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龙飞凤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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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明-龙飞凤五-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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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耗去太多力量,所以她好饿,赶忙将桌上菜汤全吞咽下肚,补充体力,不然她一定会跌坐在地,无法爬起。

  好像是这样,她不确定。

  记忆太混乱。

  唯一能确定的是,从今天起,世间不再有龙飞刀威胁她的生命。

  应该要高兴的。

  应该要的……

  放下獐子骨,她在裤上抹抹油腻腻的双手,靠近断成好几截的龙飞。

  “小刀……”

  没人应声,那是当然,刀已断,刀魂渺渺。

  饕餮心情复杂。讨厌的龙飞断了,喜欢的小刀不见了,她应该要先笑,还是要先哭?

  她将数截断刀拾起,刀身沉重,使她忆起小刀伏在她身上时,也是沉沉的像块巨石,体温好高,熨得她也跟着发烫,想到床第上的一切,她咯咯轻笑。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妳真是只无情的家伙。

  是谁,这么说过她?

  呀,是穷奇。

  穷奇曾在听闻她将养了七、八年的五色鸟吞到肚里去时、蹙起漂亮的柳叶眉,一脸不苟同地说出这样一句批评:妳真是只无情的家伙。

  我本来就是打算把五色乌养大,再吃掉牠的呀。被指控无情的她,出口反驳,她拾到一颗五色鸟蛋,原本就准备吃牠,只不过是早吃和晚吃的差别:只不过是吃一颗蛋和吃一整只肥鸟的差别。

  养了七、八年,好歹有感情吧?妳还咽得下去,一丁点儿都不心疼、不难受呀?穷奇嗤之以鼻,鄙视人的嗓音仍是那般清脆悦耳。

  感情?没有呀,我对牠没有感情,养牠只是希望吃到的肉分量多些。她对食物的感情,只有在吞下腹后,觉得有饱足感时才会涌生的谢意。一颗鸟蛋的分量好少,但孵化成鸟就不同,有鸟翅、鸟身和鸟腿能吃,比起一颗蛋,她当然会努力将蛋孵育呀。

  虽然她替五色鸟取名,天天夜夜都和五色鸟玩在一块,她吃仙桃时绝对不会忘了分牠半口,她喝仙酒时也会喂牠两口,将牠养得比一般五色鸟还要肥大两倍,但感情?她为什么要对一只食物有感情呢?为什么要、心疼,又为什么要难受?

  所以我才说,妳真是只无情的家伙。穷奇的纤纤食指看起来也好美味,指白甲红,一指戳向她眉心,艳容上净是鄙视。

  吃掉那只羽翼彩艳、啼声嘹亮的五色鸟时,她的心情也和现在一样,好复杂。

  牠看起来很好吃,吃起来一定很棒,害她开动前心情亢奋。

  吃掉牠之后,就不会再有谁会在早晨太阳出来时,咕咕咕地在她耳边唤她起床;不会再有谁让她飞累了还能趴在牠背上,由牠代替她飞。

  有一点……小落寞哪。

  可是她仍旧吃掉牠,为满足贪婪的口腹之欲。

  原来,五色鸟的滋味没有她想象中好吃,味苦肉涩又卡牙,她根本没吃几口就不想吃,尔后,她也没再吃过半只五色鸟!难吃的食物,她没有食欲,吃过一次就够了。

  原来,将人生中最大的威胁“龙飞”毁掉,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快乐。就算知道日后她可以为所欲为,也不用再害怕有人拿刀来恫喝她,她却没有太大的喜悦,但也没有难过大哭,她,还笑得出来。

  她真是一只无情的家伙……

  “没关系,小刀你也说过,要是我被龙飞剁断脑袋,你也不会替我哭的……”

  所以,无情的人,不是只有她嘛。

  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

  不会,绝对不会。

  对嘛,小刀也很无情,他明明就那么坚决地否定掉这个答案,还害她心情不好了一下午。

  无情的人,才不是她呢。

  我绝不伤妳。

  刀屠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他用低沉冷静的嗓音在许诺。

  饕餮放软身子,瘫坐在地,手里的龙飞断刀,好似变得比方才更重,几乎要压垮她。

  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不会,绝对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有绝不伤妳。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不会,绝对不会。我绝不伤妳。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不会,我绝不伤妳……

  他的话,好混乱,一句迭着一句,句句纠缠着,她分不清楚哪句是头,哪句是尾―

  为被龙飞刀剁断脑袋的妳吗?

  不会,我绝不伤妳。

  那天,小刀想说的,会是这样吗?

  不是不会替她悲痛,而是他知道,他不会伤她,她的脑袋绝不会断送在龙飞之手,所以,才会想也不多想就给了答复,是吗?

