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疯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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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疯狂者-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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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次漫长的旅行,但诺曼很喜欢。一路上他曾两次在休息点上厕所,其实他并
不需要去,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去,因为她不可能使用车里的厕所,她是一个爱挑剔的人,
她的肾脏又那样虚弱。这毛病可能得自于她那过世的母亲的遗传,她认为诺曼是个永远
等不及跑过了丁香花丛再大小便的杂种。
    当车开到第二个休息点时,他看到好几个人在围着站台一角的烟灰缸吸烟。他眼巴
巴地看了一会儿,又离开了。他渴望吸一支,但罗丝没有这个嗜好。他找了几个绒毛填
充动物,因为罗丝喜欢这一类的废物,然后从站台门口的货架上取了几本侦探小说,因
为她有时爱读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他不知道跟她说过多少遍了,真正的警察绝对不是
这种垃圾书上所描写的那种样子,她也总是同意他的话——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一定
是真的——但是她仍旧在读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罗丝很可能光顾过这个货架,拿起书,
犹豫片刻又放了回去,不想花五元钱购买三个小时的娱乐,这并不奇怪,因为她带的钱
太少,要解决的问题太多。
    他一边吃沙拉,一边强迫自己看书,然后回到汽车里。不久汽车又上路了,随着距
离东部越来越远,田野在他眼前越来越开阔。这时司机提醒大家把表上的时间倒回去一
小时,他照着做了,不是因为他让步(他不在乎时区的差异,在未来三十天里他将使用
自己的时间),而是因为罗丝会这么做。他翻开书,当读到一个牧师在花园里发现了一
具尸体后,厌倦地把书放下了。
    “趁你毫无准备的时候。”他说。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下了车,站在车门外,凝视着发出巨大回声的长途汽车站,尽量
用罗丝而不是警察的标准评价那些妓女、拣烟头的孩子及叫花子的外表,他和她同样在
人性处于最低潮的这一时刻,走下了同一辆汽车,进入同一座长途汽车站,看到了同样
的场景。
    他站在那里观察着这座发出回声的巨大建筑,让它的外观、味道、嗅觉以及感觉完
全淹没自己。
    我是谁?他问自己。
    罗丝·丹尼尔斯,他回答道。
    我现在感觉怎样?
    渺小。失落。恐惧。事情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我害怕到了极点。
    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他的心头:她会不会出于恐惧和惊慌,接触了一个不该接触的
人?这完全可能。这种地方对于一些坏人来说就像是个自由出入的边境地区,万一那家
伙把她带到黑暗的角落里进行抢劫和谋杀怎么办?说不可能是无济于事的;他是警察,
他知道这种事完全有可能发生。假如那个蠢货看见她手上那只树胶做的戒指……
    他深吸了几口气,聚精会神地考虑着:假设我是罗丝,现在我该怎么办。如果她真
的被谋杀,也只好由她去,他无能为力。但是他最无法容忍的是,她竟以这种方式逃脱
了他的追踪,让某个愚蠢的家伙拿走了本应属于他诺曼·丹尼尔斯的东西!
    没关系,他跟自己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从现在起,你要像罗丝那样走路、说话
和思考。
    他手里拿着钱包(假想中罗丝的那只皮包),慢慢走出了长途汽车站。人群像潮水
般涌动,或用手拉着皮箱,或肩上扛着纸箱,女士搂着男友的腰,男人将胳膊搭在女人
的肩上……正在这时,一位男士向一个带小孩的女人跑了过去,那人抱起孩子就抛了起
来,小男孩又惊又喜,缩成了一团。
    我真害怕——一切都是那样陌生,我简直吓坏了,诺曼对自己这样说。在这种地方
我能做些什么,有什么人值得相信呢?
    他走在大块瓷砖地板上,仔细地聆听自己脚步的回声,试着通过罗丝的眼睛观察事
物,用她的皮肤感受环境。有一群孩子正在游戏厅里玩乐。她看了看自动收费电话亭,
能打给谁呢?她既没有朋友,又没有家庭——甚至连德克萨斯州普罗维登斯的老姨妈也
不在了。她看着通向外面的大门,也许她想离开这里,去街上找一个能过夜的地方,把
这个充斥着危险的世界关在门外。多亏他的信用卡,她的钱足够找一个房间了,但她会
这么做吗?
