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作者:麦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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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 作者:麦加-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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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报完毕,我们都盯着阿炳。他似乎是睡着了一样的面无表情。局长纳闷地看看我,又看看阿炳,翕动着嘴唇,像要说什么。我赶紧示意他别出声。就在这时,阿炳像被我无声的手势惊动了似的,如梦初醒,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便朗朗有声地报诵起电文来:

  “……”

  8 组码。

  32位数字。

  一组不拉。

  只字不错。

  跟原文一模一样!

  一般讲,手写肯定是跟不上耳听的,一边抄录,一边把听到又来不及抄录的码子记在心上,这种技术行业内称之为“压码”。让两个一流的抄收员在比赛场上比高低,说到底就是比一个压码技术,谁压得多谁就可能胜出。我记得“林神将”在那次全系统练兵赛场上压的就是8 组码。虽然由于速度不一,双方不能绝对等同,但由此我们不难想见,阿炳对福尔斯电码已经滚瓜烂熟到了何等地步。

  至于已有的50多套敌台“样品”录音,他根本不需反复听,只要听个一两遍,他便把它们间深藏的共性和差异全挖得有眉有目,可说可道的。总之,虽然规定的练兵时间尚未过半,但阿炳已经出色完成练兵内容,完成得尽善尽美。完美得有点假。

  一个小时后,我陪同阿炳走进机关大院,在政治机关的小洋楼里,举行了阿炳志愿加入特别单位701 的宣誓仪式。仪式是庄严的,对阿炳来说又是神秘的,面对一个个生死不计的“要求”和“必须”,阿炳以为自己即将奔赴硝烟弥漫的战场,并为此半是激动半是恐慌,恐慌和激动都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最后,负责宣誓的干部处长问阿炳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阿炳“悲壮地”提了两个要求:

  1。如果从此他不能回家(陆家堰),希望组织上妥善解决他母亲的“柴火问题”;

  2。如果他死了(战死沙场),决不允许任何人割下他的耳朵去做什么研究。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但作为701 志愿者提出的要求是仪式的一项内容,组织上必须庄严地向他承诺,并且记录在案。

  宣誓完毕,有三份文书需要当事者签名画押。考虑到阿炳不识字,组织上只叫他按了个手印,名字委托我代签。这时我才想起该问他真姓实名,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我就叫阿炳。”阿炳说,“我没有其他任何名字。”

  然而,我知道,阿炳决不可能是他的名字,喊他阿炳,是因为有个著名的瞎子叫阿炳,就是那个把二胡拉得“跟哭一样”的瞎子,就是那个留下名曲《二泉映月》的瞎子。因为有了这个瞎子,阿炳几乎成了后来所有瞎子的代名词,但不可能是某一个瞎子的真姓实名。

  不用说,这又是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最后,根据他母亲姓陆和他家乡叫陆家堰的事实,我们临时给他冠了一个“陆家炳”的名姓,并立刻签署在三份即将上报和存档的机密文书上。

  这里只属于神秘和绝密

  这天凌晨,天刚蒙蒙亮,我带阿炳走进了我们监听局高墙深筑的院中之院。

  院门的左右两边,挂着两块一大一小的牌子,上面的字分别是:

  陆军第武器研究所

  军事重地无证莫入

  当然都是掩人耳目的东西。

  老实说,这是一块从人们的感知和足迹中切割下来的区域,包括我们701 机关的某些内勤人员,如卫兵、医生、司机、炊事员等,也休想走进这里。这里的昨天和今天一样。这里不属于时间和空间。这里只属于神秘和绝密。谁要步入了这块院地,谁就永远属于了神秘和绝密,属于了国家和人民,永远无法作为一个个人存在。

  下面的一切是空洞的,但请不要指责我。这里的所有,房子,草木,设施,设备,甚至空中的飞鸟,地下的爬虫,我都无法提供。因为言说这里的任何词语都将无一幸免地被放到聚光灯下精心琢磨、推敲。这就是说,言及这里的任何的词语都可能出卖我,你们可以对我行刑,甚至以死来威胁我,也可以天花乱坠地诱惑我,但这些全都休想敲开我缄默的嘴巴。

  因为我宣过誓。

  因为这是我今生惟一的信念。

  听不见枪声。

  闻不到硝烟。

  阿炳问我这是哪里。

  我说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战场其实是上好的机房,木头地板,落地窗户,进门要换拖鞋,因为机器都是很昂贵又娇气的,比人还要干净,怕灰尘。阿炳进屋后,我安排他在沙发上坐下,在他右边是我们监听局一位最在行的机器* 作员,男,姓陈,科长职务;左边是一只茶几,茶几上放有一只茶杯,一包香烟,一盒火柴,一只烟缸。我把陈科长介绍给阿炳认识,并对他说:

