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翎把停在他头发间的那块碎片拿在了手里，很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被射中。
时醉阳这是要——
剑鞘碎裂之后，时醉阳佩剑的真面目就露了出来。
那是一把形状古朴的宝剑，剑身是很奇特的淡金色，时醉阳好像叹了口气，然后就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剑身轻旋，就能听到一阵很轻的鸣音，就想是传说中的龙在沧海间鸣叫。
玄翎以前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不过知道关于这种鸣音的传说，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剑鞘碎裂，淡金色的剑身在空中划过，那轻声的鸣动一直没有停过。剑身上就似带着那属于落日的辉芒，在明明没有人的地方穿过。空气中发出尖利的啸声，那个他们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是受到了伤害。
可是时醉阳不知道他伤到了那个东西什么程度。
在场的，还有玄翎。
抓痕本是五道，向玄翎过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两道了。
那划地的力道明显大了很多，花岗岩的石料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时醉阳紧张了一下，然后又放松了。
抓痕到了玄翎椅子的地方就怎么也过不去了。
发现自己的结界很有用处后，玄翎也不着急，食指中指并拢，右手虚握做了个剑指的动作往下轻轻一削——
凄厉的嘶叫声再次响了起来，而后就只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了。
时醉阳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那东西真的已经走了。
“没事了。”玄翎的笑容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找个椅子再喝杯茶吧。”
房间里，四处都是锐利的抓痕，连横梁上也有，时醉阳摇了摇头，不敢想象花百里回来看到他的客厅变成这幅样子该有多恼火。
拖过还完好无损的一把椅子，时醉阳接着喝自己的茶，和刚才有点区别的是他手中的剑已经没有了剑鞘。为了防止万一伤到人，他把剑横放在了桌上。
“深藏不露啊。”玄翎莞尔，“韶华剑我慕名已久，就不知你和铸剑师先生如何称呼。”
时醉阳脸上一红，“那是家师。”
玄翎的眼睛看不见，还是习惯性地张了张，“还真是看不出来啊。”
天下第一铸剑师这个称号在当代仅赋予一人，此人真实姓名来历无人知晓，只知他盛名之下铸成过三把可称之为神器的剑，其中之一便是时醉阳手中的韶华。
十、月华
云九镇的百花楼楼主花百里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玄翎之前听到了就会微笑，现在对着眼前的时醉阳，这个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江湖中最神秘人物之一的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徒弟的人，他还是微笑。
时醉阳看不太懂，没有说话。
说话的是回来后对着被破坏的客厅大发谬论的轩辕十二。
“还真是看不出来。”她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只看得时醉阳觉得自己肯定是哪儿不妥了，“我本来还以为你就是个刚出江湖的愣头青呢。”
玄翎的笑容加深了，他好像是很赞同某姑娘的话。
“其实我也真的是刚出江湖。”时醉阳摸摸头，要是说这话的是玄翎或者其他人，他大概会出声反驳。可是说这话的是一个江湖阅历明显比他丰富又长得娇小可爱的女孩子，他还能反驳吗？
在不远的以前，他还在那个位于冰原之上，可以称之为自己家的地方。那里的寒风一年四季都是凛冽而凶猛的。没有人知道，武林中盛传的最神秘的处所天下第一铸剑炉就位于那层冰原之中。说是当了江湖上没有人知道来历和姓名的铸剑师的徒弟，可就连他这个唯一的徒弟其实也没有见过铸剑师的真实面目，只依稀觉得江湖上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说有那么很多是不怎么确切的。说来也是，要是江湖上的传说都是真实的，铸剑师也就不会是江湖神秘传说之一了。
来到了云九镇的时醉阳，还是有他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的。
回过神，看到玄翎朝着他笑得有些诡异，时醉阳的心里打了个突。
深藏不露的，难道就只有他一个吗？
江湖上也没有人知道，天下第一铸剑师所铸的名剑之一韶华有一个很让人头痛的问题。这把神兵利器当真是算得上是神兵利器了，而所有的神兵利器都会有那么点小小的毛病。每一次找来剑鞘把剑放入之后，保准剑是绝对拔不出来了。要想出剑的唯一方法就是利用剑气震碎剑鞘，这也是韶华剑剑式韶华清音的一个招式。可是每一次出剑，时醉阳就不得不重新再配一个剑鞘，天长日久下来，某剑客很无奈自己的盘缠不是花在自己身上而是花在剑身上了。
时醉阳就如轩辕十二所说的，有点初出江湖的味道，很自然的，他就把自己遇到的问题说了出来。