    不,他感到她不会这么做。我不想在凌晨三点钟去汽车旅馆开房间,中午便被赶出
门外,因为这不值得。在必要的时候,我完全可以熬夜。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使我留下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还有两个小时天才亮。我看过许多电视剧,读过许多侦探小说,
又嫁给了一个警察,所以知道一个女人深更半夜独自外出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我会等到
天亮的。
    可是我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
    肚子里饥肠辘辘的感觉使他有了主意。
    是的,我得吃点东西,汽车最后一次休息是在晚上六点钟,现在我已经饿极了。
    距离售票窗口不远处有个自助餐厅,诺曼顺着那个方向走去,跨过流浪汉的身体,
竭力克制住强烈的欲望,才没有将那些头上系发带的杂种一脚踢到离他最近的钢椅子腿
上。最近他越来越频繁地需要克制住这种欲望。他痛恨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是猪狗不如
的垃圾。他痛恨他们请求原谅的哀号和愚蠢透顶的借口。有人碰了他一下,问他有没有
多余的零钱,诺曼克制住用传统印第安拳脚揍他一顿的强烈冲动。他成功了,并轻轻地
说:“请离我远点儿。”因为她可能会这样说。
    他刚要拿烤肉和煎蛋,忽然想起来,她从来不吃这种玩意儿,除非他坚持要她吃
(吃什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谁在这场人生的游戏中说了算)。他只好点了些冷食,
要了一杯令人作呕的咖啡和半只像是1620年搭乘五月花号远洋轮来美国的葡萄袖。食物
使他清醒,立刻感觉到好多了。吃完饭,他下意识地摸出一支香烟,习惯地从衬衣口袋
里掏出了打火机,刚要点着,突然又松开了手。罗丝不吸烟,所以不会受到这种欲望的
支配。经过几分钟的沉思默想,强烈的渴望终于被压了下去,他知道他能做到。
    他走出自助餐厅,用没拿钱包的那只手塞着衬衣。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很大的蓝白两
色环形广告,上面写着“旅行救援处”几个字。
    顿时,诺曼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白光。
    我想去广告下面的那间小屋里看看,说不定会有适合我的东西。
    当然要去。此外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他侧着身子走到了小屋门口,先悄悄走过去,又掉转头返回,从各个角度对里面的
工作人员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是一个细长脖子的犹太天真汉,年龄约五十岁左右,看上
去和班比的一位外号叫做号手的朋友十分相似,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他正在读一份报纸
(诺曼认出是《普拉达报》,不时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往汽车站里看一眼。假如诺曼
现在仍是罗丝,“号手”应该已经看见他了。但现在诺曼又成为他自己,一位被派遣到
外地执行监视任务,并与现场融为一体的探员丹尼尔斯。他一直在小屋后面不紧不慢地
来回走着弧形(在这种地方,只要你不是静止不动地站在那里,就不会有人怀疑你),
虽然远离号手的视线,但能听见他的声音。
    四点一刻,旅行救援处进来了一位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告诉号手,她乘大陆快运从
纽约上车,睡觉时钱包被人偷走了。那女人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用掉号手的许多面巾纸,
他最后帮她找了一家旅馆,让她先住一两个晚上,等她丈夫派人送钱来。
    女士,如果我是你丈夫,我会自己送钱来,诺曼一边想,一边继续在小屋后边晃来
晃去。而且我会先在你屁股上猛踢几脚,看你以后还犯不犯病。
    号手给旅馆打电话时,告诉对方他叫彼得·斯洛维克。对诺曼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当犹太天真汉对那位女士解释去旅馆的路线时,诺曼离开了小屋,来到自动收费电话亭,
这儿的两本电话簿既没有被玷污和撕破,也没有被人拿走,他本来可以给他所在的警察
局打电话,索取他所需要的信息,但是他宁可不那样做。根据他对那位阅读《普拉达报》
的犹太天真汉的观察,他认为打电话有一定危险,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查到了三个
斯洛维克,只有一个名叫彼得。
    诺曼撕下有号手地址的那页纸,走出了这座高大的长途汽车站,来到出租汽车站。
最前面是位白人司机,诺曼问他市内有没有既收现金又没有蟑螂的旅馆。司机想了几秒
钟,然后点了点头说:“只有白石旅馆。那儿既干净又便宜,还收现金,而且从不多
问。”
    诺曼打开后门坐进车里。“就这么办吧。”他说。
     
2
    星期一早上,当罗西跟随一名有着时装模特般长腿的红发小姐进入录音事务所C座
录音棚时,拉比·利弗茨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等候着她,他还像在街口劝她朗读时那样
地和蔼慈祥。罗达·西蒙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对她也很和气,她将是她未来的
导演。导演!这样一个陌生的词竟会和罗西·麦克兰登这个连课堂表演都从来没有尝试
过的人联系在了一起。录音工程师科蒂斯·汉密尔顿尽管忙于调整控制台,只能简短而
象征性地跟她握握手,也对她十分友好。在张帆待航(拉比用这个词比喻开始工作)之
前,罗西加入到拉比和西蒙斯女士喝咖啡的行列中来,她干净利落地弄好了咖啡,显得
神态自若。然而当她跨进双层隔音门,来到那间有着整整一面玻璃墙的小录音棚时,一
种恐慌的感觉立刻控制了她,好像就要被某种雷霆万钧之力压得粉碎。她差点丢掉手里
的一沓被罗达叫做台词的复印材料。她又感觉到当初在维斯莫兰看到一辆红色汽车,被
错当成诺曼的红色桑德拉时的感觉。
    她看到他们正从玻璃的另一面看着她,甚至连那位严肃的小科蒂斯·汉密尔顿也正
在看她——他们的脸隔着玻璃墙显得有些变形和飘忽不定,他们之间好像是隔着水,而
不是隔着空气。她想,人们在鱼池边上弯下腰往里看时,金鱼从水里看到的人便是这副
模样。她紧跟着便想到:我绝对不行。以上帝的名义,我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会认为自
己干得了?
