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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四周，冷焰精心修建的亭台楼阁一夜之间已成为一堆瓦砾废墟，曾经让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幽冥山庄一派也随之灰飞烟灭。戴雪向着昔日山庄大门的方向走去，透过清晨的薄雾，天边正有一轮朝阳升起。戴雪一时说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悲？是喜？或者茫然无措？只觉得怀中这人抱着虽然轻飘飘的，却是这世上最贵重的珍宝，再不能失去，再不能放弃……戴雪低头轻声对萧晖说，语气却是前所未有地坚定：“以前我总是想着要你死，你却要我活下去，现在，我要留住你，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听到了吗？”说着将自己的面颊贴着萧晖的脸，用唇去碰了碰他的眼睛，萧晖动都不动，戴雪又吻了吻他的唇，萧晖的唇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走到山庄大门，那座藏着机关的假山还剩了几块烧黑的石头，但冷焰的尸体却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团灰烬和几道黑糊糊的痕迹，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糊味。戴雪静静地站了一阵，冷焰或许是自知一生树敌太多，死后若留下尸体，难免不被人侮辱泄愤，这样烧成灰，倒也一了百了。戴雪忽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尸骨无存，心中一寒，不愿多作停留，忙忙地跑了几步。到了山庄外面，又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别了！就让过去所有与这个山庄相关的不堪记忆都随着它的毁灭从此烟消云散吧……
戴雪忽想起莫无伤还暴尸林中，不要叫野兽给吃了，匆匆赶到昨夜厮杀的树林中，莫无伤已死了几个时辰，但还维持着临死时的姿势。戴雪一阵难过，他与莫无伤相处了这好几个月，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长辈亲人。这时却来不及为他下葬，将萧晖放在一边，就在林子内外拾了些树枝枯叶，草草地遮住遗体。戴雪跪下磕了个头，道：“莫前辈，冷焰那恶魔已死了，前辈的爱徒萧晖还活着，我一定尽力为他治好伤，等他好了，我便将无情剑还给他。回头我再找人来为前辈安排下葬，愿前辈的在天之灵安息！”
戴雪祷告了一番，起来再去抱萧晖，却吓了一大跳，萧晖浑身滚烫，面颊已烧得通红，戴雪暗叫不好，大约是昨夜受了风寒，他现在如此虚弱，怎么再经得起伤病？而处在这前不巴村后不靠店的地方，该如何是好？戴雪心急如焚，想不出好办法来，只得抱了他，施展轻功往大路上跑去。萧晖在他怀中忽冷忽热，不住地颤抖。
赶了好几十里，这才找到个落脚的集镇。戴雪闯进客栈，只叫有人生了急病，快找医生！店家很快找来了乡下郎中，看过后却连连摇头，戴雪忙问：“情况如何？”郎中叹气道：“这染了风寒本不是大病，但这位客官元气大伤，脉象虚弱，一点小病也足以致命，恕在下无能为力了！”戴雪大惊，抓住那郎中不肯松手，那郎中见他美目含泪，楚楚可怜，拗不过他，只得写了副方子，又道：“在下只能但尽人事，客官还是各安天命吧！”
戴雪忙称谢了，让店家去抓药来熬。自己端了一盆凉水来，绞了汗巾敷在萧晖的额头上，萧晖愈发烧得昏沉了，面颊似着了火，口中喃喃地不知道说的什么。等店家熬了药来，戴雪一点点喂他喝了，忽想起人参有补气提神的功效，急问店家这里可卖得有人参？店家为难地摇了摇头，道：“我们这山沟里头，哪有那些珍贵药材？就算有又卖给谁啊？”
戴雪急得满头大汗，忽想起幽冥山庄的药圃来，那里的各种珍贵药材不在少数，虽然着了火，但埋在地下的应该无损，便从怀里摸出一大块银子来，对店家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有药材，你派人去帮我挖来，这是给你的酬谢。”
店家哪见过这么多银子，顿时笑逐言开，忙问：“在哪里？小的这就去办！”
戴雪令他拿纸笔来，简要地画了个草图，道：“就在离这里几十里地的幽冥山庄的后面，有一片药圃，那里剩了多少药，你都给我挖来！”
六十一
店家一听幽冥山庄几个字，脸都吓白了，把银子又放回桌上，一双手不住乱摆：“幽冥山庄？那地方小的不敢去，外人去那里从来没有活着出来的……”
戴雪看到他那慌张害怕的样子，冷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不敢去？”
店家道：“那……那庄主……太……太……”他连说了几个“太”字，牙关直抖，却说不出下文。