  “阿炳,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一只手,希望你们两个人合作愉快。”

  根据事先要求,这时陈科长及时给阿炳递上烟,点上火,并讨好地说他很乐意做阿炳的助手什么的。阿炳由此得出结论:陈科长跟我一样,是个好人。要知道,这对发挥阿炳的天才是很重要的。在不喜欢的人面前,阿炳是抖抖索索的,而且很容易发怒,一发怒他的智力就会迅速下降。我不希望看到出现这种情况,更害怕阿炳的智力有一天下降后再也不会回升,就像烧掉的钨丝。对阿炳这么个神奇之人,我们应该想到,什么样神秘怪诞的事都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所以,说真的,阿炳的天才也不是那么好使用的,从发现之初到现在他愉快地坐在机器前,这中间有我们的努力,也有我们的运气。

  两人略作商议后,陈科长的手机警地落在频率旋钮上。手指轻巧捻动,频率旋钮随之转动起来,同时沉睡在无线电海洋里的各种电波声、广播声、嚣叫声、歌声、噪音,纷至沓来。阿炳端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以一种丝毫不改变的神情侧耳聆听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时在沙发的扶手上点击着。

  “能不能转快一点?太慢了。”

  “还是慢,再快一点。”

  “还可以快。”

  “再快一点……”

  几次要求都未能如愿,阿炳似乎急了,起身要求亲自上机示范。他试着转了几下,最后确定了一个转速,并要求陈科长以这个速度转给他听。当时陈科长和我都愣了,因为他定的那个转速少说在正常转速的五倍之上。在这个转速下,我们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一个像样的电波声,所有电波几乎都变成了一个倏忽即逝的“滴”音或者“哒”声。换句话说,转速快到这个程度,所有不同的声音都变成了一样的噪音。打个蹩脚的比喻,也许可以这样说,在无线电里找电台,感觉就如同你想在录像带里找个什么东西,由于要找的东西是夹杂在一大堆貌似相同的群体中的,以至用正常的速度播放带子你都不一定轻易找得到,可现在有人却要求按下“快进”键,快放着看。当然,这下走带的时间是节省了,可所有影像都成了转眼即逝的影儿,你去哪里找你要的东西?

  这简直是胡闹!

  陈科长不知所措地望着我。

  我想了想,与其让他发怒,不如陪他胡闹。胡闹总有收场的时候,再说我们认为是胡闹,他可能不呢。就这样,陈科长按照阿炳刚才示范的速度转起来,一下子我的耳朵听到的声音全变成了奇音怪声,置身其中,心慌意乱,坐立不安。

  而阿炳却照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依然吸着烟,依然是一种丝毫不改变的神情在侧耳聆听,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依然不时点击着沙发扶手。

  10分钟。

  20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了。

  突然,阿炳猛喊一声“停”,然后对陈科长吩咐说:

  “往回转,就刚才那个滴声,让我听一下……慢一点……对,就这个,守住它,把声音调好一点……”

  陈科长把声音微调到最佳状态。

  阿炳听了一会,会意地点点头,说:“不会错,就是它。”嘿嘿一笑,又说,“这可比在我收音机上找个广播要难多了。”

  电台正在发报,我们一时难以判断它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敌台,只好先抄下电报,拿去破译再说。陈科长抄完一页丢给我,继续抄收着。我拿上这页,直奔破译局,要求他们尽快证实是否是失踪的敌台。我一回来,就接到了破译局打来的电话。我放下电话,兴奋地冲到阿炳跟前,简直无法控制地抱住他,大声说道:

  “阿炳,你太伟大了!”

  完了我发现我流泪了。

  侦听敌台

  咱们家乡老一点的人都知道,日本鬼子由于在南京遭到一定抵抗,死了不少人,然后采取了一系列报复行动,比如南京大屠杀就是这样的。打到我们家乡时,报复还在继续,所以日本鬼子在我们家乡是要遭天杀的,烧杀抢掠奸淫,什么坏事都干尽了。不过,我们家还好,多亏父亲消息灵通,预先安排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妹妹,回无锡乡下生活了一年多。我们住的村子就在太湖边上,村子上的人多半以捕鱼为生,我有个堂伯是当地出了名的捕鱼好手。到了冬天,鱼都沉入湖底,出去捕鱼的人经常空手而回,惟独我这个堂伯,从来没有空着手回来过,他的竹篓里总是装着你想像不到的大鱼或者其他鲜物。究其缘故,是我堂伯冬天捕鱼有个绝活:他能从水面上冒出的纷繁凌乱的水泡中,一眼瞅出哪些是冬眠的鱼吐出的,哪些不是;对着“鱼泡”一网包下去,鱼就成了瓮中之鳖。

