一德特莫尔德的伯爵宫殿里,都散发出巴尔迪尼的香水气味。 
巴尔迪尼在已经心甘情愿地准备去墨西拿穷困潦倒地度过晚年之后,如今却以七十 
高龄成了欧洲最大的香水专家和巴黎最富有的市民之一。 
    一七五六年初——在此期间,他已经在交易桥上原来的房屋旁又造了一幢房子 
专供居住,因为老房子直到屋顶都堆满了香料制品和香料——他坦率地对格雷诺耶 
说,他如今准备给予他自由,当然附有三个条件:第一,在巴尔迪尼这里生产的一 
切香水,不许他自己制造,也不许把它们的分子式传给第三者;第二,他必须离开 
巴黎,在巴尔迪尼有生之年不得再来;第三,他必须对前两个条件绝对保密。这一 
切地必须向所有圣者、向他母亲的在天之灵并以自己的荣誉发誓。 
    格雷诺耶既不相信荣誉和圣者,也不相信他母亲可怜的灵魂,他宣了誓。他对 
这一切都宣誓。他接受巴尔迪尼的每个条件,因为他想要这张可笑的满师证书,这 
张证书将使他可以不引人注意地生活,不受阻碍地旅行和寻找工作。他觉得其他事 
都无所谓。这些究竟是什么条件呀!不得再来巴黎?他为什么要来巴黎!他对巴黎 
很熟悉,就连发出臭气的角落都熟悉,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它带在身边,多年来 
他拥有巴黎。不生产巴尔迪尼的名牌香水,不把分子式传给别人?就仿佛他发明不 
了一千种别的同样优良和质量更佳的香水似的,只要他愿意!但是他根本不想这么 
做。他根本不想同巴尔迪尼或随便哪个市民香水专家竞争。他根本不想靠自己的手 
艺来发财,若是有别的方式可以生活的话,他甚至不想靠它来生活。他想转让他的 
内心.这不是历历在目的。而是他又发比沙部世界所提低的,一切更为美妙的内心。 
因此,格雷诺耶觉得巴尔迪尼的条件不是什么条件。 
    春天里,五月的一天清晨,他出发了。他从巴尔迪尼那里拿到一只旅行背包, 
另加一件衬衣、两双袜子、一大条香肠、一条将羊毛毯和二十五法郎。巴尔迪尼说, 
这比他应该给的要多得多,尤其是格雷诺耶对于自己所接受的渊博教育,并没有付 
过一个苏的学费。他认为自己只须给二法郎路费,别的就不是他的责任了。但是他 
觉得自己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不能违背自己多年来在心中积累的对善良的让一巴 
蒂斯特的深切同情。他祝他旅途上幸福,再次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誓言。于是他 
把他带到佣人人口处门内——他从前就是在这儿接待他的——打发他离去。巴尔迪 
尼没有跟他握手,他的同情并没有到这种程度。他从来就不跟他握手。他出于一种 
无恶意的厌恶,一向避免触摸他,仿佛自己有被传染和弄脏的危险。他只干巴巴地 
说了声“再见”。格雷诺耶点点头,身子蜷缩着离开了。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巴尔迪尼目送着他,望着他拖拖沓沓地从桥上过去,朝着岛那里过去,身体矮 
矮的,弯着腰,背包放在背上,像是驼着背似的,从后面看他活像个老头。在国会 
大厦那边,小巷拐了个弯,巴尔迪尼目送到看不见他了,心情感到特别轻松地取过 
他终于可以承认了。他从来就没喜欢过这个小家伙。他安顿他同自己住在一幢房屋 
里,从他身上把香水分子式挤出来,在这段时间里他并不觉得好过。他的心绪不佳, 
如同一个品行端庄的人第一次做了违禁的事,用不许可的手段玩了个把戏一样。当 
然,人们识破他的诡计的危险并不大,而成功的前景却是巨大的,但是精神不安和 
良心上的自责也同样巨大。事实上在过去这些年里,没有哪一天他是在摆脱不愉快 
的想像中度过的,他想像自己与这个人交往,一定会以某种方式为代价。他再三忧 
心忡忡地祷告,但愿事情顺利!但愿我成功地获得这种冒险的果实,无须支付什么 
代价!但愿我取得成功!诚然,我这么做并不合适,但是上帝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他一定会这样!他在我的一生中无缘无故地多次惩罚我,把我整得够呛,若是他这 
次能够友好相待,这也是在理的。如果我有过失的话,那么过失究竟在哪里?充其 
量无非是,我在行会规定之外稍有活动,我利用了一个未受过专门训练的人的奇异 
天才,并把他的才能冒充为自己的。充其量无非是,我稍稍偏离了手工业者职业道 
德这一传统道路。充其量无非是,我今天做出了我在昨天还诅咒过的事。这是一种 
罪过吗?别人一辈子都在行骗。我只不过是这几年有点不老实。何况在这方面我这 
唯一的一次机会也纯属偶然。或许这根本不是偶然、或许是投渡且把这位廉法师送 
到_我家,以便补偿我被佩利西埃及其同伙侮辱的那段时间。或许上帝的安排压根 
儿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佩利西埃的!这是非常可能的!若是上帝想惩罚佩利西埃, 
不通过抬高我,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因此我的幸福就是上帝的正义的手段,我不仅 
可以而且必须接受下来,受之无愧,丝毫用不着懊悔…… 
    巴尔迪尼在过去几年里经常这么想。上午,每逢他下楼梯到店堂里时,晚上, 
每逢他带着钱箱上楼,数着沉重的金币和银币放进自己的钱柜里时,夜里,每逢他 
躺在发出鼾声的妻子身旁,由于害怕自己的幸福而不能成眠时,他都这么想。 
    但是现在,这些闷闷不乐的思想终于一去不复返了!这个可怕的客人走了,永 
远不再回来。可是财富却留了下来,未来有了保障。巴尔迪尼把一只手放在胸脯上, 
透过外衣的料子感觉到放在心口上的小本本。本子上记录了六百个分子式,几代香 
水专家将把它们付诸实施。即使他现在失去一切,那么光靠这个奇妙的小本本,他 
在一年之内又可以成为一个富翁。确实如此,他还有什么更高的要求! 
    早晨的阳光落在对面房子的山墙上,把墙上染黄,同时又暖融融地照在他的脸 
上。巴尔迪尼仍一直望着南方朝国会大厦方向去的马路——再也看不见格雷诺耶, 
太令人高兴了!——并且决定,出于感激的激动之情今天过河到圣母院去朝拜圣母, 
往捐献箱里丢一个金币,点燃三支蜡烛,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