    咔哒一声,几乎使她跳了起来。
    “麦克兰登女士?”是录音工程师的声音,“请你坐在麦克风前,我来调整一下声
音好吗?”
    她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她就像长在地上一样,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挪动脚步。
她觉得面前那只麦克风很像是一条未来世界中可怕的毒蛇。即使她挣扎着走过去,等她
坐好以后,她会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罗西似乎看到她精心建立的一切都从此垮掉了;她看到当她那笔小小的积蓄花光以
后,她搬出那座仅住了四天的舒适小屋;她受到姐妹之家全体女友的冷淡,甚至包括安
娜本人。
    我不能为你保留原来的工作,她听到安娜在她心里说,你很清楚,姐妹之家总有新
人进来,大家不停地出出进进,只有新来者才有优先权。罗西,你为什么这样傻?身处
如此低下的位置,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将会成为一名终身艺术家?她似乎看到自己在市中
心咖啡店里应聘女招待时同样遭到了拒绝,不是因为她的模样看起来不怎么样,而是因
为她身上的气味闻起来不怎么样——她被打垮,被羞辱,彻底失去了一切希望。
    “罗西?”这是拉比·利弗茨的声音,“请你坐下,科特需要调整声音。”
    他并不知道,所有那些男人都不知道,只有罗达·西蒙斯知道,至少她对她产生了
怀疑。她把插在头发里的一支铅笔拔出来,在她面前一张卡片上心不在焉地乱写着。她
眼睛并没有看卡片,而是看着罗西。她眉头紧锁着。
    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在水面极力搜寻一切可以支撑的物体那样,罗西突然发现自
己在回忆着那幅油画。她真的把它挂在安娜建议的那个地方——起居室的窗户旁边,原
来的房客居然在那儿留下了一个挂画的铁钩。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地方,特别是到了晚上,
当太阳在布莱茵特公园的满园绿色中徐徐落下时,你可以向外观望一会儿,然后回到画
前,然后再重新观赏公园的景色,这两样东西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她不知道为什么会
这般完美,但它的确如此。假如她失去这所房子,那幅油画也将不复存在。
    不可能,它必须挂在那儿,她想。它本来就应该挂在那里!
    至少现在她能挪动脚步了。她慢慢地走到桌旁,把台词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台
词是1951年出版的小说放大件。她感到自己即将倒下去,好像原来有人用钉子将她的膝
盖钉住,现在又拔掉了似的。
    罗西,你能做好,一个深沉的声音在安慰着她。你在租赁店门口的街角那儿读得那
么好,在这里你当然也能读好它。
    她毫不吃惊地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个声音说服。令她惊讶的其实是她的另一
个想法:画上的女人不会害怕,身穿玫瑰红短裙的女人绝对不会害怕这种微不足道的玩
意儿。
    当然这种想法十分荒谬可笑,假如画上的女人真有其人,她应该生活在古代,在那
个时代彗星被认为是厄兆;诸神在山顶上游玩嬉戏;大多数人活一辈子从来不知道书为
何物。假如那个女人活到现在,走进这间有玻璃墙和冷光灯、钢蛇从惟一的一个抽屉里
伸出头来的房间,她会尖叫着往外跑,或者立刻晕死过去。
    但是罗西有一种感觉,穿玫瑰红短裙的金发女人一生中从来没有晕倒过,微不足道
的录音棚决不至于让她尖叫起来。
    她内心那个深沉的声音又说,你好像认为她真正存在似的,那声音听上去有些神经
质。你肯定你的办法明智吗?
    假如这样做能让我渡过难关,暂且只能这样了。她回答那个声音。
    “罗西?”罗达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她说。她宽慰地发现,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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