  “小刀,是吗?”她问。

  断刀不会答腔,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解。

  她抱紧断刀,迷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双掌握得太紧,深深陷入断刀的刀锋之中,细致的皮肤,轻易被划开流血。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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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失去是一种痛,她不知道那种痛的程度应该到哪里才算极致。怀里拥着冷冰冰的断刀,她没有太疼痛,虽然比吃掉五色鸟时更多一些些的沮丧和阴霾,但那种痛,还不及她胸口挨了刀屠一刀来得痛。

  穷奇说得对极了。

  她,真是一只无情的家伙……

  晚上,饕餮回到四喜楼,当然是独自一人。

  她还记得刀屠说过,他替她炖了一锅牛肉,以及托陆妹子买回来的糕点。

  为了吃,她才又回到这个已经没有刀屠的地方。

  饕餮盛满一大碗香嫩牛肉,再跑去敲陆妹子的房门,向她讨糕饼吃。

  “这是刀头哥托我买的,全是妳爱吃的,有雪花酥、莲花糕、肉丝糕、丰糖糕、栗糕、百果糕……刀头哥吩咐各种口味都买五块,让妳饿时能填填嘴。”陆妹子将油纸袋里甜香的小零嘴全数交到饕餮手里,笑道:“刀头哥真疼爱妳。”

  饕餮先抓出肉丝糕,大咬几口,吃个精光,舔舔指,再进攻雪花酥。

  “刀头哥没同妳一块过来?”陆妹子随口问,她以为刀屠和凤五这对恩爱夫妻会形影不离。

  “小刀不会再回来了。”她嘴里全是糕饼,说得含糊。

  “嗯?”什么?

  “小刀不会再回来了。”陆妹子困惑的表情,让饕餮自动自发地重复一遍,而且这一回,她咽下嘴里所有食物才开口,音量适中。

  “刀头哥不会再回来?这是什么意思?”陆妹子听胡涂了。

  “就是不会再回来的意思呀。”她有说得很复杂吗?明明就简单明了,刀屠不会再回来了。

  “刀头哥发生什么事吗?!”陆妹子追问。

  “没发生什么事,但他没办法再回来楼子里,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一回,陆妹子听明白了,却也更不明白。

  刀屠没办法再回楼子来?那么他能去哪儿?

  “刀嫂子!妳这样说得不清不楚,反而让人听了更急呀!刀头哥不可能不同我们说一声就离开楼子,他知道楼子需要他!”

  “唉……”饕餮忙着吃,不想也无法回答陆妹子连珠炮似的问题。

  陆妹子惊觉事态严重,干脆拉起饕餮去找掌柜,让掌柜问明白些。

  哎哎哎,人类真麻烦,老爱东问西问,再怎么问,她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句回答哪。饕餮苦着脸,讨厌同一句话得说上好几次,而且那句话八个字,字字她都讨厌。

  小刀不会再回来了。

  掌柜听完,愣住;四喜楼老板,愣住;一干四喜楼的伙计厨子丫实,全愣住。

  饕餮说出来的话,吓傻一大伙人。

  “妳是说……刀头他……”

  算了算了,编个理由给四喜楼这群人吧,否则他们不会放她安安静静吃完美味的卤牛肉。

  “就我们两个一块去游山玩水,边吃边找龙……呃,找食材,突然冲出一只小兽——”也就是闻磷。“然后……小刀就……死掉了。”饕餮本来想用“断掉”这一词,可人类绝对听不懂这两字是哈涵义,到时一定又会丢回来一大堆的追问。

  刀断掉,等同于人类的死掉,所以这么说,他们应该会懂吧?

  断掉……

  死掉……

  小刀断掉了……

  小刀死掉了……

  饕餮突然被这两者的关联震慑住,原本正在咀嚼卤牛肉的嘴,停了下来。

  小刀死掉了。

  再也……见不到他了。

  饕餮呆怔住,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忘了进食,忘了肚子还在饿!

  “刀嫂子,呜呜……妳要节哀顺变……”

  她被哭泣的陆妹子牢牢抱住,还抛出莫名其妙的安慰。

  节什么哀顺什么变呀?该节哀顺变的,是眼前这一大群人吧?

  一个哭得比一个还要惨,女人们全以袖捂嘴,一三大的泪珠接连不断,男人则哭得豪气些,士弘完全放声悲号,不顾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哭声最大,学徒们抱在一块捶胸顿足,痛失一个好兄长,连四喜楼老板也悄悄拭泪。

  “刀头哥竟然被野兽吃掉……可恶的野兽!我一刀剁掉牠!”二灶俊吉气愤地嚷,引发其它人跟进,大家都想到厨房拿菜刀为刀屠报仇。

  人类,真的很麻烦,滥情,荡一个人的死亡而情绪激动,为一个人的死亡而痛哭失声,为一个人的死亡而依依不舍。

  她真的太无情了,她不像四喜楼的人为了小刀而哭,她一滴眼泪也没流……

  一定是因为她和小刀相处的时日不及他们来得长,她才感受不到同样的疼痛。

  “刀头的遗体呢?没能找回来吗?被野兽啃光了吗?”掌柜不希望刀屠连下葬的尸身都寻不着。

  遗体……只剩数截断刀,虽然已经断掉,但断截的刀仍是属于恐怖危险的龙飞刀一部分,为避免哪天有人拎着断刀来找她麻烦,她将断刀弄成粉末,撒向空中,任由轻风将它们吹得四散,她处理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累赘。

