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笑了，这一次的笑没有之前的灿烂，没有之前的阳光，只是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只是眼角清扬的绚烂。但是，这笑，却最为真实。
许仙忽然想起了似乎很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他跟着师傅来到峨眉最高的山峰，看着下面的滔滔云海的时候，师傅曾经指着那云海对自己说：“仙儿，你知道这片云海有多高吗？”
年幼的自己只能摇头。
那时候，他看着风吹万里的云海，峨眉的风景尽皆在胸怀，他不知道师傅为什么问自己这个问题。
师傅看见自己摇头之后，笑道：“仙儿，你要知道，你的任务乃是峨眉的崛起。天道虽然不可变，但是事在人为。我峨眉蜗居西川数千年，一向不管中原纷争，但是有些事，你不去招惹他，他却注定前来招惹你。”
年幼的许仙还是摇了摇头。
“我要你挑起峨眉重任，我要你有一天能够站在峨眉之巅，分封天下。”师傅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所以，你做事只能以峨眉为先，其他事情，现在不能想知道吗？”
许仙的笑容还在继续，他忽然有些觉得，以前那个天天阳光笑容的许仙，也许并不快乐，被禁锢了的命运，就算命运的终点是分封天下，也不一定是快乐的。
因为，那个过程，太艰辛了。
甚至都不如此刻尖锐的剑气扑面而来，心跳几乎也快要停止的时候，来的安详快乐。
因为，现在这个时候，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自己。
剑光越来越近，许仙的笑容越加的真实，他放弃了反抗，也许二十年的生活，他依稀有些厌倦了，虽然峨眉万丈之巅风光无限，但是却远远不如三丈之内的风景清新美丽。
“如果当初我没答应师傅，我的生活将会是怎么样的呢？”
他很想反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反问自己的机会，他以为自己就将这样带着峨眉大业离开这个世界，他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向那个白衣女子说一声谢谢……
如果，不是那一双欺霜赛雪的素手的话。
青离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许仙的身前，她伸出了雪白的双手，不顾强猛的气浪冲击，不顾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尖锐触感，她毅然张开了双手，朝着那道紫色长剑便狠狠抓去！
刺啦！
一声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响起，青离眉头皱起，虽然极力忍住，但是还是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那种长剑划过皮肤的尖锐疼痛，一寸一寸蔓延，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神经。
滴答滴答，鲜血开始掉落。那把长剑竟然真的被青离抓住了，她的双手中是如同泉水般的血液涌出，她感觉好疼，好想放手，但是看见近在咫尺的许仙，她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放不开手了。
原来他的笑这么好看呢，没有原本的灿烂，没有原本的阳光，但是没有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虚假，反而多了如同明媚春光的真实，只是为什么他的眼睛，始终都看着姐姐呢？
就算此刻，她奋不顾身，用所有的修为握住那把飞驰的长剑……
“青青！”姐姐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而许仙也似乎惊醒过来，看着青离讶声道：“青离姑娘，你……”
青离笑了，她的手依旧疼痛，但是长剑的冲力还在继续，紫风依旧没有停止攻势。
“你……”出乎意料的，紫风竟然说话了，“你竟然救他？”
就算适才白素贞出手，紫风也是一副不管不问，依旧攻击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青离出手的时候，他的语气中竟然多了一分犹豫。
青离的手还是握住了那把长剑，她慢慢转过头，没有再看许仙，她的眼睛清澈美丽，嘴角一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救呢？”
紫风听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你心着魔了。”
青离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着魔了呢，难道你能看到我的心吗？”
紫风抚了抚修长的手指，然后手指一弹，那把长剑竟然回到了紫风的手里，没有再继续攻击许仙。他抬起了头，看着青离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远远不值得你付出的，青离，你的心已经着魔了，如若不救治，你将会一生活在痛苦里。”
“那要怎么治呢？”青离不顾自己手里还在流淌的鲜血，任由白素贞来到身边拉起她的手，拼命止血。