“你让玄翎想想办法好了。”轩辕十二那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嗯？”时醉阳的眼神看了过来，充满了疑惑，“你还会打造兵器？”
玄翎的笑容有那么点苦，这个轩辕十二，还真是和花百里说的是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对着眼前两个人的眼光，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要是对时醉阳有帮助的话，他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今天是初几？”他是个术士，术士做事就要有点术士的样子。
“今天？”轩辕十二的眼神是热切的，好奇的小姑娘很想看看术士究竟是什么样的，“今天十五。”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十五，“外面的云厚吗？”
在轩辕十二回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询问一下刚回来的人是知道天色的最好方法了。
“没有云。”小女孩的眼神越来越亮，“月光很亮。”
月光很亮，城外的平原能看得一清二楚。
到了城外的花百里和藏经对发生在百花楼里的袭击事件毫不知情，他们烦恼的，是另外的问题。
就在原本该空无一物的城外平原上，现在远望可看到闪亮的一片灯火。
“我几天前还去那里看过。”花百里的扇子还拿在手中，不过已经不能在这种寒冷的夜里充当去暑的工具了，“那里是一片乱葬岗，绝不可能有人家。”
有谁会把家安在乱葬岗周围，从远处来看，现在那里可要比晚上的云九镇灯火辉煌多了。
“要不要去看看。”藏经的话不多，不过从来都能切中要害。
“这嘛。”花百里犹豫了一番，他看不出他们现在看到的异象和今天早些时候有人听到的那歌声有什么联系，但这诡异的事情摆在眼前，要不去看好像又说不过去。
扇子习惯性地动了动，花百里感觉到了这天夜里异常的寒凉，“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阴市’的传说。”
传说在不可能的地方，会出现一种不可能的集市。那是来自阴间的人和阳间的人做买卖的地方。藏经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些违反朝廷律令的商人们为了隐藏自己的交易而私下里做买卖，在明面上就用阴市作为遮掩。
听说归听说，真的有这么一个不知真假的阴市摆在这里，他还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去看的话就不能辨真假。”
两人对看一眼，花百里大笑，藏经则是难得地牵起一丝微笑。
身形一展，两道人影箭一般射了出去。
“后到的人要罚酒三杯。”
“好。”
远方的灯火，就似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探险而去的两个人，还不知是否能平安而回……
“时间倒是掐得正好。”玄翎的表情大概是说他很无奈吧，右手一伸，“把剑给我吧。”
“太好了太好了。”眼神亮亮的轩辕十二就差没像看街头卖艺那样鼓掌了。
玄翎虽然有点气恼自己似乎和卖艺的艺人一个待遇，对着女孩子发脾气也是做不出来的。
“今天正好是时候，不过用了一次再要等到花开，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就有一种浪费了的感觉呢。
“花？”轩辕十二为了看到她想看的东西可是费了点功夫的。看看，桌子和椅子都是她一个人搬到院子里的，时醉阳看不过去想帮忙都被她轰到一边去了。
没有常见的桃木剑，也没有常见的黄符，玄翎手中的只有时醉阳的韶华剑和摆在院落中间的红木桌子。
院子里静静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虫蚁们的细微声音也听不见了。风止天晴，银色的月辉撒在院落里，玄翎黑色披散下来的长发都好像变成了银色。
还是和方才退敌时用的一样的剑指，在身侧画了个圈，右手持剑左手剑指遥指苍穹，“承应于天——”
轩辕十二和时醉阳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
那远在天上的月华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束银白色的光束，直直地照耀在红木桌子上。
“这种事情。”时醉阳悄悄地问身边站着和他一样目瞪口呆的轩辕十二，“别人看到不会以为天有异象吗？”
轩辕十二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玄翎的动作中转开，“你放心吧，术士做事怎么可能留下破绽呢。”
“你怎么知道？”
“听说而已。”
两位观众也只有当观众的份。
“——显影于世——”玄翎闭上了眼睛，左手剑指虚点红木桌子，在那束银色的光束中央，一个透明的亮点逐渐增大。时醉阳和轩辕十二的眼神都很好，看得出那个处于银色光晕中的透明点正逐渐展现出一个花苞状。
这就是玄翎所说的花吗？
“——花开之时——”玄翎的左手剑指穿进了银色的光束之中，轻点在花苞上。
就在他指尖接触的地方，一种蓝色的光从玄翎接触的地方向下蔓延，包裹了整个花苞，然后，那虚空中凝结而出的花苞就绽放了开来。
在那接近透明的花瓣周围，银色的光华仿佛被吸收进去一样变得淡薄了。
“这是什么花？”时醉阳不由地脱口而问，长久地凝视这花朵，就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他移开了视线。
