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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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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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小土转炉的设备十分简单,不用天车,钢水包,铁水包;鼓风用的是马达带动的风葫芦,倾动炉身就靠人力扶着几根摇杆摇;铸锭也不用钢锭模,直接把钢水倒进一个缸瓦管里。副教授一招一式的像个老练的炉前工。
  小土转炉用的原料就是他们自己炼的土铁,含矽量为百分之零点五八,在吹炼过程中他们没有用矽铁或铝,只加了一些炭粉和焦油,用来提高炉温。吹炼时间平均每炉十二分钟,炉龄已达到了十九炉。
  何小波蹲在炉旁不远的地方,足足画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自己基本全搞清楚了,才勿勿返回。
  临别的时候,他冒了冒傻气向那位当了炉前工的副教授问道:“这种小土炉出的钢质量怎么样?”
  那位副教授笑了笑说:“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怎么说也要比街道那些妇女炼出的钢强得多。你说是不是?”这位副教授似乎并不了解他的近况,还向他了解班上的情况,他吱吱唔唔地乱说了几句溜掉了。
  何小波回到宿舍后,取出了比例尺将土高炉的草图重新绘制成图。他唯恐不细,又将土高炉的关键部位,如炉喉、炉腹、风口、出铁口的位置,尺寸一一绘制成平面图。他改了又改,直到自己满意了才罢手。因为没找到冶炼系的老同学,他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到时候领导怪他办事不用心。老实讲,上了三年大学,学习的全是金相专业,对如何使用小土炉炼钢,他是一门不清。
  史丽云到宿舍找他的时候,下班铃已响过了。
  她是叫何小波去汇报工作的。她看过何小波绘制的图纸,不十分肯定地说,光华木材厂炼钢用的可能也是这种75公斤的炉子。不过我画的图可比不上你的,我看还是用你这个图纸好。她非常兴奋地说,出去参观一下真是很受教育,人家光华木材厂七八台炉子全出钢了,从垒炉子到出钢来,总共用了不到半个月。她说得十分真诚。
  何小波依然没兴奋起来,一听对方建议要用他的图纸,更是忧心仲仲地说,“既然光华木材厂的炉子出钢那么好,我看还是照他们的炉样来吧。”他担心的是万一炼不出钢,会将责任追究到他的头上。不知为什么,图纸是他一再核对过的,他还是信不过自己。因为他觉得就是按图施工,垒出的炉子也不会完全一样,至少用料不尽相同。一旦有个闪失,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这方面他是有过教训的。他甚至于想到对方之所以提意用他的图纸,也是出于怕担责任。
  史丽云有些不解地说:“你这人真有意思,两家用的基本是一种炉子,用谁的图纸不一样!走吧,用谁的图纸让谷书记去定。”史丽云去参观带上了绘图夹,她绘制的虽不是草图,但却没有何小波绘制得那么细致。
  谷玉森显得精神焕发,丝毫没有出门奔波了一天的倦乏。除了参观光华木材厂,吃过午饭他们还去炼钢较早的第二建筑公司转了一圈,事前跟人家联系过,“二建”用的就是那种用汽油桶制成的土转炉。中午,他们在光华木材厂门前的一家饺子馆吃的饺子,吃完,谷玉森抢着付了账。他对争着付账的史丽云说,因公出差的饭费是可以报销的。
  光华木材厂与曙光木材厂虽是一个行业,却不属一个系统,一个是市属的国营大厂,一家则是区属的集体所有制的小厂。但谷玉森在光华有一位熟人,二人是在市里办的消防知识学习班上认识的,对方是厂保卫科的一位副科长,主管消防。这位副科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领他们到现场观看炼钢。
  他从这位熟人那里得知,最初,厂领导班子内部对待炼钢也是两种意见;一种是积极主张炼钢,另一种是强调木材行业不易炼钢,后来是通过学习人民日报“让土法炼钢遍地开花”的社论之后统一了思想认识。听过这一情况的介绍,他觉得此行的收获要比学会如何炼钢的意义大得多。
  谷玉森由此很自然地联想到他与李宪平关于炼不炼钢发生过的争议,事实已不容雄辩地证明了一点,那就是自己的思想觉悟和党性原则远在对方之上,而令他忿忿不平死不甘心的是,如此思想右倾保守的人竟占据了厂主要领导的位置!令他难以忍受,也最无奈的是书记邹晓风与李宪平实际上是一个鼻孔出气。但这次炼钢,还是让自己出了一口气,至少邹晓风承认自己有些保守了。其实,曙光厂炼不炼钢对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炼钢让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到底是谁的政治水平高。他觉得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显然,谷玉森的兴致很高,听完何小波的情况汇报,竟开起玩笑说:“钢铁学院的人全让全国各地抢跑了,你们两个可不能让人抢跑!”说完自己先咧嘴笑开了。在那一舜间,他忘记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右派分子。