“如果你跟我走，我可以替你治好。”紫风笑道，“只是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那么我要告诉你的是，心魔的产生是因为你身边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青离，你可知道你今日阻我杀许仙，将会给你带来难以逃离的劫难？”
青离感觉自己的鲜血还没有停止，一股晕厥感浮上脑海，不过她还是艰难道：“紫风，你到底是何人？”
“我就是我。”紫风抖了一下手中长剑，紫色的流光划开道道氤氲，“青离，你给了许仙一次重生的机会，但是我今日还是要杀一人，我的剑出鞘，不取人性命是不会收起来的。”
“你想干什么？”青离一愣，问道。
紫风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他看着手里的长剑笑道：“许仙和白素贞，我可以只杀一人，你要救谁？”
青离愣了，他没有想到紫风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姐姐和许仙？一个是五百年厮守的姐姐，一个是一见钟情的阳光少年，自己，应该救哪一个呢？
“那你先杀了我吧。”青离慢慢走到了许仙和白素贞的前面，看着紫风道。
紫风握紧了手里的长剑，他看着一脸平静的青离，夜风中的她宛如最为美丽的魔界血樱。紫风活了很久，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凝视一个女子。
不过他随即神经一紧，手中长剑忽然划过了虚空，片刻之间便来到了青离脖颈前三寸处。
如同流水一般的剑光呼啸冲过，吹得青离的长发飘飘飞扬。
对视。
无语。
一个眼神便是千言万语，一句沉默似乎也成了刹那间的百转千回。
半晌，紫风忽然笑了笑道：“你很聪明。”
收剑，紫风回身，紫衣翻飞如若仙人，他御风而去，声音淡淡传来：“青离，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的。但是只是这一次，下一次在遇见的时候，我们就陌路吧。”
陌路。
青离的心脏一紧，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词语，他的心里想起的不止是紫风，也许还有一个许仙。她看着紫风离去的背影，手里的疼痛虽然感觉不到了，但是却感觉心脏里似乎什么东西发芽了，缠缚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是心魔吗？
青离想要回头看一看姐姐和许仙，但是却提不起一丝的力气。
陌路了，有心魔了，她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有很多声音在说话，她想要听清楚，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些音节。
终于，在白素贞的惊呼声中，她晕了过去……
当紫风的身影消失在杭州城里的时候，在杭州城外西湖的雷峰塔顶，正站着两个人，遥看此处刚刚发生的战斗。
一个老者，身穿白色的僧服，还有一个年轻人，身穿雪白色的衣衫。
都是和尚。
“师傅，你说紫风为什么不杀青离？”年轻和尚，金山寺掌门法海，没有回头，问题却已经问出。
他身后的老和尚气势内敛，如果不是白色的僧服，被人也许都看不到他。他的眉毛很长，带着说不出的智慧：“法海，紫风既然能够看出青离心魔，自然也就不会杀她了。”
“是忘情珠吗？”法海回头看着他的师傅道。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忘情珠对于紫风来说，重要性不必多说，我只是很好奇，既然这么重要，他竟然还会放过青离。”
“那我们该怎么做？”
老和尚“哈哈”笑了几声，道：“法海，现在你是金山寺的掌门，我不过是一个看守雷峰塔的老和尚而已。”话音一落，老和尚便从塔顶朝着塔底走去，虚空漫步，一看修为就不是平凡之辈。
“忘情珠必须归属金山寺，我不管你愿不愿意，金山寺的重担都在你的肩上。”老和尚的声音淡淡传来，“有空去探一探青离的虚实，还有许仙。西川峨眉，韬光养晦几千年了，染指天下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喽。”
法海看着慢慢消失不见的师傅，皱着眉头看着夜幕中的杭州城。他有一句话，很想问问师傅，却始终没有开口。
“师傅，出家人不是应该超然物外，不问世事的吗？为什么我们金山寺偏偏要在如此乱世中，大显峥嵘呢？”
章二一、桃花
青离还没有醒。
但是她是有意识的。
周围是一片苍茫的大雾，看不清楚四周的景致，只能依稀看到雾气像是流水一般缓缓流淌。天是阴测测的，有股湿冷的感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缓缓踱步，苍白的雾气在裙摆上飘舞。她的意识慢慢恢复，但是走了这么久，周围的景色没有一丝变化。
低头，看了看苍白的手，没有伤口了。
青离明明记得，自己的手被紫风的长剑划伤了的。
为什么此刻安然无恙？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一个奇怪的地方？姐姐和许仙又在哪里呢？
有风。
似乎是有风来了，青离的耳畔想起了淡淡的风声，她的长发还是飞扬，周围的雾气以很快的速度运动着，片刻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离一愣，她的衣摆缓缓摇曳，雾气消失之后，她看着了眼前的景色。
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大片桃花林，雾气消失之后，太阳缓缓照射，天空在片刻之后变得晴朗，湛蓝。
