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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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地图-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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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幸的是,土墩的背风面通常上陡下缓,况且他还采取了蜷腿抱臂的保护姿势,以致从高处滚落也并未受伤。但是,当他翻身坐起,举目四顾,却又惊诧不已。 
  原来,不远处一座斜坡下方,有一个直径约十五英尺的土壕,即使年深日久,大部分为浮沙填埋,依然掩盖不了人为挖掘的痕迹。沟壕的边缘,插着一块带有字样的长方形标牌。 
  仿佛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余伯宠心思灵动的同时,忍不住高声呼喊:“苏珊,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等苏珊牵着骆驼绕过土墩赶来,他已经手脚并用拔出了木牌。上边有特殊颜料涂写的印记,一面是“LG”,另一面则简单注明了一行西历日期。 
  苏珊凑上前细看,声音顿时颤抖得厉害。“天哪,是……是我父亲的字迹。” 
  果不其然,这里正是德纳姆当年发掘的遗址。虽然眼前只是一处废弃的沙壕,但可以断定,未曾带走的楼兰文物就在附近。在一股莫名亢奋的驱使下,两人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疲劳,随即开始了近乎疯狂的搜寻。或是拿起望远镜登高察看,或是根据地形推测当初探险队行进方向,不到两个钟头内,居然又发现了七八处类似的遗址。那些遗址形态各异,有寺院、官署、民居、墓葬,也有城垣和河道的痕迹,推测可知,这里曾经存在过一座规模庞大,人口众多的大都市。 
  “伯宠,这不是梦吧,我们已经站在了楼兰古国的中心?”苏珊像是自语。“难以想象,这片寸草不生的荒芜地带,多年前竟是西域最耀眼的明珠。” 
  “张骞凿空西域后,楼兰就成为丝路古道上的要冲。”余伯宠说,“随着屯田、水利等方面得到开发,当时的繁荣景象一定蔚为壮观。” 
  “是呀,我相信楼兰曾是一个天堂般的国度,当时的百姓过着富饶安逸的生活,只是为什么忽然消失,却是一个百思不解的谜题,难怪我父亲会把它比作东方的明珠。” 
  “这不正是你执着探索的原因吗?”余伯宠说。 
  遗址周围的沙层下,他们找到了一些残破不全的挖掘工具,以及零星散落的碎丝陶片等,无一例外附有按照英文字母顺序排列的编号标牌,分别为LA、LB、LC……只是经过整理包装的大量文物尚且不见踪影。余伯宠未免气馁;也担心苏珊不堪辛苦,便提出稍事休息。苏珊却坚定不移,并且用几句雪莱的诗激励对方。“……请你吹起预言的号角,唤醒睡着了的人类!西风啊,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 
  受到了鞭策,余伯宠自然不甘落后,抖擞精神继续展开搜查,当找到编号为“LT”的遗址时,情形终于有了改观。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建筑废墟。东侧土层陷落,形成一道可怕的深沟,西侧由残垣断壁堆积成凹凸不平的土岗,其间夹杂着腐朽的木板和枯死的白杨树干。很显然,这里曾遭受过一场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 
  余伯宠和苏珊利用工具探测刨挖,小心翼翼地移走碎石沙砾,从坍塌的废墟下凿开一条狭窄的信道。他们专心致志,精进不休,不顾满是血口的双手针刺般的疼痛。随着积沙大量涌泻,一只硕大的封存严密的木箱渐渐露出一角,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木箱的规格和材质并不陈旧,上面依稀可辨大英帝国的雄鹰印鉴。两人的心狂跳不止,无须开箱验视便已确认,其中的珍藏就是当年探险队的考古成果,即令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德纳姆的财宝”。   
  《楼兰地图》(十八)(5)   
  “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余伯宠脱口叹道,却又觉得辞不达意。由雅布出发至今,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变故,连自己也记不清楚,岂是一句“不费功夫”可以简单概括的,倒是苏珊的总结来得贴切。“咳,这一切好像是‘天方夜谭’里的情景……” 
  余伯宠如有同感,眼前的际遇确实离奇怪诞,总归缘于阴差阳错的巧合。若非威瑟暴虐不仁;将他们逼至绝境,也不会误打误撞选择通向楼兰古国的路线。而若非夹带资料的布包遗落,偏偏又被劲风吹上土墩,他们或许就和惊世骇俗的发现失之交臂了。 
