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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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之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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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费罗姆姆一直往湖岸冲,她假设维薇会跟在身后,这种时候她也无暇细思,只因她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夜!

等她登上小船,安顿好莉琪,才惊恐地发现,维薇并没有跟上来!

“维薇!”费罗姆姆的声音颤抖而扭曲,“维薇,你在哪里?”

“我要维薇!”莉琪又开始哭。

费罗姆姆下船寻找,浓黑的森林中,她只能像失去视力的飞蛾般,乱冲乱撞,直到看到迅速而来的火光。

本能让她不去想维薇会有的遭遇,因为眼前还有莉琪,天地不应中,她只能救一个算一个了!

邪恶的黑水,诡异的五星联机,如鬼嚎的虫鸣,一切都充满着不确定,而在这不确定中,船划向湖心。

“我要维薇!”莉琪抽噎着。

“嘘!她等一下就来。”费罗姆姆说,心中念着“阿门”。

月太亮,星太明,每一分每一秒,彷佛都会被恶徒抓到。费罗姆姆拚命地划着桨,狂乱地低声祷告。

船顺水而流,远远的,火把恍如野兽的眼睛,它们吃了爸爸、妈妈和姊姊吗?

莉琪又哭了,但费罗姆姆并没有听见。

对莉琪而言,这个夜是永远的梦魇,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学会了无声的哭泣。

 ※  ※ ※

从北方山丘地的阿帕基城,走到平地靠海的塞提城,费罗姆姆牵着莉琪,足足花了五天才到达。

最初,她们躲躲闪闪,依着最偏僻的路线逃难。后来实在是饥寒交迫,才混入一堆向南行的游民中,他们有旅人、乞丐、朝圣者、卖艺人。她们不言不语,一身骯脏,像一对相依为命的可怜母女,尽管不会有人对她们感兴趣,但她们仍害怕得犹如惊弓之鸟。

她们在一个黄昏抵达塞提城,第一眼便是满天的红霞及飞翔的海鸟。这么多日来,莉琪初次忘却自己的悲伤,打开童稚的心,欣赏这地中海沿岸的美丽港口。

“如果维薇在就好了。”莉琪难过地说:“还有爸爸,妈妈……”

费罗姆姆已疲惫得看不见风景,她急急走上石板大街,鹅卵石小路,不规则的台阶,来到拥有城里最高尖塔的圣母教堂。

莉琪跟得很吃力,却十分乖巧。她的红苹果脸已变得苍白削瘦,浅褐色的长发纠结在一块儿,紫罗兰的眸子蒙上一层暗灰,像霜冻过的石子,盛载着不屈于八岁孩子的沉重神情。

“你先站在这里,我去找马修神父。”费罗姆姆将她安置在几丛葛藤中,再去敲边门。

莉琪知道马修神父,他是爸爸巴黎大学的同学,也是神秘阁楼的常客,常逗她们姊妹开心,还做过几个牵线的木偶,演一些好笑的故事。

那些木偶还在育婴室的衣柜顶,是不是永远看不到了?

她擦掉落下的泪,努力听台阶的另一端正在交谈的声音。

没多久,一个穿黑袍戴十字架的男人走过来,他高高瘦瘦的,头顶秃空,围一圈黑发,正是莉琪所熟悉的马修神父。

马修看到这里着小白巾,眼中噙泪的小女孩,忍不住蹲在她面前说:“不要怕,上帝会保佑你。”

“上帝还在吗?”莉琪细声地问。

马修愣了一下才说:“你对它有信心,它就存在。”

“维薇说,人都不见了,怎么会有上帝?”莉琪想着,又哭了出来,“我要维薇、爸爸和妈妈,你能找到他们吗?”

马修面色凝重,眼底有泪光,最后才说:“会的,我会找到他们,上帝将会助我一臂之力。”

那晚,她们睡在教堂后修道院的客室里,床上的被很洁白,草垫很干净,让她们终于有个好眠。

以后几天,她们随着修女祈祷、提水、种菜,莉琪还学会了制蜡烛、肥皂、香油的基本步骤。

马修神父则去北方打探消息。

莉琪日日等待,想象爸妈和姊姊会快快活活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用心虔诚地祷告着。

 ※  ※ ※

一个夜里,莉琪被噩梦惊醒。从逃离农庄的那一天起,她就没一夜安稳。等心跳平静了,她却听见纱帐外传来走动及谈话的声音。

“你说,他们都死了?”是费罗姆姆。

“是的。尼尔和玛莲的尸首就挂在广场的木桩上,我看了一眼。”马修低声说。

“哦!上帝!”费罗姆姆低叫一声,饮泣一会儿又问:“那维薇呢?你找到她了没有?”

“那孩子的尸体在湖上被人发现,已经火焚了,连骨灰都没有留下。”马修几乎说不下去了。

“哦!真是太残忍了!他们竟然达一个孩子的灵魂都不放过!”费罗姆姆再也受不住,捶心揪肠地哭喊道:“我可怜的维薇呀!她才十岁,从有没害过人,为什么会遭此厄运?!是我没照顾好她,我太对不起玛莲夫人了!呜……呜……”

马修本想警告她,别吵醒了莉琪,但一转头,就看见莉琪光着脚站在石地上,脸白得像鬼。

“莉琪……”马修向她走去。

“他们不会来了,对不对?”莉琪用有些困惑,又有些明白的语气说:“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对不对?”