  最后,谷玉森将两份图纸全留下了,说究竟用哪个图纸要在当晚领导小组的碰头会上研究后才能定。他说,不管用哪个图纸施工,垒炉的时候你们俩都要在现场给我盯着。记住了,明天不休息!谷玉森又变得严肃起来。
  篮球场上一片忙碌,王富达正在指挥人们搬砖,御水泥,筛沙子。原准备翻建茶炉房的几千块新砖全搬到球场来,不少旧砖也被王富达搜集到了一起。电工忙着拉线,准备接灯夜战。参加炼钢的工人已有不少准备住在厂里。最忙的是孙广财赶的那辆驴车,在厂里来来往往的不得闲。王富达买材料常用他的车,摸透了这小子的脾气,专会使唤孙广财,这次他一拍这小子的肩膀说:“小孙,这次炼钢你可是主力哇!到时候可就瞧你的啦!”他这么一说就让这小子就找不到北了,赶着辆驴车满厂子转,高兴得样子像个新郎官送新媳妇回娘家似的。
  操办厂里炼钢的事,王富达虽然身体不好仍身先士卒,但心里却疙疙瘩瘩的,很多事他想不通。依他的意见,应该先突击翻建茶炉房,以便用拆下的旧砖垒炼钢的小土炉。全厂职工就捐了这么多的废铁,用完了,小土炉就成了摆设,虽说还可以找矿石炼,但全市已有两千多座土高炉在炼钢,全国就更多了,一时哪儿去找那么多的矿石?所以他料定全民炼钢的事长不了。他心疼的是那么多的好砖,好材料就这么糟蹋了。使他苦闷的是心里有话不能讲出来,一说不定什么帽子等着呢!谁都知道他是个好管家,邹晓风就说过,有王富达管后勤尽管一百个放心,老王花公家的钱比花自己的钱都扣门儿。垒炉子买耐火砖的事,他实际上是嘴急,心里并不急,尤其是见有人捐出了旧耐火砖之后,他更不急了,他觉得有钱也不能花在这上面。
  食堂为留厂炼钢的人员准备了一顿炸酱面,炼钢领导小组的碰头会吃了晚饭才开。开碰头会的地点改在了工会的活动室,那里有个乒乓球台子,开会的时候就成了会议桌。李宪平因有事打钣晚了,端着面条来了。
  碰头会的议题很明确,垒什么样的炼钢炉,先垒几座。谷玉森自然是会上的主角。他滔滔不绝介绍着去光华,二建、钢院参观的情况,有些地方他说得细,有些地方他有意含糊其辞,一两句话带过。说着亮出了那两份图纸,说:“为了便于我们有选择的余地,我让他们分别绘制了光华木材厂和钢铁学院炼钢炉的图纸,两个单位基本属于一种炉型,区别不大。用哪个大家定吧。”说完,他像专家似的在图纸上指指点点。
  邹晓风看过图纸说:“老谷,你对情况比较清楚,先说说你的意见。”
  谷玉森说:“我看都可以,各有所长。”说完,又指着图纸议论了一番,说得大家似懂非懂,也没听明白各家的长处和短处究竟是什么。
  李宪平见他充行家,听得不耐烦,又不便于反驳什么,只顾低着头吃他面条。直到邹晓风征求他的意见,他才抹了抹嘴,扯过史丽云绘的图纸看了看说:“既然各有所长,全可以用,就不如用光华的这个。全是一个行业的,人家既然能炼出钢来,咱们照方子抓药总不至于出错。我看图纸也标得非常清楚了,拿过来就能用。大家说呢?”
  其他人跟着附和,图纸就这么通过了。接着是研究到底垒几座炼钢炉。
  王富达抢先发表意见说:“咱们是不是先垒一座,等炼出了钢,看情况再定。咱们手里可供炼钢的材料有限,就那么多废铁。搞那么多炉子弄不好会等米下锅的。”
  谷玉森听了,急不可耐地敲着桌面说:“不行,不行,我们已经大大落在别人后面了,现在首当其冲的是应当迎头赶上去!一座怎么行?显得我们干什么都小了小气的,没有一点儿大跃进的气势嘛!老邹,你说呢?”
  邹晓风蹙了蹙眉头,表情凝重地说:“是呀,垒一座炉子是少了一点儿,我的意见是我们初步计划砌两座,但先垒一座;如果耐火砖的问题能解决,我们再搞它一座。如果炼钢的材料跟的上,再搞它个几座炉子也是可以的。大家说说看,这样办好不好?”他其实是同意王富达的意见的,但表达的时候绕了一个弯子。
  王富达听了当即表示同意。他佩服邹晓风的这种本事,对待两种不同意见时,他总是处理得十分巧妙。他这一说,谷玉森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意见了。
  潘树仁刚要表态,就见传达室的老齐拉门进来汇报,说人民银行保卫科来电话了,说找咱们厂子的主要领导。人家说厂部的电话没人接,才打到传达室的。您看是不是哪位领导来接一下电话?老齐说电话还没挂。
  李宪平起身说:“你们开你们的,我去接一下。银行保卫科找咱们能有什么事啊?”他之所以主动去接这个电话,也是为了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避免与谷玉森发生冲突。他一听谷玉森又说到什么“已经大大落后在别人后面”的话就有气,因为据他所知,全市木材行业十几个单位,已经开始炼钢的不过两三家,根本不像谷玉森说得那样严重。
  潘树仁接着表态说:“我同意老邹的意见,先垒一座。贪多嚼不烂,别到时候真跟老王说的,炉子多了等米下锅,没钢可炼就麻烦啦!”