  清理废墟的过程中,总共找到了七只木箱,同时也挖出五具尸骸。尸身的衣物还没有完全腐烂,有的手脚折断,有的颅骨碎裂,形态各异,极其恐怖。苏珊不由得哀思如潮,默默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她知道,这些人都是跟随自己父亲共同历险的伙伴,根据记载,当年的考古队曾连续遭遇风暴和地震的袭击,想必他们正是在猝不及防的浩劫中不幸丧生的。 
  面对昔日的罹难者,余伯宠也不禁扼腕长叹。古人形容身后凄凉的极端字眼是“生前无知己,青蝇为吊客”,这些探险队员的悲惨境遇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年以来,他们的长眠之地只有沙鸣风啸,连蝇虫光顾瞻仰的情况也不曾发生。如果不是自己和苏珊偶尔路过,或许他们将永远成为沉寂荒原上的孤魂野鬼。 
  渐至昏黄,两人已没有时间感慨伤怀。于是先在废墟旁边挖掘一道浅沟,将几具尸骨并列掩埋,然后打开箱子逐次察看,视线所及竟是一片异彩纷呈的天地。 
  若论数量之多,箱子里的文物未必赶得上前些日子在佛塔脚下的发现,但若论价值珍贵及保存程度,却又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期望。其中包括钱币、陶器、漂亮的丝毛织物、刷漆的家具、妇女精美的绣鞋、青铜艺术品、各种风格的浮雕和木板画等。 
  一块形状规则的护墙板上,居然画着一对长翅膀的小天使。苏珊惊得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具有西方鲜明特色的安琪儿竟然会在遥远的罗布荒漠安家,并且时间已跨越了近两千年。迷离惝恍之际,颇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以致分辨不清这里是楼兰遗址呢,还是一座古罗马的城市。更加莫可究诘的是,到底是欧洲文明的触须首先接近这里,还是中亚腹地本来就是世界文化的发源地。 
  另一块切割精细的壁画断面上,有一幅欢快愉悦的生活场景。画中的男子年轻英俊,有着印度人和中国人混合的相貌,长而黑的头发打成一个松散的花结,窄而轻的头巾垂于脑后,额前装饰着一颗椭圆形的宝石。他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束腰外衣,腰间悬挂着一把几乎是笔直的长剑。在他的背后是一匹黑白相间的“叶尔羌”花马,马鞍、肚带及鼻羁上佩戴的流苏都描绘得非常逼真。紧挨男子的是一位女郎,五官秀美,风姿绰约,穿一件淡黄色的曳地长裙。领口开得很低,内有紧而薄的胸罩,丰乳半露,铃式衣袖,并带有金银翡翠之类的饰品。她站立的姿势为两肩向后,腰身向前,显得媚态十足。 
  那男子举着盛满美酒的玉碗,女郎则拿着一只玫瑰花冠。余伯宠和苏珊目不转睛,如痴如醉,不知画中的男女是一对郊游踏春的夫妻呢,还是两个私奔途中休憩欢饮的情侣。 
  除此以外,他们又看到了满满两箱捆扎整齐的文书木简,其中有汉文、婆罗谜文、粟特文及大量的佉卢文等。 
  佉卢文是公元前三世纪流行于印度西北、阿富汗一带的文字,公元后的几十年内成为中国西域一些地方的通用文字,而在龟兹、和田、鄯善王国,这种文字的使用时间更加长久。由于王国消失城市废弃,这种文字也湮灭在流沙涸海之中,直到十八世纪才星星点点地返回人间。考古专家对于这种死文字的认识来自双语钱币,一面是汉文一面是佉卢文的钱币出土于塔里木盆地;一面为希腊文一面为佉卢文的,出土于曾经希腊化的阿富汗。因为数量稀少,破译起来十分困难,随着德纳姆爵士在楼兰遗址的探索发掘,才重新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对佉卢文的研究热潮。考古的诱人之处,就是通过蛛丝马迹还原出缤纷多彩的已经消失的历史,而这些死去千年的文字无疑正是解读古老岁月的重要密码。 
  就像终年拣破旧布头为生的人突然拾到一整匹典雅华丽的锦缎,余伯宠和苏珊沉浸在梦幻般的惊喜中。审视翻阅之际,又架起照相机拍照记录,正要打开最后一只箱子,苏珊的身躯却轻轻摇晃了两下,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余伯宠悚然变色,慌忙上前搀扶,伸手探鼻,呼吸犹在,只是人事不省。他明白,这是长期干渴导致的虚脱,只需一杯热水即可缓解症状,然而,他们的水囊早已空空如也。 
  其实,四五天滴水未进,两人的身体都已虚弱不堪。只因意外发现了楼兰遗址,借助于一股无法言喻的兴奋,才得以勉强支持了大半日,那种情形犹如生命垂危者为等待远方归来的亲人尚可苟延残喘一样。但是,一番挖掘劳作又似雪上加霜,当最初的激动情绪渐渐平复,无论意志和体力都趋于崩溃的边缘。 
  默默看着依然昏厥的苏珊,余伯宠的眼中一半是怜爱,一半是绝望。从未有过的恐慌悄悄笼上心头,头脑里越发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正面临着一个既残酷而又无奈的现实。   
  《楼兰地图》(十八)(6)   
  不知过了多久,苏珊张开双眼,看见自己躺在帐篷里,神情萎顿的余伯宠就靠在旁边。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余伯宠招呼道,露出一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我没事,”苏珊少气无力地说,“那些文物怎么样了?” 