“莉琪宝贝!”费罗姆姆一把抱住她,说:“好好哭吧!他们是被魔鬼害死的!”

“别难过,我们来祈祷。他们的肉体虽死于曲解不义,但上帝早已接纳他们的灵魂……”马修径自念了一段经文,想平抚彼此的心,寻出一条生路。

莉琪哭干了眼,哭哑了喉,将费罗姆姆的棉衣弄湿一大片。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费罗姆姆红着眼说。

“这次朱尼士主教发起‘教会大改革’,决心铲除异己,已诛连了许多人,我不知道多久会轮到我……但在此之前,我会设法安顿你们,我绝不让夏贝诺家族唯一的骨血遭逢不幸。”马修摸摸莉琪的小脸说:“意大利长年处在城邦的对抗中,为了权力及金钱,任何人事都可以出卖。我想了很久,决定将你们送到法国。”

“法国?”费罗姆姆问。

“是的。我在法国有位朋友,颇有权势,又赞助科学,或许能给你们庇护。但我必须找个可以信任的人,先去联络他。”马修皱着眉说:“问题是,此刻人心惶惶,我能派谁去呢?”

“我……我可以去。只是这段期间,莉琪要到哪里去才安全呢?”费罗姆姆说。

孤灯的火在每个人的脸上跳动。莉琪毕竟是孩子,哭倦了,就闭眼沉睡。然而,由她紧锁的眉头,喃喃的呓语,足见她内心的不安与痛苦。

马修来回走了几步,摸摸他腰上的小皮包,忽然灵机一动说:“有了!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圣母教堂的孤儿院。”

“孤儿院?那怎能算是安全的地方呢?”费罗姆姆责问。

“圣母孤儿院并不是普通的孤儿院,它只收女孩,而且是身有残疾的女孩。人们视它为一种诅咒,对它都避而远之,或许正是莉琪目前最好的藏身之所。”马修说。

“残疾?是什么样的残疾?”费罗姆姆问:“是像麻疯病吗?”

“不是那种具有传染性的。”马修解释说:“多半是一些四肢五官有缺陷的人。她们从不离开孤儿院,因此不会怀疑莉琪的身份。”

“不!莉琪已经够不幸的,怎么可以和那些人在一起呢?而且,她是正常的孩子,年纪又小,一定会吓坏的!”费罗姆姆反对说。

“吓坏总比被杀死好吧?现在外面还一直在搜寻莉琪,称她是小女巫。若有一点疏忽,就是连这所修道院也护不了她。”马修说。

“可是……”费罗姆姆仍然有些犹豫。

“而且,这都只是暂时的。”马修放缓语气说:“说实在话,那些女孩子虽然外表难看,内心却比外面的人都善良,我相信她们会爱护莉琪的。”

费罗姆姆轻抚莉琪发着琥珀光芒的发,亲吻那可爱的脸庞。她已经失去一个天使,绝对不能再失掉另一个了。

“只是暂时……”费罗姆姆低声说着,像在告诉自己,也告诉莉琪,“不会很久的……”

莉琪作了整夜的噩梦,费罗姆姆也为她念了整夜的祈祷词,其中有一半是为了可怜的夏贝诺夫妇及维薇。

直到天亮,费罗姆姆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的情况下,也只有同意马修的计划了。

 ※  ※ ※

莉琪踮起脚,由房间的窗子向外看,除了蓝天,就是绿树,景色十分单调。她想到初来塞提城时所见的热闹港口,它在哪里呢?

她不喜欢这个孤儿院,建筑粗陋暗淡,破旧的陈设及斑驳的墙壁,都令人有阴气森森、死气沉沉的感觉。

何况,她并不是真的孤儿!虽然她失去了父母和姊姊,但她还有费罗姆姆呀!

“你忍耐一阵子,我很快就会来接你出去!”费罗姆姆临到法国的前一天,这么告诉她。

“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去?”饱受惊吓的莉琪,不依地说。

“因为坏人还在外面,我要把你藏起来。”费罗姆姆耐心地说:“乖乖听话,我一下子就回来。你每天数日出,还没用完十个手指头,就可以看见我啦!”