戴雪道：“你怕什么？那庄主已经死了，被我杀的。幽冥山庄也被我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你去看了便知道。”
他这两句话说得若无其事，店家吓了一跳，又看了看戴雪，方笑道：“小哥莫要开这种玩笑，小哥生的这俊俏模样，象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不说杀人，怕是连鸡都没杀过吧？”
戴雪听了，并不答话，刷地拔出腰间的无情剑来，没等店家看清，一道蓝光闪过，放在桌上的一锭银子已被齐齐切开，很快断面变为黑色，片刻整块银子都已发黑。戴雪淡淡地道：“这剑是我从幽冥山庄庄主手中抢来的，剑上有毒，这银子不能要了，我另给你一块，你快去吧！”说着从怀中另摸了一块银子递给他。
那店家愣住，半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想这真是人不可貌相，看来这文文弱弱的小哥说不定真的杀了那个大魔头庄主，岂不是比那庄主更可怕，低着头正要往外走，戴雪却又把他叫住了，问：“你这镇上可有现成的棺木卖？”
店家道：“倒有一家，只是……”他以为戴雪是要给萧晖预备棺木，心中纳闷又不敢多问。
戴雪道：“那你先找人去把药挖回来，再去买一副最好的棺木，多带几个人，在山庄东面有片松林，林子里有几棵断了的大树旁边有具老者的尸体，帮我就地入殓了。”
店家擦了擦汗，又问：“那墓碑上刻什么字？”
戴雪想了想，莫无伤在此安葬只是权宜之计，日后灵柩仍是要送回断魂崖的，便道：“不用刻字，墓前的石头上刻把剑当记号就好。”
戴雪吩咐完毕，见店家遵命去了，回头一摸萧晖的额头，热度倒是暂时退去了，但身子又冷得颤抖起来。这时已是深秋，到了下午，阳光隐去，窗外北风呼啸，戴雪怕他发热，又不敢生火盆，咬咬牙，脱光自己的衣服，赤条条地钻进被子里，贴身搂住萧晖，手脚紧紧地环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身上的某个部位接触到萧晖的身体，戴雪忽象被电击中，一阵奇异的感觉，顿时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忙稳住心神，为他运功，将真气注入到他体内，这回他仔细试探，萧晖体内却没有半点反应。
修炼内功之人，无论昏迷清醒，内力都会在外力侵入时，自然作出反应，而萧晖的情形，分明是内力已尽失，加上他的手足折断，病势垂危，就如一个脆弱的鸡蛋壳，随时都可能破裂，对外力的抵抗还不如一个初生的婴儿。戴雪暗自叹息，自己当时一心要杀他时，日日都盼着他遭遇什么飞来横祸，武功尽失，到了今天，任谁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他却成了自己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到底天罡心经是至高无上的正宗内家心法，戴雪贴身将热量传过去，过了两个时辰，萧晖的情况略有稳定，戴雪又喂他服了一颗治伤的丸药，穿了衣服，叫小二热了碗汤药来喂他喝了。萧晖仍然未醒，但暂时不再忽冷忽热。
天已黑了，屋内点起了灯烛，戴雪饿了一天，却毫无胃口吃饭，就着灯下来查看萧晖的外伤。这一看更是触目惊心，手腕脚踝都是被生生折断的，身上有鞭伤、烫伤、刀伤、针刺，还有些说不出名的伤口，密布在前胸后背，这还不算，大约冷焰不愿他伤口化脓感染，又不愿用上好的药物治疗，看得出伤口都是用盐水清理了多次，而且感染的地方都用小刀割去了，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戴雪仿佛亲身感受到那刀割的痛苦，强忍住眼泪，颤抖着双手抱起他，翻过一面，让萧晖俯卧在床上，咬牙分开他的臀瓣，虽然早有准备，戴雪还是倒吸了口凉气。密穴附近早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大大小小的裂口还浸着鲜血，戴雪不敢多看，更不敢将手伸到里面去检查，他知道冷焰那个箱子里有很多东西专门针对后庭，极为恐怖，每一样都足可以让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他到底用了多少种在萧晖身上，恐怕没有人知道……
到了半夜，去找药的店家总算回来了，收获颇丰。原来那药圃里有个储藏药材的地窖，专门储藏采摘了但尚未炮制的药材原料，地窖并未起火，同去的几个人便将各种药材都装了些来，满满的几大口袋，还有许多拿不下。戴雪惊喜不已，一面找人去请郎中来，一面让店家再找人回去搬。
戴雪在幽冥山庄两年，冷焰制药时也常在一边，多少懂得一些药理，大致将拿来的药归了类。冷焰所藏尽是上好的药材，人参皆有儿臂粗细，戴雪令人拿去熬汤。又拣了几样别的药材交给郎中炮制。这些药中也有专治外伤的，戴雪让郎中打成粉末，加水调成糊状，却不假旁人，只让小二准备了干净的热水和毛巾，自己来给萧晖上药。