  “我已经照原样封存,重新掩埋起来。”余伯宠故作轻松地说,“嗨,看样子这一次无法把它们带出荒原了,只好等到下一回再说。” 
  “下一回?你认为我们还有重头再来的可能吗?”苏珊凄然苦笑。 
  “怎么没有,经过第一次尝试,至少我们掌握了沿途的地貌特征,只需充分准备水源供给,下次再来的时候已可驾轻就熟。当然,前提是及早返回雅布……”余伯宠理屈词穷,连自己也觉得像是痴人说梦。 
  “伯宠,不要再安慰我了,实际上你也明白我们重返雅布的机会还有多少。” 
  余伯宠哑口无言,颓然垂首,似乎失去了正视对方的勇气。 
  “我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只不过心有不甘罢了。”苏珊幽幽叹息着,“我本来是个虔诚的信徒,如今却开始怀疑上帝是否公正仁慈,他怎么会把同样悲苦的命运施加在我们父女身上。让我们发现了稀世珍宝,却又无法完成平生的志愿,这种捉弄人的手段也太残忍了。” 
  余伯宠凝眉蹙额,纡郁难释,却又强作镇定,委婉劝解:“好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与其把精力放在怨天尤人上,不如抓紧时间多休息一会儿,天亮继续赶路。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不该放弃。” 
  话虽如此,想要安心入眠却也不易。缺水造成的痛苦正不断地折磨着两人,眼角干涩,咽喉肿胀,胃部痉挛,浑身瘙痒,躯体内外几乎没有舒服的地方。辗转反侧熬到了黎明时分,总算困倦不支,和衣假寐了片刻。 
  翌日整装出发,沿着满目凄凉的荒原旷野蹒跚前进,周围的景象加剧着内心的恐惧。枯死的湖床,倾斜的沙梁,或突兀一溜土柱,或方形山,或褐红色的岩塔,或无法形容的陡高陡低的沟壑,人畜穿行其中,显得渺小而可怜。 
  垂死挣扎也总有极限,起先两人还可以互相扶持着直立走路,后来只能倒地爬行。其实也算不上爬行,顶多是在负重缓进的骆驼旁边一寸寸的蠕动。一天过去,余伯宠已感到筋疲力尽,而苏珊的情况更糟,对照手表测量脉搏,居然下降到每分钟四十九次。 
  “我怕是不行了。”苏珊声音微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要这样,也许再走几步,就会有奇迹出现。”余伯宠自欺欺人地说,瞥见那峰骆驼也四腿蜷缩,用已经没有一点体液可化为泪水的双眼悲伤地望着主人。 
  “知道么,我真的很怀念在雅布城北被狼群围困的那一夜。”苏珊像是自言自语,“虽然当时险象环生,一发千钧,如今想来,却是无比壮丽而奇妙的经历。哈尔克悠扬的歌声和宝日娜优美的舞姿仿佛仍在眼前耳畔萦绕回荡,不知此刻他们是否得偿所愿,但我相信,那空古绝今的一幕也将成为两人心目中永不磨灭的记忆。” 
  望风怀想,余伯宠也不免感慨万千。更加值得留恋的是,与狼共舞的一夜正是自己与苏珊感情升华的起始。相比之下,当初危机四伏,祸不旋踵,却还有一丝抗御周旋的余地,即使最后被群狼吞噬,也远胜过此刻的心力交瘁,竟然要眼睁睁地感受着生命之花枯萎凋谢。 
  又歇息了一段时间,余伯宠正想催促苏珊上路,不料对方却先开口了。 
  “伯宠,你还能坚持吗?” 
  “我……”余伯宠迟疑了一下,说,“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吧。” 
  “很好,你继续向前走吧,不要再管我了。”苏珊低声说,语气平静而又坚决。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呢?”余伯宠愕然相顾。 
  “你已经尽了全力,可以问心无愧了。如果能争取脱险,何必守在这里陪我等死呢。”苏珊舌敝唇焦地劝诫。 
  “不行,”余伯宠断然回绝,“就算死也该死在一起,难道你把我看作威瑟一样的小人吗?” 
  “你的道德观念也太偏颇了。”苏珊双眉紧锁,近乎乞求,每说一句话,都要费力喘息片刻。“想想看,你放弃努力的意义究竟有多大。我俩历尽千难万苦才找到了楼兰遗址,却要双双葬身于沙海荒原,致使湮没千年的文化瑰宝无缘重见天日,这一趟探险之旅岂不是变得毫无价值?倘若你侥幸脱困,利用掌握的图形资料重返古城,让那些罕见的珍品及早公诸于世,又将创造一个多么伟大的壮举。假如我的灵魂有知,也会感到无比欣慰的。” 
  “唉!”余伯宠摇头悲叹,不以为然。暗忖,那些木牍残片的下落与自己何干,谁又曾想过创造什么万众瞩目的壮举,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命在旦夕才是惶急不堪的现实。一时五内如焚,又难以言表,只是反复强调。“不要再说了,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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