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简不动声色地移开，茅廉很难过，亦无奈。
孩子的事情，茅廉认为现在的陈简，能挺得过去。但若真的如他猜想那般，芸娘如果与天星教有关，恐怕这事的后果就大了。陈简要怎么撑下去？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陆岱鸿见陈简气色不佳，勉力支持，却稳保浮云谷谷主之仪态，不由更接连冷笑。他改了初衷，将后面的话提到前面讲，句句刺人心肺：
“芸娘其实不是出自丧魂林。她和丧魂林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她是柳如生唯一的亲姐姐。
她若不是因为你，不会滞留武林，迟迟不归天星教。她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放弃天星教教主之位，被天星教执行教规，废了全身武功……”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陆岱鸿却仿若历历在目。当年那痛彻心扉的经历，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刚才。
陈简身形微微闪了闪，几不可察。
他捂口闷咳。暗红之血，从他嘴里涌出，全数被吸入他手中的棉帕之中。
许是他心力实在不堪重负，陈简嘴角的余血，有一丝残留，未拭尽。
茅廉心中不是没有这个极端的猜测。但陆岱鸿毫无遮拦的直截了当，依然让他与刘长老震惊不堪。
张玉宇与林梁，恰好来明月庐，他们在门外听到这个秘密。张玉宇下意识地想离开，却听陆岱鸿在里面大声喝道：“想听就进来。何需在外躲躲藏藏！”
张玉宇与林梁进退两难。
陆岱鸿见陈简稳重之面未落，不禁怒火中烧，十分刻薄道：“你没想到吧，明禅大师苦寻了多年的柳如命，就是芸娘！
还记得当年芸娘要你亲手端给她的那碗药吗？就是你端来的那碗药，让她死了心，也死了她想生下她肚子里你孩子的心……”
陈简身子，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陆岱鸿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何心冷如万年寒铁。这样了，还能面不改色。更替芸娘不值。
“住口，你别说了！”茅廉突然上前扶住面色沉稳纹丝不动的陈简，朝陆岱鸿，半求半不平道：“你是想活活逼死他吗？当年的事情，阴差阳错，怎么能全都怪到他身上！
芸娘怀有身孕的事情，他根本不知。就像这次。若不是你故意隐瞒小花身世，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陆岱鸿十分不削：“他会不知芸娘怀孕之事。陈简，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点不通医术。
当年你要芸娘离开。芸娘为了让自己死心，替自己亲手熬了一碗堕胎药。只要你有心，一点点心，你怎会察觉不出那药中含有妇人堕胎药物？
是你亲手打掉芸娘的孩子，亲手将芸娘的心，伤尽！
她本想着，这样委婉地告诉你她怀孕之事。即便你不肯与她在一起，大不了，她回天星教将孩子生下来，一个人抚养便是。
你那日，比平日殷勤。不仅未能‘察觉’药中真相，更亲手替她将药喂下。声言从此以后，你们二人视若此生从未见过，让她立刻离开浮云谷……”
陈简闷咳不已，身体依然顽挺。他手里的棉帕却怎么也遮不住，口中鲜血顺着嘴角，绵绵溢出。
茅廉与刘长老呼着陈简的名字惊慌起来。
陈简拒绝茅廉与刘长老的援助，他勉力提起一口真气，这一刻，张玉宇与林梁破门而入。陈简朝张玉宇招手，缓缓道：“宇儿，你过来。”
“师父。”张玉宇冲到陈简面前，要替他疗伤。
陈简强吞下喉咙里接连不断涌起的腥血，大力握住张玉宇的手，看着陆岱鸿，对张玉宇道：“那是你亲生父亲。你还不去给见过你的父亲。”
……
在小花自尽后的一个多月以后，雅雅带着昆仑山的红雪莲回来了。
江湖行（3）美好 。。。
小花的话，让叶康不禁暗惊。他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疑窦深深。
心思慎密的他，拒绝了小花的好意。对有些黯然于表的小花，诚恳道谢，好言安抚。最后他说，此事非同小可，要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又是两日过去，叶康迟迟未作决定。忧思在小花的小脸上，迟迟未退，一日胜过一日。。
而白日里，叶康的身体，随着他功力的加深，变得越来越僵硬，也一日胜过一日。
这日，僵硬而息的叶康，突然感到身体一空。被惊醒。
小花带着他在丧魂林里穿梭得非常之快，如同离弦之箭。