桃花开了，三月的春风中桃花正开的美艳。那些粉红的花瓣，有的落到了地上，风一吹，如同波浪般翻滚开来。
有的随着春风漂浮到了空中，围绕着缓缓走近桃花林的青离开始悠然旋转。
青离好奇极了，这里怎么会有一片桃花林的？这些桃花树，躯干苍奇，一看便知道有些历史了，青离嗅着淡淡的花香，莲足轻移，素手不停捻起一两片在空中打转的桃花瓣，此情此景，甚是美丽。
“人面桃花，我笑春风。”就在这时，青离忽然听见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一愣，转头，随即眼神一紧，青离呆呆地看着面前，不知道什么出现的男子。
他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手里拿着一枝满是桃花的枝桠，雪白色的僧服在阳光下发出明亮的色彩，虽然是和尚，但是英俊的面容，灿烂的笑容，几乎可以直接侵入人的内心，让人在一瞬间对其生出无限好感。
他的气质是淡淡的三月春风，宛如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蓬莱上空那个御风而来的年轻和尚，就算是要出手了，也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
“是你！”青离自然认识这个和尚，自己在蓬莱偷仙草的时候，曾经和他交过手，在杭州城外，也曾经目睹他和紫风大战。
法海！
十大仙门中最年轻的掌门，修为已臻化境！
只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是我。”法海一笑，他的笑容太好看了，当和尚都有点可惜了，他抚摸着手里的桃花枝桠，看着青离道：“姑娘不希望是我吗？”
青离一愣，看着法海皱眉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你，这里是哪里？”
“这是你的心里。”法海笑道，他缓缓踱步，淡淡的气流吹起了地上的落英桃花，粉红色的花瓣在他雪白色的僧服上上下起伏，“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心里，我也不知道。”
我的心里。
青离喃喃说着这几个字，不明白法海的话是什么意思。淡淡的桃花香中，法海已经来到了青离身前不远处，他伸出了右手，拿着那一只缀满桃花的枝桠，递给了青离。
“送给你。”
语气是淡淡的，但是在青离看来却是惊世骇俗的。
金山寺的掌门，名满天下的除妖和尚，给一个女子送花？
青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过那朵话，但是却知道下奶发生的事情一定有蹊跷。她看着那枝缀满桃花的枝桠，又看了看英俊的法海，淡淡道：“我不要。”
法海没有惊讶，只是笑了笑道：“为何？”
“陌生男子送的东西，我向来都是不要的。”
法海一愣，随即又道：“可是我们见过面了。”
青离摇了摇头道：“有的时候，见面还不如永远不见。法海掌门，我不会相信你进入我的心里，只是想要送给我一枝桃花。”
“如果我说我的确是这样的目的呢？”法海淡淡笑道，他竟然把那桃花放到鼻间一嗅，然后继续道，“我觉得青离姑娘和这桃花一样美。”
青离看着法海，没有说话。按理说，一个和尚，讲究的是平静如水的心思，切勿进女色，这个法海作为掌门，怎么会有如此轻佻的言论？
“桃花再美，过了春天也就凋零了。”青离缓缓道，“难道你认为我也会很快失去我的青春吗？”
法海轻轻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下的桃花道：“青春不过是一转眼的刹那芳华，对于有的人来说，青春只有一瞬，而对于有的人来说，青春是万年。”
青离不是很明白法海的话是什么意思。
法海没有等青离说话，而是把手里的桃花有递了递，他继续笑道：“你的青春，永远存在，所以这花，你得收下。”
“我不收。”青离还是摇了摇头道，“陌生人的东西我不收的。”
“原来你还当我是陌生人呢。”法海苦笑，他收起了手里的桃花枝桠，而后手指一弹，那枝桃花便慢悠悠地朝着桃花树干飞去。
光芒闪过，桃花枝桠重回桃花树干之上。
没有丝毫突兀，没有丝毫的不和谐，那枝原本已经被折断的桃花，竟然如同最初那般，重新在桃花树上摇曳生姿了。
法海的修为境界，到底有多高？
“既然姑娘不要我的桃花，那么我便还给桃树吧。”法海笑道，“只是姑娘说不收陌生人的东西，为何你和紫风已经陌路了，却还拿着他的东西呢？”
青离一愣，疑惑道：“我拿他什么了？”
法海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盯着青离，似乎是在思考，沉吟半晌才道：“你不知道你拿了他什么吗？”
“我不知道。”青离想了想，她确实是不知道的。
法海这次愣了愣，看着青离的眼神，不似作伪，只能摇了摇头，道：“既然你不知道，那么我也不就不便多说了，你早晚会知道的。”
说完，法海转过身，朝着原本的那棵桃花树走去，背影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漫天回旋飘荡的桃花，带着说出的美感，一身雪白色僧服的法海如同来自仙界的仙人，淡然气质，风采无比。
“既然青离姑娘还不愿消沉你的心魔，那么我也无能为力了，只希望青离姑娘可以平安喜乐，自在如风了。”法海在桃花树下站定，而后回头笑道，“世间有无数种说不出的苦涩，而有两种苦更是苦中之苦，一个是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