“月神莲。”玄翎在施法的过程中还有空回头回答他的问题，“我带着种子一直想等到它绽放的时候，今天可真是没办法之下提前用了。要记得欠我一个情。”
不问则已，一问就给自己问出个人情来，时醉阳也只好认了，“下次有事要我帮忙我一定帮。”他还能怎么说。
玄翎被他的态度逗乐了，转过头把韶华剑直插入那朵开放得不怎么完全的花里。剑身穿过，就有点像是扎进了水中，光影间模糊地变幻着，让时醉阳和轩辕十二都有了眼睛是不是模糊了的错觉。
玄翎的左手剑指凌空在剑身上来回一动，那花朵就似融化了一般镀到了剑身上，看那透明蓝色的光晕包裹住了剑身，时醉阳稍微有那么点紧张。
“回！”剑指一扬，月华凝成的光束从下向上迅速地消失了，三人的眼前不由地稍微暗了一暗，玄翎转过身来将剑交还给时醉阳的时候，剑身上已经加上了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剑鞘。
玄翎长舒了一口气，剑鞘做好了，他所原来计划的，将自身的灵息散放出去的目的也达成了。夜鬼若是喜欢灵息强的人，在这云九镇中他肯定是不二的人选了。离得如此之近，那个人，应该会锁定他为下一个目标。这样，他们就不用分心去担忧他人的安全了。
“好了？”时醉阳接过剑，有点不敢相信。
“你拔剑试试看。”玄翎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时醉阳拔剑，竟然没有了任何阻力，他这下可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太好了，我以后都不用浪费钱了。”
“恭喜。”轩辕十二的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时节颠倒的话。
玄翎想点头，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时醉阳急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玄翎的声音很轻很轻，凑到跟前才听得到。
时醉阳仔细听了听，然后那个脸色似乎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一样了。
“呃……肚子饿想吃点东西……”他左右看看，“可我们这儿好像没人会做饭啊……”
十一、阴世
“不知你以前遇到过没有。”花百里觉得自己的脸色这些年都没有这么差过，想起来自己是多么地意气风发游戏人间。可自从和某个家伙扯上关系之后，自由自在的岁月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好吧好吧，就算在还人情，“我们的速度不慢，可就是走不到那个地方……”
话音未落，花百里就停了下来。
“哼！”手中折扇一动，脸色也多少难看了点。
他和藏经，在说话间竟已站在了一个集市当中，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而感到奇怪。
这青白的脸色，这僵硬的动作，在这里的，是人吗？
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动，没有声音，没有风，一条弯曲的街道，街道周围的民居里点着灯火，纸窗上却没有映出任何人的影子来。
“他们的动作很奇怪。”花百里的眼神转了一圈。
“找中心。”藏经右脚一蹬就窜了出去。
花百里不甘落后，也跟了过去。
弯曲的街道，沿着街道来往的人们，他们绕着圈子走的道路似乎总是有一个中心点。
如果只有一个两个那样的人，要找中心点还有点困难，可现在他们周围的是百来号人，集中找起来还真是简单。
这是一条奇怪的呈现圆圈型的街道，在街道玩绕的中央，是一座类似于石门的建筑。要不是跃过一边的民居还看不到呢。
“这是什么地方？”藏经也不由地发问，一踏进这石门的十步之内就浑身阴寒，就算运足了内力也抵御不了。
花百里大吃一惊，“阴世？”
藏经分辨不出来他说的和先前说的阴市有什么区别，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还想要他解释。
花百里的折扇向前一指，“这是通向阴间的大门，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的。”云九镇的怪事是越来越多了，杀人的夜鬼还没有抓到，晚上半夜扰人清梦的家伙还没有找到，现在又多出这个门来。
“鬼府？”藏经本来就有那么点川字向的眉头这些更深了。
“藏经。”花百里的声音变得轻而飘忽，“这字可不怎么好说。”
就算是比花百里迟上那么一点的藏经也知道。
最初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人这个时候都朝向他们慢慢地走了过来。
一个鬼字，就是这里的禁忌吗？
“走？还是？”藏经自己定了主意，不知对方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相遇的时间不长，默契却是不错。
“哈哈！”花百里的行动比他快上那么一点，身形一闪就到了鬼门边上。
藏经随后也到了。
鬼门那边，雾影重重，什么也看不见，踏进去是不是还能回来也不知道。
进，还是不进。
花百里浅笑，藏经的眉头皱得深深的。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哈哈，藏经兄我们今日可下得一次地狱否？”
……
云九镇内，百花楼里的几个人可就不像某两个不知前路在