小花数日前对他说的话，让他此刻顿时大骇不已。匪夷所思的建议，自寻死路的做法，叶康怎敢轻易尝试。
他还在慎密思索，不敢轻信中。小花却忍不下去了。她不顾叶康的眼珠子如何凸出。她一意孤行，将叶康带出丧魂林，毫无顾忌地将他放到冬日暖阳，阳光的直射之下。
小花忍住羞怯，将叶康衣衫剥净，全身裸 露……
叶康似被人放在案板上屠宰的羔羊，无丝毫反抗之力。他有急又气，又悔又恨。
但是，没过多久，他被阳光直射到的下腹，竟然开始自行催动他体内的真气……
真气开始不受控制，汹涌从叶康丹田处，咆哮而出，怎么也无法停止。
叶康经脉，僵硬如死石。怎抵得突如其来的真气洪流，反复冲刷。他体内死石般的浑身经脉，逐渐生裂，成缝……
叶康苦不堪言，可他连痛得想就地打滚，自我了结，也办不到。他甚至无法后悔为何不早早设法杀了小花。
小花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珠凸来凹去，凹来凸去，咽喉痛苦地吞咽不断。
她收起不忍的心，亦屏住女子的害羞怯意，凝神运功，将手掌按在叶康的脑顶之上。
绵绵真气，由她的手中不断地流入叶康的百会穴，流入叶康体内周身的经脉。
随着她定神入意，真气从她身体各大要处，而不是仅限于丹田，汹涌而生，似潮水般冲入叶康体内，与叶康体内被阳光催生的真气洪流，冲撞，缠纠起来……
这来自不同身体，不同性别的真气洪流，拼命冲刷着叶康那本就异常宽大的僵硬经脉。经脉裂痕加剧，叶康体内如煮沸水。
小花将另一只手，按上叶康的胸膛，分出一股真气，护住他的心脉，让他心脉不至于裂变得过快……
傍晚过后，太阳下山，月光还未出现。
小花对痛苦了一整天，依旧还不能动弹的叶康，轻轻道：“我知道你很痛。你信我，我若不这样做，你的经脉会僵死成石，将来很难逆转。
你的经脉，如今连晚上都开始变得僵硬起来。虽然你现在，夜晚还能照常行动。但这样下去，用不了一个月 ，你会成为真正的石头人的。
天地有阴阳，时日有黑白。阴阳黑白互为之极，应缺一不可。练功应该也是这样。
你看你现在的经脉，虽只经过一日阳光。但它能自行催生你体内的真气，将你僵硬如石的经脉，撕裂重塑……
我知道你很痛。我以前也这样很痛很痛过。但是，只要痛过了，就会好了。你信我，我不会骗你。不过，接下来，你恐怕还得痛好些日子。”
叶康被要人死命的痛苦，折磨了一整天，那有力气回应她。
他这人，意志也异常强悍。即便他在经历白日那非人的疼痛之时，他大多数时候，也竟还有非常清醒的意识。能从异常痛苦而造成的幻觉中，分清虚幻真实。
从某种程度而言，幻觉似乎对他毫无作用。
他在少有的慌乱之后，很快便见势得势，顺应真气而行，这一整天下来，居然没有丁点走火入魔，甚至连一丝走火入魔的征兆也没有。
小花知道自己似乎做得不妥，但她认为她必须这样做。她不想叶康真的变成石头人。
小花随即将叶康送回丧魂林。
明月升空，月色洒出，叶康的身体慢慢能动了。
他行动一恢复，根本不去找小花理论，直接去掉衣衫，裸 对明月……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月，叶康终于可以，无论白日与黑夜，皆能行动自如。他对月阴神功秘笈中，所记载的含糊怪异之处，总算也大体弄清楚了。
小花见他功力有成，无甚大碍，却在自己面前总是作出一副很虚弱的样子，不觉有些闷闷。她受到叶康之前的影响，忍住没当场揭穿他。但忍到现在，她忍不住了。
叶康回答与否，小花不见得十分在意，但她真的很想将这个问题问出来。
小花一问，叶康更郁闷。
小花的固执与天真，让叶康暗自气恼语塞之余，相当无语。
为了将来他至于不太头疼，叶康不得不像教孩子一样，重新教导指点她。他的言语相当委婉，耐心之极。这哪里还像原来如天神般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他。
当然，叶康更是郁闷自己为何神功已成，可以不动声色地虚弱自己的脉像，弱化自己的经脉。可竟然还是瞒不过对方。这神秘女人的武功，究竟深不可测到何种境地？
她到底出自何门何派？为何翻遍整个武林，都找不出一家，与她的武功相似的门派？
当然，叶康打死也不会认为绝美的小花，是来自天上的仙子，虽然她确实美得如天仙一般，尤其那双眼睛，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拥有的那种明亮与清澈。
小花的过分善良与天真，叶康不能否认。小花的聪慧，对他的戒备，他也一清二楚。叶康从未遇到过像她这样的女人，亦颠覆了他自幼受训，养成的对美丽女人的常识。
美好之物。是人，总有贪婪占有之心。尤其是对自己有益无害的美好之物，更是如此。当然，理由也层出不从。
叶康暗自盘算：她的身世来历，只要时间长了，应不会问不出来。她要在江湖上一露面，只怕会引起武林混乱。于她，不是好事。