戴雪打湿毛巾绞干，刚碰到萧晖的伤口，萧晖猛地抖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戴雪见他眉头紧皱，象是极为痛苦，心疼地无以复加，不知道他以前在昏迷时，曾受过多少折磨？也许连昏迷都是奢望……戴雪忙紧紧地抱住他，一叠声地安慰道：“很痛吗？我是雪儿，在给你上药，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再没人能伤害你，再没有了……”萧晖微微地挣扎了几下，渐渐平静下来。戴雪草草地给他的外伤上了药，对手脚断骨和后庭撕裂却无能为力。坐在床边，愁眉不展，心想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万源谷找崔神医，看他能不能妙手回春。
六十二
等参汤熬好，戴雪一口口喂萧晖喝了小半碗，看他的气色略好了点。折腾了半宿，萧晖昏昏睡去，戴雪靠坐在床头，毫无睡意，暗想：幽冥山庄一夜覆灭，那些门人不知去向，此事多半很快就会轰动江湖，不知会激起些什么反应？风波险恶，殊难预料。萧晖重伤昏迷，滞留在此，以自己的武功，难以照顾他周全，必须得尽快上路。但以他目前的情况，又怎能经得住长途跋涉？
戴雪一夜思前想后，忧心忡忡，还是决定不宜久留，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第二日一早店家赶回，把所有剩下的药材都搬来了，正要去买棺木，戴雪却让他赶快去找一辆马车来。店家听说戴雪要走，暗中高兴，忙去准备。戴雪则选了些最名贵药材装好。过了两个时辰店家来回话，马车已准备好了。戴雪让车夫卸了车内的座位，把药材、干粮和饮水等放到车上，又找了几床棉褥垫好，这才从床上抱起萧晖，在马车上安顿好。
一切安排妥当，戴雪又吩咐店家尽快去买棺木为莫无伤下葬，便与萧晖一起上路了。此去万源谷路途遥远，萧晖伤势沉重经不起颠簸，戴雪嘱咐车夫尽量小心平稳，但虽然马车走得慢而又慢，仍是摇摇晃晃。每颠簸一下，萧晖便在神智不清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呻吟，戴雪只得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安慰。记得上次与他去幽冥山庄时，一路上他都这样照顾着自己，今日回看这沿途的景物依稀来时，但心境却已大不一样……
戴雪怕出事故，尽量绕开大道，有时就在车上过夜，啃几口干粮，萧晖却只喝的下极稀的清粥，戴雪干脆买了套锅碗，想到在荒郊野外也可以自己动手生火给萧晖熬粥。第一次生火熬粥时，看到林间野鸟野兽飞来跑去，怡然自乐，忽记起去年被困山谷中捕捉鸟雀的事，满心酸楚，怔怔地发起呆来。不知过了多久，戴雪突然闻到一股糊味，一看一锅细粥已变成了黑糊糊的锅巴……
萧晖的病情反反复复，戴雪也只好走走停停，偶尔经过大的集镇城市，便停下来休息一两天，找当地的名医诊病开方，好在幽冥山庄里找到的药材品种繁多，不乏良药，加之戴雪的仔细照料，喂药换药，病情虽未有明显好转，仍不清醒，但也没有恶化。戴雪一路上不敢多和人说话，怕泄露底细，他少在江湖上行走，知道他的人甚少，倒也平安无事。
前后走了将近一个月，总算到了万源谷附近，救人要紧，戴雪决定不去见冉少阳，直接去找崔神医。他对这里倒是轻车熟路，但想万源谷所处隐秘，怕外人进去叨扰神医，只让马车停在谷外，自己背了药材，抱了萧晖进去。到门前跪下道：“晚辈戴雪求见！”
“我正在制药，哪个家伙在外面嚷嚷？”门吱呀一声开了，现出崔神医瘦削的身影，见是戴雪，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又是你？”
戴雪忙道：“上次蒙前辈治毒救命，大恩戴雪无以为报，近日找到一些药材，对前辈可能有用，请前辈笑纳。”说着解下口袋来，满满一口袋尽是人参、虫草、麝香、灵芝、天麻等名贵药材。
崔神医随意翻检了一下，脸色缓和了些：“这些药材，倒也可以凑合着用用。你大老远来送药，这份心意我收下了。”唤过药童，令将药材抬进屋去，自己便也要转身离开。
戴雪见崔神医转身就走，对躺在地上的萧晖视如无物，不由着了慌，忙叫了一声：“前辈请留步！”
崔神医转身道：“小娃娃，你还有什么事情？”
戴雪道：“晚辈这次来，还有一件要事相求。上回晚辈和萧晖一起去幽冥山庄寻找解药，萧晖不幸落入冷焰的魔窟，被冷焰用以采阳补阳，生命垂危。晚辈日前才与莫无伤前辈一起杀了冷焰，将他救出，恳请前辈救他一命！前辈若肯施救，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崔神医早看到萧晖，对戴雪的来意自是了然于胸，他略知两人之间的恩怨，却恼两人的纠纷一再要自己来收拾残局，因此故意装作不知，只等戴雪来求他。听戴雪开口恳求，且问道：“若要我救他，你拿什么来换？”
戴雪心头一凛，类似的话也曾听冷焰说过，苦笑道：“我这条命本是前辈给的，前辈若要什么，只请开口就是。”
崔神医道：“我要你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