  饕餮知道此时只要摇摇头,可以省下很多被掌柜纠缠追问的麻烦,蜂首很本能地左右摇晃。

  “可怜的刀头,竟连遗体也找不到……”在场众人闻言哭得更响亮,吵得饕餮都想皱眉走开,而她在快速扒完白饭,吃掉最后一块牛肉时,当真搁碗抹抹唇,起身。

  “既然小刀不在这儿,我也要离开四喜楼,你们慢慢来吧。”慢慢哭,慢慢替刀屠悲哀,恕不奉陪。

  “刀嫂子!”

  饕餮不理会身后有人在喊她,刀屠卤给她的牛肉吃光了、刀屠买给她的饼也下肚了,四喜楼里没有什么能再让她感兴趣,她不想待在这儿。

  拐过四喜楼的弯角,她跃上屋檐,抄近路飞驰,担心她打击过大会想不开的士弘追出来,在廊角旁追丢她的身影,讶异着她跑得恳快,为何只是跑过廊柱,她就不见踪影,殊不知在头顶上的漫天夜幕里,正飞过利落的黑影。

  饕餮投身跳入一片潋艳星空中,皎洁月光照耀着她。

  这一夜的月色好美,凉风徐徐,拂在脸上虽有寒意,却又不真正的冷。

  只是不知怎地,有雨滴,落入她眼里。

  她回头,俯瞰灯火通明的四喜楼。

  那里,明亮,她却觉得刺眼。

  那里,让她转身想逃。

  那里,没有刀屠。



第八章

  吃饱喝足睡眠好,无忧无虑无天敌,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饕餮正是这个幸运儿。

  四喜楼那段日子,已经是遥远的三年前,三年时间之于她,很短,所以记忆没有太模糊,她还记得她在那儿遇见过一个男人,一只刀精,一只很会煮食,眼眸颜色很漂亮,不常笑但又很温柔的刀精。

  刀屠,小刀,龙飞。

  她都快忘了这几个代表着他的名字。

  以她向来没烦没恼的粗枝大叶性子,已经不存在于这世间的名字,她能记超过半年以上,全是奇迹。

  三年了,她没忘掉他,当她在进食时,她就无可避免地想起他!而进食,占去她一天中最大部分的时间。

  这烤鸡,没有小刀烤的好吃。

  这牛肉,没有小刀卤的透。

  这夹饼,没有小刀弄的美味。

  她总是在嫌弃入嘴的食物,将它们和刀屠煮过的菜肴相提并论,嫌弃的同时,还是屈服于咕噜噜直叫饿的肚皮,并没有因为不是刀屠所煮,她就傲慢地不吃。

  真没节操。

  饕餮叹口气,含泪将手里那块硬兔肉吞进胃里。

  呜,没有小刀特调的浓香酱汁抹烤,兔肉一点也不鲜,还有好重的骚味。

  她囫囵咽下,饿了仍是要吃,她依旧是那只爱吃的饕餮。

  饕餮喂饱自己,跃上密林间的浓密树梢,一屁股坐定,长辫在脑后轻晃,由高处看着远景。夕阳,正缓缓西沉,染红天际,云彩是橘红色的,像小刀煮过的一道辣鱼,鱼儿也是浸在那种好开胃的颜色里,夹口雪白鱼肉,沾满辣油,送进嘴里,滋味又鲜又辣,来碗白饭多好呀。

  吃慢点,鱼不会游走。妳当心被鱼刺梗喉。

  真是诅咒,那话才说完,她喉里马上被针一般的细刺给卡住。

  妳真是……我瞧瞧,嘴打开——

  干嘛露出一脸想臭骂她又想替她“惜借”的表情呀?她又不会太痛,小鱼刺算哈,她还曾被龙骨给卡在喉管哩,龙骨可是比鱼刺大上数百倍,她只要稍稍用力咽唾,喉道压缩,轻易就能将鱼刺给折断。

  她很快就给他一记阳光灿烂的笑脸,告诉他,她没事,她要继续吃鱼,他却整盘端走,默默将鱼肉间的暗刺尽数挑光,才放心的将鱼肉夹到她碗里。

  小刀,不用这么麻烦啦。对她而言,鱼肉和鱼刺全都可以吃。不麻烦。

  饕餮呆呆看着晚霞,眼神老早就空洞飘远,眼前看的是云霞,眼里浮现的却是那尾躺在红辣酱汁里,剔除鱼骨的鱼儿,还有,小刀专注挑鱼刺的侧颜。

  有人叹了口气,那失落的吁声让饕餮回神,左右张望,周遭数尺内都没有人影,直到又是一声叹气响起,她才发现是从自己嘴里发出。

  真怪,明明就不难受呀,为什么会叹气呢?

  幸好让她胡思乱想的夕阳完全没入山峦背后,橘红色泽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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