  吴素梅也说同意垒一座炉子。
  邹晓风一见谷玉森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忙打圆场重复他说过话:“我们是原则计划垒两座炉子炼钢,只不过先搞一座炼起来,积累一下经验。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们也可以一下子多搞它几座,和同行业的老大哥搞一搞竞赛嘛!”
  屋里人正议论着,就见李宪平一脸苦笑地进了门。
  邹晓风问他什么事。他连连摇摇头叹息着说:“我敢说谁也想不到是什么事!你们谁也猜不到,咱们厂子的工人搞耐火砖搞到哪儿去了?人民银行总行!刨人家办公楼的台阶去了。这胆子也忒大点儿吧?”
  “这是谁呀?这么大胆!”屋里的人听了都吃惊不小,面面相觑。
  “谁呀,装配车间那个好说大话的张槐!”李宪平哭笑不得地说,“他老先生瞧人家总行大楼下面台阶是耐火砖铺的,带了他一个兄弟用镐刨上了。人家值班的不知怎么回事,把保卫科,派出所的人全找来了,人给扣了,非让单位领导去领人。我在电话里说了一车的好话,后来人家看在是为了全民炼钢的份上,同意放人了。等他回来要好好说说,为了炼钢也不能这么搞啊!”
  邹晓风有些生气地说:“抓个时间是要好好讲一讲,要不然不定还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谷玉森笑了笑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工人这么干自然影响不大好哇,不过这到也说明一个问题,群众参加炼钢的积极性还是满高的嘛!批评还是要批评的,但群众的这种积极性还是要保护的。”说完,他脸上堆着笑朝邹晓风看了看,只是对方并没有什么表示。
  李宪平狠狠向谷玉森瞥去一眼,将要说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邹晓风才冲谷玉森交待说:“等明天张槐回来,你找他好好谈谈,胆儿也忒大了。”
  厂里参加炼钢的五十人,周六的当晚只留下二十来人帮助砌炼钢炉,其余的全撒出去找废铁,搜寻耐火砖,限定星期天的下午四时前来厂里聚齐。张槐
  和甘兴旺都属于抽出参加炼钢的人员,甘兴旺是因过去学过半年的瓦工,留下来砌炉子,张槐则属于去搜罗废旧钢铁和旧砖头的。
  中午休息时,厂里的广播中表扬了几位献铁表现突出的职工,其中就有张槐的师傅老吕。甘兴旺听了便与张槐斗嘴说:“这回你师傅‘老花镜’露脸了,你这当徒弟的也不能熊了,就你早上献的那两个小门鼻儿也忒寒碜啦!咱虽然没献匾吧,可也是件五六斤重的玩艺儿!我记得你家有两把斧头哇,还不献出一把来,留那么多斧头捉奸使啊?”
  两个人这一斗嘴,就把张槐争强好胜的火气激上来了。他家的废铁让他媳妇和孩子先下了手,实在没的可献了,他才拧下木箱上的两个“铁鼻子”对付。一受别人的奚落,他便想到了正急需的耐火砖。早上来上班的路上,厂里邹书记帮着王河拉车的情景他看见了,车上拉的就有能顶耐火砖使的钢砖。于是他就拉上他老兄弟到总行大楼外边来了那么一出,砖没弄来,人险些回不来。
  回到家,张槐的老兄弟告诉他,地坛里有那种和耐火砖差不多的钢砖。说他头两年常和同学去地坛里边捉蜻蜓,逮蛐蛐儿,里边荒得很,没人管。
  张槐听了眼睛一亮,他过去也常去地坛里边逮蛐蛐儿,隐隐记得祭台下面铺的可能全是钢砖。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奔地坛,要不然空着两手回厂里太没面子。为了多拉些砖,他头天晚上先借好了一辆平板三轮。听说是为了厂里炼钢,平日里视车如命的刘大伯二话没说就把车借他了。
  早上不到八点,他便拉着老兄弟进了地坛。
  地坛里见不到什么人,只有星星点点几个溜鸟的老人与捉昆虫的孩子。四处的草全长疯了,足有半人高。残败的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绿了一周,空气里充满了青草的气息。这里蝉叫鸟鸣,到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沿着一条小路,张槐一直将平板车蹬到祭台的跟前,台根四周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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