“真的?你保证?”莉琪噙着泪问。

“我以上帝之名保证!”费罗姆姆将手放在胸前说。

她眼见着费罗姆姆由她们来的石阶离去,她内心仍没有把握,因为这些天来,她一直看不见上帝的仁慈与权柄。

在进孤儿院以前,马修交给莉琪几片拇指大的皮,上面涂着血脓痂屑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像人类皮肤上的疮疤。

莉琪看一眼,就转过头去。

“不要怕,这些都是色彩颜料。”马修很严肃地说:“你仔细听着。外面的坏人还在找你,我们要把你藏在圣母孤儿院里。那儿的女孩都生着不同的病,也有脸上被烧伤的,而我要把这几块皮覆在你的右颊上,让你变成她们其中之一。记住,不要随便扯下来,连睡觉时都要贴着。”

莉琪实在很不愿意那些丑陋的东西碰到她的脸,但马修的语气正经得过份,又像一种胁迫,彷佛不做就会有严重的后果。

“要贴多久呢?”莉琪有些委屈地问。

“很快!等费罗姆姆回来,你又可以变回漂亮的小莉琪了。”马修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

很快!很快!每个人都说很快!但她扳着手指数到第七天了,始终没有人来接她。

房门打开,睡在莉琪隔壁的女孩走进来。她叫亚蓓,不超过十岁,穿着孤儿院中一式的灰长袍,头上夹着灰色长巾,有一半遮在脸的下半部,想必有什么残缺。

这七天来,莉琪很少和她说话,态度很生疏。

“你又没吃饭了。”亚蓓说。

莉琪盯着她,一声不吭。

“珍修女说,不吃饭还是要做事,现在你得跟我去上纺纱课。”亚蓓说。

“我不必上课!”莉琪想想又加了一句,“我再三天就离开这里了!”

“离开?那是不可能的事。”亚蓓用小大人的口吻说:“只要进了这圣母孤儿院的人,除了死,没有人能够离开!”

“死”这个字眼,像尖刀般刺进莉琪的心,她又想起再也见不到的亲人,忍不住悲从中来。

“你别哭嘛!”亚蓓急急的说:“没多久你就会习惯这里的生活,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莉琪努力抹着泪,她不愿意哭给别人看。

突然,有人在长廊上摇铃,是大厅集合的讯号。

“奇怪了,现在又不是祷告或用餐的时间!”亚蓓嘟嚷着,又催促莉琪说:“我们快走吧!去晚了,会受罚哟!”

莉琪慌忙地跟上去。由各角落甬道,陆陆续续有穿灰长袍的女孩出现,由大到小约二十多个,很明显的,她们都不是健康正常的人。

使人更惊讶的是,大厅已经有五位士兵等在那里。

阴暗广大的空间,只有高高的窗洞射下阳光。女孩们如幽灵般的站立着,莉琪不禁打个寒颤。

“这是圣母孤儿院所有的女孩,她们都已经身心受创了,你们怎么还忍心来打扰呢?”珍修女有些生气地说。

“对不起,我们是奉命行事。”其中一名士兵说:“我们今天来此,是要找一个叫‘莉琪。夏贝诺’的女孩,若有人知道,请说出来。”

莉琪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吓待全身发抖,要不是一旁的亚蓓牵住她,她搞不好会放声大哭。

“我们这里没有姓‘夏贝诺’的人。”珍修女说。

士兵们不理会她,往女孩们一个个梭巡,碰到约八岁左右的孩子,便仔细察看。

亚蓓被掀起面纱时,尖叫一声。莉琪第一次由近处看到扭曲如蛇的丑陋伤疤,由嘴旁大片延伸到耳下和脖子,真是恐怖极了!

下一个是莉琪。在士兵打开她的面纱时,她哭了出来,泪水流在她右颊的点点疮疤上。

“你们吓着孩子了!”珍修女忙过来拥住她说。

士兵们搜不到他们心目中的“莉琪。夏贝诺”,只有悻悻然的离去。

“愿主原谅你们的鲁莽!”珍修女在胸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女孩们解散以后,珍修女留下了莉琪,将她带到一旁的小房间。尽管士兵们没有识破她,但她仍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珍修女握住她的手,用怜悯的口吻说:“亲爱的莉琪,你的费罗姆姆已经蒙主恩召了。”

蒙主恩召?是死了吗?像爸爸、妈妈和姊姊吗?不!不!费罗姆姆怎么可以死呢……

“费罗姆姆是在三天前落水而死的,当地人已经替她做追思礼拜了……”珍修女又说。

“不!不!你们弄错了!她没有死,她会回来接我,她用上帝的名保证过的,她会回来的!”莉琪挣脱珍修女的手,大哭地说。

“莉琪,我明白你的悲伤……”珍修女试着说。

“我要费罗姆姆,我不能没有她。求求你,把她找回来好吗?”泪水将莉琪的面纱都浸湿了。

“亲爱的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主的旨意是无法违抗的。”珍修女又说。

莉琪继续哭着,她又模模糊糊的问:“马修神父呢?我要马修神父!”

“马修神父已不在圣母教堂了!”珍修女说。

“为什么?他去哪里?”莉琪睁大眼说。

珍修女不能说他是因为违反圣经教义而被捕下狱,只回答说:“他受教皇宣召,不会再回来了。”

“不再回来?永远吗?”莉琪一下子理解不过来。

“永远。”珍修女点点头说。

“就像爸爸、妈妈、维薇和费罗姆姆吗?”莉琪的脸色苍白,她的忍耐力已超过八岁女孩的限度了,她哭喊道:“那我怎么办?谁来接我?”

“莉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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