  阿炳侦察敌台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他不但能从众多水泡中看出哪些是鱼泡,而且还能从各式各样的鱼泡中分辨出各式各样的鱼类。换句话说,他不但知道哪些水泡下面有鱼,而且还知道是什么鱼,鲤鱼,鲫鱼,还是其他什么鱼。

  无疑,阿炳比我堂伯还技高一筹。

  我说过,求胜心切是当时701 所有人的心情。在阿炳进机房之前,没有人知道怎么样去赢得胜利,然而自阿炳进机房的这天起,大家似乎都一下明白了。这一天,阿炳在机房坐了18个小时,抽了4 包烟,找到敌台3 部共51套频率,相当于每小时找3 套,也相当于之前那么多侦听员十多天来收获的总和。

  令人惊叹的兴奋又难以置信!

  以后的一切是可想而知的,阿炳每天出入机房,几乎每天都在不断刷新由他自己创造的纪录,最多的一天,即第十八天,他共找到敌台5 部、频率82套。奇怪的是,这天之后,他每天找台(频率)的数量逐日递减,到第二十五天,居然一无所获。第二天一个上午下来又是这样,劳而无功。下午,阿炳已经不肯进机房了,他认为该找的电台都找完了。

  是不是这样呢?

  墙上挂有进度统计表,一目了然,到此为止,我们一共找到并控制对方86部电台共计1516套频率。其中阿炳一个人找到的有73部电台,共1309套频率,占电台总数的86% ,频率总数的87%。但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看,至少还有12部电台还没有找到,而且这都是对方军界高层系统的电台。

  一边是不容置疑的资料,表明还有敌台尚未找到;一边是绝对自信又绝对值得信任的阿炳,认为所有敌台都找完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局长临时召集各路专家开会,分析研究,结果大家一致认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未显形的敌台肯定以一种与已有敌台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着,否则阿炳不会一下变得束手无策的。

  但到底是什么形式呢?

  无人知晓。

  会议无果而终。
〖神奇到底

  第二天,我没有带阿炳去机房,而是要了部车,决定带他去散散心。我原想去桑园肯定是最好的,但找了又找没见着,最后去了一个果园。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果园的,因为写成书后,有人知道了,就有可能缩小我们701 的地区方位,是南方,还是北方?是东南,还是西北?在那里,就是在果园里,我们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闲聊着。阿炳像个孩子一样的高兴,而我则更像一个心事重重的父亲。结束游园之前,我跟阿炳讲起了我堂伯捕鱼的故事,故事的下面这部分是我有意编造的,很神话,而阿炳却听得如醉如痴,信以为真。

  我说:“有一年冬天,我堂伯照常去湖里捕鱼,但接连几天都看不到湖面上冒出‘鱼泡’。我堂伯由此认为湖里的大鱼都被他抓完了,于是就呆在家里,靠吃鱼干过日子。但有一天,他孙子去湖边玩耍,看见成群的大鱼在岸边浅水区‘游来游去’。这就是说,湖里还有很多的大鱼,只不过这些大鱼都变狡猾了,它们知道沉在湖底总有一天要被我堂伯识破,所以都离开湖底,游出深水区,来到岸边的浅水区。岸边虽然寒冷,但空气充足,用不着使劲呼吸就可以存活。不使劲呼吸就不会冒出气泡,不冒气泡,我堂伯自然就找不着它们。”

  我就这样让阿炳明白:我们至少还有12部敌台尚未找到,为什么找不到?是因为它们“像狡猾的大鱼一样”躲起来了,躲到我们想不到的地方去了。躲去哪里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它们,但这个办法很难,我问阿炳想不想试一试。阿炳说,那我们回去吧。

  就是说,他想试。

  在回来的路上,我专门找了家邮局,给阿炳母亲汇了100 块钱。我告诉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钱,而是701 很多人的钱,他们和我一样希望他尽快把那些电台找到。我相信我这么做和这么说都是有意义的,因为阿炳是个孝子,而且十分重情义,知恩图报的。

  回到山上,我从资料室调了整整8 大箱录音带——都是我们现在还没找到的12部电台以前的录音资料,我把它们往阿炳面前一放,对他说:

  “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听这些录音带,反复地听,仔细地听。听什么?不是听它声音的特点,而是听报务员发报的特点。我想你一定能听出这里面总共有多少报务员在发报,每个报务员发报又有什么特点。”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我们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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