她既然从黑白无常手下救了我，助我练成神功。我叶康也不是恩怨不分，忘恩负义之人。这份人情，岂能不还她！
叶康还没想好怎么对小花说，小花又说话了：“丧魂林的月光，与他处都是一样的。但它林子里的雾气却有另有玄机。你是需要月光与丧魂林的雾气，才能练成此功。
但白日，这里没有阳光。即便有，因雾气玄机之故，只会让你经脉僵硬，而无法将之重塑。
进入你体内的雾气，若不能很好地化去，及时驱除。你的身体以后应会变成跟石头一样……”
小花一边努力思考，一边带着疑惑与推测，最后对叶康道：“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全对。但你真的不能再那样练下去。你不要怪我，好吗？”
叶康望着她，半响之后，不由道：“你究竟来自哪里？师出何门？你师门就放心让你一人独自在外？”他随即挑挑剑眉，了然道：“也是。你的武功，登峰造极，武林找不出能胜过你的人。就是我，即便现在，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难怪他们如此放心。”
小花闻言，低下头，变得沉默起来。
叶康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也没做过多的想念。
却不料，小花沉默一阵后，抬起头，对他道：“你的武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差。你的筋脉如今已经重塑，只要功力稳定后，你应该会很厉害。
我没同人比过武，也不想比。但我想，你应该追不上我。
至于其他人，他们追不上我，也伤不到我。这样很好。他们一来，我只要避开就好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奇怪。你的师门难道就只教了你武功，而不教你其他？他们不教你怎样人情世故，怎样行走江湖？”叶康不禁问道：“你的家人呢？你家人也不管你？”
小花坐在树枝上，缩起脖子，抱膝蜷缩。看上去，十分可怜巴巴。叶康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他的提问，叶康知道她应该不会再回答了。然而这次，过了好一阵后，小花将下巴靠在卷曲的双膝上，有些黯然伤心地应道：
“我没家人。就剩我一个人活着。我做错了事……”她停了停：“他不要我了。我从山上跳下来，想死了就去阴间找爷爷与家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死，没去成阴间，却出现在丧魂林里？”
小花的话，时断时续，亦让人听得十分莫名其妙。
叶康沉默地看着她。
浮云谷片段
陈简让张玉宇认父 ，陆岱鸿不肯相信，茅廉与刘长老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陈简请刘长老等人全部退出房间暂避，他与陆岱鸿两人独自面谈。
陈简告诉陆岱鸿，张玉宇是他与上官蕊珠的孩子。陆岱鸿当即否认，陈简让他仔细回忆往事。
陆岱鸿的脸色突然有些变了。似是不敢相信。
陈简叹道：“蕊珠将宇儿交给我时，曾告诉我，这孩子是她强求得来。她无颜面对你，也不愿用孩子要挟你。”
“宇儿是你带芸娘离开望春冢后的第二年三月出生，”陈简一阵闷声猛咳，艰难道：“你和芸娘离开望春冢时，她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陈简很想将“你身为医者，竟也没看出来？”这一句还给陆岱鸿，但他没有这样做。
陆岱鸿往后退了退，他有些愤怒道：“我从未主动碰过她。她为何会有身孕，她最清楚。我知道你跟夏侯延、墨全彦一样，都认为我辜负了她。
我当年为何会答应与她成亲，你们难道不知？她肯帮我，我感激不尽。要我一条命还给她，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们都说她是世上最贤淑的女人。这又与我何干？我只想与芸娘厮守到老。
她对我下药，让我做出对不起芸娘之事。我念在她帮了我的份上，放过她……”
“陆岱鸿，上官蕊珠是你的妻子！”陈简口中余血不断，他有些愤怒地看着陆岱鸿：“你毕竟在天下人面前，娶了她！”
“所以我就该欠她一辈子，就得回到她身边守着她。你看看，”陆岱鸿指着自己的脸道：“她这些年来，对我做了些什么？
好一句‘为我好’，就将我囚禁了整整八年。我若一天变不回昔日的模样，她就一日不会将我从禁地中放出来。
这次，若不是因为孩子之事，你徒弟求上门来，她还会继续囚禁我！”
陈简复杂地望着痛苦而异常激动的陆岱鸿。他想起八年前，为了平息往事，当着陆岱鸿的面，试图误导陆岱鸿，说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